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月亭中渐渐凉了起来,夙姬缩了缩肩膀,将轩帝的袖袍抓得更紧了。
轩帝有所察觉,低下头看,看到自己的女儿在春寒之中安静的发抖。
轩帝心中荡起一股愧疚和怜爱之情。从前,夙姬对于和他的见面,从没有任何的反应,有时候甚至还会躲得远远的。因而自己也不想和她见面。
可是今晚上,她竟主动接近了自己。
方才瑜王倒地后,她第一时间就跑到自己这里来,寻求保护。
想到这里,轩帝内心的某处柔软被触动了。他将皇袍一笼,罩住了夙姬,极为温柔的问她:“朕的爱儿,现在还冷么?”
夙姬没有回答,却只是往他怀里更是钻了钻。
轩帝便干脆将夙姬抱到了怀中,任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从上方看下去,她那长长的睫毛和小巧秀气的鼻子像极了过世的贤贞皇后。只是这脸色和这廋骨嶙峋的身子,哎,轩帝叹息,或许是自己平日里太不关注这孩子了,才会让她受此磨难。
方才夙姬刚上来的时候,身为帝王,他觉得甚是没有面子。
堂堂大郑的长公主,竟然穿戴连一个宫女也不如。幸而的是,瑜王没有半分介意,似乎还对夙姬情有独钟。
瑜王独孤翊,你顾念朕的威严,给的这个情分,朕会记得的。轩帝心中默默念着……
他只以为独孤翊是为了顾全他的体面才会对夙姬格外关照,似乎差点忘了这桀骜不驯的王爷曾数次不顾情面的拒绝了静乐的婚事。
夙姬似乎睡着了,靠着轩帝的胸膛,沉稳而温暖,比起那偌大清冷且危机四伏的清涟宫来说,这避风的港湾不知好过多少倍。
轩帝抚了抚女儿的小脸,记忆中,似乎只有她一岁之前他才这样抱过她,抚过她。这么多年,她是怎么长到六岁的,身为父亲,他竟一点也不知晓。
她的肌肤依然是柔滑的,和初生的婴儿无异。轩帝捏住了她的小手,握在宽大的手心之中,无意中掀开了她的袖子。
下一秒,他呆愣了。
只见夙姬的小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掐痕,有新有旧……这……这!
轩帝瞬间震怒得无以言语。
“来人!快来人!传一个清涟宫的奴才过来!”
见龙颜大怒,太监急忙跪拜在地:“回皇上,清涟宫的奴才,有个正在这飞月亭下,大概是在等长公主,要不要就传她?”
“传!”
苏嬷嬷不多时就登上了飞月亭。
“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轩帝阴沉着脸:“免礼吧。”正待再说什么,却突然看清了苏嬷嬷的脸,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你……是你……”
苏嬷嬷幽怨道:“回皇上,正是奴婢……蒙皇上隆恩,现在还记得奴婢。”
这苏嬷嬷,曾经是贤贞皇后从宫外带来的贴心女婢啊。
轩帝怎会不记得?
无数次,他拥着贤贞皇后在这飞月亭赏月吟诗,都是这苏氏宫女在一旁伺候着。贤贞皇后极信任这宫女,也常在轩帝面前赞她大方无私识大体。那时,轩帝还想过要将苏氏宫女许给朝中一位重要的大臣续弦,以奖她忠心。
这些年,贤贞皇后一死,他似把前尘往事都封尘了,不愿再去想起。
此刻见了苏氏宫女,尤其是见她不过年逾三十,便已经有了老相,心中甚是唏嘘。便唤一旁的太监道:“来人,赐座。”
可是苏嬷嬷一听此话,却立刻跪拜在地,且长跪不起:“求皇上为长公主做主!”她哭道。
轩帝听她哭得如此悲恸,似乎其中有天大的冤情,便道:“苏氏,朕发觉朕的夙姬骨瘦如柴,且手臂上全是伤痕,穿戴也如此破烂,究竟是为何如此,你且一一向朕道来,不得隐瞒。”
苏嬷嬷便直起了身,只是依然跪在地上,将眼泪拭了拭,才回答:
“回皇上。这六年来,奴婢带着长公主,过得是极其的艰辛。清涟宫里的奴才们,常常私吞圣上赏赐的吃穿度用,御膳房和尚衣局的那些奴才们,狗眼看人低,常常不给公主准备膳食,送去的衣料都是有去无还……”
“只是公主虽年幼,但极其懂事,有时送来的白粥是过夜馊掉的,也照吃不误,从不挑食,也懂得节俭。只是这身子骨,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那些个奴才,常常心里有不舒爽,乘着奴婢不在,就拿公主出气,公主也不能言语,只能忍气吞声,奴婢平日近不了皇上的身,也无法告知皇上……”
“公主也常常思念皇上,但公主不能说话,又自觉衣衫褴褛,无颜见皇上……”
苏嬷嬷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轩帝听到这些话,早已经是盛怒。这么多年,一直以为夙姬体弱多病,乃是先天之疾,不料今日才知道,竟全都是人为的。也怪自己刻意忽视,才会给那些趋炎附势之徒有机可乘。
轩帝将夙姬抱了起来,大踏步走出了飞月亭。
边走边沉着脸:“来人啊!让皇后去朕的寝宫等着!朕待会儿有话要问她!”说着,又抱紧了怀里熟睡的夙姬,轻声道:“朕的爱儿,从今以后,朕必定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