我坐在辇舆之内,双手轻轻的抚着还在沉睡中的安儿,他原本白皙而稚嫩的脸庞,也因连日来的打击消减了许多。此刻,他俊俏的眉眼像极了他的父王,微微皱着,似有无限的忧郁,记得第一次见城,他便是这般的神色。
辇舆落在永安宫门前,与外面的明媚相比,永安宫内却阴冷异常,那里即将上演一场腥风血雨。
我迈着极稳的步伐踏入永安宫内,望着满室的素白,心里陡然多了一份重量,沿着新换上的纯白色的羊毛地毯,我沉重的走向在素白掩映下的王座。
“臣等叩见安王子,叩见王后娘娘。”百官齐拜,声音长长的回荡在空旷的殿内。
一旁的安儿刚从睡梦中醒来,突然出现这样的阵仗,他无声的战栗从他稚嫩的小手传到了我的掌心,我紧紧的回握住他的手,如今,在这大殿之内,许有无数的眼睛正在注视着我们的动作,我们决不能自乱阵脚。
“各位大人请起吧。”我说着,将目光放到了满殿的群臣之上,神色却是不停游移的,这是一场没有把握却不得不打的仗。
我清了清嗓子,道:“先王驾崩,本宫痛感五内,本宫本不欲干涉朝政。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王将遗诏交到本宫手里,本宫今日便将此遗诏颁布于世,望各位大人能谨遵遗诏,共辅社稷。”
这些不管是真心话也好,场面话亦然,我根本不奢求他们会对我们孤儿寡母有任何同情之心。
“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百官再拜,脸上却是冰冷的,他们遵从的也不过是这遗诏的主人罢了。
“洛王爷到。”门外传来太监尖锐而颤抖的声音,他终于来了。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我轻轻的叹了口气,安然的看着沸腾开了锅似的的朝堂。
他们是绝不会想到林慕风会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大殿之内,但他却是来了,这一切都得益于我昨晚写的那封信。
“林慕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佩剑上殿。”站在百官首位的修丞相见情形,不禁气结道。
我抬起了头,眼神越过沸腾喧闹的人群,只恍然的看到一个身着铠甲的修长身影,屹立在门口,华贵的宝剑佩在腰间,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的握在剑柄之上,阳光之下泛着透明的光,一切似乎都在宣示着主人的至高无上。
“既然洛王爷来了,不妨一起听听遗诏吧。”人群因为我的一句话,都退回了原位,他的身影完全显露在了我的眼前,我却只慌乱的扫了他一眼,不敢看他的眼。
“臣遵旨。”他的声音平淡而没有波澜,却熟悉得令我心安,我相信坚持住这场面并不会太难。
我颔首,平复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绪,抬手示意道:“宣召吧。”
“是”黄公公冲我点点头,转身站在王位的右侧,高声宣读道:“朕在位二十余年,恪尽帝业,然大业仍未能成,深感汗颜。今朕寿数殆尽,日夜瞻仰天象,俯察民心,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四海之内,唯洛王林慕风堪当大任,兴我大商,今朕决意传位于洛王林慕风,王其勿辞,钦此!”
遗诏宣读完毕,慕风本应三辞再拜,但他却毫无惧色的接下了遗诏,只淡然的说了一句:“遵诏。”
大殿之内,突然喧哗四起,想来大臣们绝不会料到,城的遗诏之上竟也会是传位于慕风。
“王后,恕臣等不能遵诏行事。”修丞相脸色铁青,一派义正言辞的样子。
“对,臣等决不能任由了这逆臣贼子篡夺了王位。”其余的大臣们亦纷纷响应道。
我看着这纷乱的场景,颔首抚了抚袖子,安然的坐回了原位,道:“那各位听听安王子的意思,如何?”
“各位大人,安儿年幼,难当大任,反观王叔却是德才兼备,实为王位的不二人选。”安儿平静而简短的说着,琥珀色的眼犹如一汪清澈的泉水,宁静而安详。
“安儿”我拉过他的手,将他小小的身躯拥进怀里,鼻翼间情不自禁的泛起一丝酸涩。
年幼如他,本不该承受这样的局面,可是我还是将他拉入了这场没有胜算的争斗之中,甚至要靠他来帮我达成一些目的。
“王后”修丞相不满的提高了音量,犀利的眼神直视着我,“是你指使安王子这么说的,是吗?”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指责的语气。我自知和修丞相之间的梁子早就在几年前便结下了,所以面对他的指责时,我反倒没有那么畏惧了。
“丞相大人质疑的恐怕不止这点吧?”我浅笑着反问道。
“没错,据老臣所知,王后与这乱臣贼子恐怕关系匪浅吧。”他衣袖一扬,指着我身后的慕风,言辞犀利的说道。
听到这话,我明显感到怀里的安儿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我从未和他说过我和慕风之间的事,聪明如他,该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看到我没有言语,修丞相更加狂妄的说道:“所以,老臣有理由怀疑,这遗诏也是王后你做了什么手脚的吧。”
“你……”我可以容许他对我的其他质疑,唯独不能怀疑我对城的遗诏的用心,我能坚持到这一刻,便是为了这遗诏,若是连这也不能证明什么,那么我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呢。
“舅父,你这话就错了,若是连王后都有嫌疑,身为本王的亲生舅父,你的嫌疑又该怎么排除呢。”
慕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淡淡的却有着无比的温暖,正犹如此刻从殿外照射进来的那一抹阳光一般。
大殿之内,再次因为慕风的话而引起了一阵骚乱,慕风是当今太后的亲生儿子,这恐怕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因为事情涉及到了太后娘家修氏一门的荣辱,所以没人敢说,如今,慕风说破了这点,修丞相自然脸上也挂不住了。
他略显沧桑的脸上此刻正一阵青一阵白,憋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确实,这世上却难推卸的便是这血缘亲情了吧。
“那便让老夫亲手结束了你吧。”毫无防备之下,修丞相提手便是一掌向慕风袭去,掌力之大,可想而知。
“慕风。”几乎是本能反应,我转身扑到了他的身前,掌风扫过我的发梢,墨黑的发丝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就在我以为他几乎能将我一掌穿透时,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父亲,您这是以下犯上。”一个熟悉却好像隔了好久的声音传来,我转身,对上唯衡为难复杂的眸。
霎时间,一片刀光剑影,我听到整齐的刀出鞘的声音,西塔特村的勇士们以我所不能见的速度,在修丞相周围围了一个圈。
“末将救驾来迟,望王后恕罪。”是魑蒙,我冲他点了点头,满意的看到局势的突然逆转。
此刻唯衡的剑依然架在修丞相的脖颈上,一缕阳光透过剑身直直的映射在修丞相的脸上,将他的不屑和无奈无数倍的放大在所有人的眼前:“是你放他们进来的?”
他在问,言语里没有了刚才的犀利,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父亲”在我印象中的唯衡一直温暖而体贴,可此刻他的声音却像是寒冷到了极点,“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永远站在她的身边。”
“好,好。”修丞相突然狂笑起来,“好个贤婿,我想绾卿和恒儿也该随老夫回家住些日子了。”裸的威胁,他竟拿自己的女儿和外孙要挟唯衡。
虽然我不知道当初唯衡为何会娶绾儿为妻,可是他们毕竟夫妻多年,如今靳城的大部分兵力仍在他的手里,我真担心他会……
“绾儿近日也时常思念父亲,是该回家看看了。”唯衡说的很平静,仿佛没有听到他口中的威胁一般。
“既是如此,老夫也无话可说,安王子,请准许老臣辞官回乡。”修丞相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我的存在。
“请安王子准许臣等辞官回乡。”百官立即响应道,在他们的眼里安儿才是真正的储君。
慕风见此,突然笑出了声,笑声中透着极度的阴冷和狠绝:“各位大人想辞官,本王没有意见,但各位大人的家眷,本王就不能保证了。”
淡笑间,只见永安宫外突然出现了一大批的老弱妇孺,一时刀光剑影,哭喊声不断。
“各位大人还想辞官吗?”慕风扬起身上的战袍,毫不顾忌的坐在了王位之上,俯视着下面各个胆战心惊的臣子们,冷然道。
百官们见此,纷纷跪倒,以求安宁齐声道:“臣等愿为洛王效犬马之劳。”
“不是洛王,是陛下。”慕风高高的坐着,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笑。
“臣等愿为陛下效劳。”百官重复了一遍,就连狂妄的修丞相面对自己的家人,也不得不跪了下来。
陛下,他自称陛下,我静静的凝视着那个曾经如阳光般温暖的男子,不敢置信,陛下是对一统天下的统治者的称呼,他想称帝,并非是王。
望着高高在上,狂傲而不羁的他,有那么一刻,我竟觉得自己不像是认识了他这么多年。
“王后。”他唤了我一声,竟是王后,“你不恭喜朕吗?”
“恭喜陛下。”我俯首磕头,心里有那么一丝满足,他已然可以不顾一切的去完成城的遗愿了是吗?我静静的叩首,宽大的衣袖足以遮住我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泪。
城,我在心底最深处呼唤那个有些久远的名字,心满意足,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慕风他此刻正坐在王坐之上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没有遗憾的来见你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