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画室里自己的柜子,一叠厚厚的油画和素描静静地躺在里面,每一张都是夏怀谦,他扬眉的,抿唇的,开心的,忧郁的,淡漠的……每一张,每一张都是。
一张一张的拿起来,一张一张的看过,画中的每一笔都是她精心勾勒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生动得太过真实。她的画技很好,连老师都忍不住称赞,可是此刻她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既然她能把夏怀谦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为什么她就看不清他不爱她的事实呢?
拿起最后一张的时候,她的手顿住了。花雨纷纷中,身穿白衬衫的男子,长眉入鬓英气勃发,细长的眼里寒光流转,薄唇抿成一条线,下巴尖尖,整张脸显得俊朗非凡却也冰冷异常。他微微俯身,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握着一个女孩子的手,画中女孩子跌坐在地上,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只看得到她扬起头,露出白皙优美脖颈。
画的右下角有一段话,不像一般的女孩子的字一样秀气,她的字是奶奶教的颜体,大气又飘逸,大概是写这段话的时候带了很深的感情,所以字里行间又透着一股女孩子特有的柔软。
那段是张爱玲的一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就是这一次的相遇让她从此万劫不复,想到这,她的手不由自主收紧……
“繁锦,你果然这里啊。”熟悉的声音让她为之一震,手也慢慢松开。
来人似乎没意识到她的异常,继续聒噪不休的说,“我在宿舍没看到你,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想着你也许直接到画室,我每节课下了都到这里来看看。咦,这就是你要送给夏怀谦的生日礼物吗?画得真好看,繁锦,他一定会看到你的真心的。咦,这里皱了耶……”
看到又如何?更何况他一直都看得到,只是不在乎罢了。她低头看着被她捏出来的褶皱,唇边漾起一抹浅笑,“没事的,反正是要丢的。”留着这些画只会时时提醒她过去的自己有多愚蠢,那么不如丢了好,哪怕她手里的这张是她花了三个月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前世她把这张画当做二十岁生日礼物送给夏怀谦,刚拆开就被淋上了一杯红酒,她顿时勃然大怒……她闭上眼不再想那些狼狈不堪的回忆,一切都过去,现在她最大的优势就是她不爱他了。
“为什么?这不是你花了三个月画的吗?”她抬眼看眼前面露惊讶的女生,她五官并不精致,凑在一起却说不出的舒服,脸颊上两个小小酒窝,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谁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可爱单纯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会有那么深的心机呢?
“画得不好当然就要丢了。”她漫不经心的应付了一句,把所有的画都拿在手上,关上柜子。
“可是……”
“千岚,走吧。”宋千岚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繁锦浅笑吟吟地看着她,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怎么感觉苏繁锦今天怎么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待她却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破绽,是她想多了吗?
她们一起往外走,宋千岚试探着问,“繁锦,听说周六你奶奶去世了?你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繁锦明白宋千岚的试探,不答反问,“听谁说的?”
宋千岚呼吸一窒,明面上她并没有和林含黛有交情,而苏繁锦奶奶去世的消息并没有透露出来,那她是听说说的呢?心中的疑惑渐浓,以往苏繁锦是不会注意到这些细小的问题的,今天她到底怎么?难道她知道她和林含黛有联系了?就算有联系又如何,那也不能证明她们之间有什么,想到这,宋千岚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其实我现在心情已经好多了。”就在宋千岚在心中纠结时,繁锦又低低地说道,好似刚刚的话就是她随口一问,根本没放在心上。
侧头看着她脸上染上的哀痛,那些刚刚渐生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了,宋千岚露齿一笑,可爱又暖心,“那就好,本来我还担心你呢。”
这时已经走出了艺术楼,到了A栋教学楼的拐角处。刚一转过拐角,她就看到一对正从台阶上往下走的男女,她的心跳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那个人真的是他吗?他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她无法辨认,可那清俊的侧脸分明就是他。此时他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正偏着头在听旁边的女生说话,那个女生边说边笑,十分开心的样子。
宋千岚见繁锦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对男女身上,她知道繁锦平时所有的心都放在夏怀谦身上,于是好心的解释道,“那个穿白衬衫的就是市场营销专业的沈约,那个省大甚至整个省城的神话,他可是我们这一届省状元,好奇怪,他竟然没有报清华北大,反而到了省大,不是说省大不好,虽然省大在全国高校排名中也是前十,但它和全国数一数二的清华北大还是有差距的。对吧?你看到他旁边的那个女生了吗……”
宋千岚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繁锦的脑海中却只有了一句话,他是沈约!
“啊……”她无意识的抬脚往前走,突然一个人从旁边走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一个踉跄,手中的画散落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撞她的人连忙说对不起,蹲下来一张一张捡画。
她这才回神,也蹲下来捡画。“哦,没事,没事……”
身为学生会主席的沈池自然是认得夏怀谦的,手中一张栩栩如生的画,都是同一个人——夏怀谦。他抬眸看了一眼专注的捡画的女生,她就是传说中对夏怀谦死缠烂打,连他身边一直母苍蝇也要赶走的苏繁锦?
这一眼刚好落在了一旁的宋千岚眼里,她眼神一黯,眼底闪过一丝恶毒。
正好一阵风起,几张画被吹得更远,繁锦一路捡过去。捡到最后一张的时候,她的手刚伸过去,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抢先一步将画捡起。她抬头,映入的眼帘的是那张她心心相念的脸。
沈约和季晓诺一边讨论课堂上老师留下的那道趣味问题,一边下台阶,刚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一张纸飘到了他的脚下。
他在专注的看画,她在专注的看他。他漂亮的凤眼微微下垂,浓密长睫忽闪忽闪的,大大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玫瑰色的唇瓣红得潋滟又旖旎,唇角微微上翘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度,除了一点点的青涩,几乎和几年后的他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那副眼镜的作用,她觉得他身上浑然天成的万丈光芒收敛了不少。
沈约看着画上明显的脚印,大拇指的指腹不自觉的来回磨砂画中女孩子模糊的侧脸,压下心头的苦涩,他歉意一笑,“对不起,我把这张画踩脏了。”
看着他脸上有礼而疏离的笑容,她脸上一变,是了,她忘了,她之于他已经是一个陌生人了,他再也不是那个把她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沈约了。
其实她的脸色不过在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但还是被对面两个细心地人纳入眼下。“你是苏繁锦吧,这幅画意境真美。我是市场营销专业的季晓诺,对不起,沈约不是故意的踩脏的,要不,我……”季晓诺轻轻松松几句话就
夏怀谦的知名度在省大毋庸置疑,而苏繁锦对夏怀谦的死缠烂打更是广为人知,所以季晓诺知道她也不足为奇。“不用了,反正都是要扔的。”繁锦浅笑着摆摆手,连画也没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她当然知道她是季晓诺,那个从高一就开始喜欢沈约的季晓诺,可是她凭什么替沈约道歉,她有什么资格,以什么身份?
苦笑弥漫上嘴角,若是季晓诺没有资格,那么她呢,她又凭借什么?没有了沈约的爱,她根本什么都不是。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找回那个爱她的沈约?
颇有些踉跄的脚步还是暴露了她的慌乱,沈约深深地凝视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另一只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觉的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幸而季晓诺正在专注地在看画,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人的异常。是有多爱,这个才能画得这么美呢?一声低低的叹息溢出口,“唉,可惜了一副好画。”说着,就要抽出沈约手中的话要丢到垃圾桶。
“等一下。”沈约回神,抢过就要落入垃圾桶的画。“我拿回去看能不能把脚印去掉。”
那边,沈池和宋千岚也把地上散落的画都捡起来了。
“那张画?”宋千岚分明看到沈约手里还有一张画。
“脏了,不要了。”繁锦轻描淡写的说道。她接过沈池和宋千岚手中的画,连同自己手中的画,一起丢到了身旁的垃圾桶。
回头看到站在一旁清俊雅致的男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她才想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很容易让他误会。她睁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真诚的看着他,“啊,对不起,我不是针对你的。我本来就打算把那些话丢掉的,刚刚只是……”
本来沈池是不相信她的说辞的,其实放在任何一个听说过她为夏怀谦做过那些疯狂的事的人身上都是不会信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他就信了。“嗯,我知道。我是沈池。”
抢在繁锦开口之前,宋千岚可爱一笑,“我们都知道,学生会会长的大名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呢?我是宋千岚,她是繁锦,繁锦在省大知名度也很高呢,会长大人应该听说过吧?”
繁锦心中冷笑,她刚刚捕捉到了宋千岚眼底一闪而过的柔情,明显的她喜欢沈池。可是她喜欢是她的事,凭什么扯上她?她凭什么知名的谁会不知道呢?还用得着她特意提醒吗?
“当然。我还有事,下次再见。”沈约温润一笑,虽然他不怎么喜欢她的抢话,但她的笑容让他讨厌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