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书琴的手滞了滞，指甲也缩了回去。就见一名已近中年的嬷嬷面带愠色地疾步上前，一把打掉了书琴手中的桂花糕。
书琴讪笑了两声：“苏嬷嬷，我在喂公主吃点心呢，这桂花糕可是皇上赐的……”
“皇上赐的？”苏嬷嬷哼笑了一声，讥讽道，“皇上赐的，你们也敢吃了再吐出来？”
这话戳中了书琴等人的痛处，舌头上还针扎一样的疼呢，因而几个人都默不作声起来。
苏嬷嬷继而道：“怎么了？一个二个舌头都被刀割了还是被针刺了？刚不是能说会道的么？还要逼着公主吃这桂花糕么？”
小桂子脑子转得快，虽然舌头不怎么利索了，还是反驳道：“苏嬷嬷您这就说得不是了。我们几个是最近上火，舌头上生了疮而已。这桂花糕确实是皇上赐的，这话可不是能胡说八道的。若是皇上知道了奴才们不给公主吃，怪罪下来，奴才们可是担当不起呢。”
言下之意，苏嬷嬷你若是要拦着，可是大逆不道的违抗圣意！
苏嬷嬷冷眼看着小桂子：“既然是给公主吃的，你们几个怎么有胆子先于公主吃？”
小桂子急起来：“你、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吃了！”
苏嬷嬷便笑道：“那院子里，那些地上的桂花糕都是狗吃了，然后连血带渣的吐出来的！”
“你……！”书琴恼羞成怒，“哼！老贱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也不过是一条失了主子的丧家犬而已。今个儿公主要是不吃，皇上怪罪下来，你就去给那贤贞皇后陪葬吧！”
贤贞皇后乃颐华公主夙姬的生母，当年备得圣宠，可惜生夙姬时因难产而薨。
苏嬷嬷听到书琴这般羞辱，眼中怒气更甚，正待发作，突然一眼瞥到了坐在桌前的夙姬，不知何时，手里已经拿了一块桂花糕。此刻，她正好奇地偏着小脑袋，瞅着手里香气四溢的糕点，忍不住拿到鼻子边嗅了嗅，就欲塞到嘴里去。
苏嬷嬷顿时大惊失色，叫嚷道：“使不得公主！”
说着想要把夙姬手中的点心夺走。
没想到这年幼的长公主平日里痴痴傻傻，迟钝木讷，这时候却变得身手灵活，不待苏嬷嬷扑过来，早已经闪下了凳子，没等其他人看清，就躲到了一边。只对着苏嬷嬷呆呆地笑了笑，一把将桂花糕囫囵塞入口中。
“公主！”苏嬷嬷吓得手足无措，扑将过来，抱住了夙姬瘦弱的肩膀，想要将手指伸出她的口中，把糕点掏出来。无奈夙姬拼命挣扎，扭摆着头，不给她碰。
“公主，吃不得，这点心吃不得。”苏嬷嬷边哄边想按住夙姬。
可这小孩子骨头本来就软，身板儿又细，苏嬷嬷一个不留神，她已经从她的腋下逃脱了出去，又奔到了桌前，重新拿了一块桂花糕，大口大口吃起来。
“哈哈哈哈……”
那群奴才们见状，全都笑得前仆后仰。
“哈哈哈，老贱人，连个傻子都逮不住……”
“这叫老傻子和小傻子……哈哈哈哈……”
“你、你们……”因为气愤，也因为心痛，苏嬷嬷的眼角湿润了，她蹒跚而绝望地走到了夙姬的身旁，看着狼吞虎咽地小公主。锦盒旁边，是发馊的白粥和剩菜，她哽咽着，轻轻地抚着夙姬廋骨嶙峋的后背：“公主，慢慢吃……慢慢吃……别噎着了……”
那宫女太监几个笑够了，慢慢地觉得有些不对了。
还是小桂子最先醒悟过来。
“她……她……”他指着夙姬，“她怎么吃了没事儿？”他几乎忘记了，当着苏嬷嬷问其它人，等同于承认了自己想要害公主。
原本，以为皇上是送了一盒藏着尖刺的桂花糕过来，可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啊……只见小夙姬吃得摇头晃脑的，还满足地舔着手指，如果桂花糕里有刺，她早应该哭着边吐边跳了。
小桂子忍不住，想从锦盒里再拿个桂花糕看看，爪子刚刚伸到盒子前，苏嬷嬷便冷冷地警告道：“你想干什么？这可是皇上赐给我们公主的。难不成你也想尝一块儿？”
“不是，”小桂子说道，“我是怕这桂花糕里藏有东西，想给公主验验。”
苏嬷嬷冷笑：“莫非，你怀疑皇上是想要害公主？妄揣圣意，恐怕不止是给谁陪葬了吧？”
小桂子显然没把苏嬷嬷放眼里，他冷哼了一声：“老贱人，你别血口喷人。我身为公主的奴才，今个儿就要为公主验验这点心，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就把手伸入了锦盒。
他本就是看着苏嬷嬷说话，并没有注意自己的手这边，没看到夙姬突然一跃而上，逮住了他那根手指，啊的一口就咬了下去。
“嗷呜－－”清涟宫里传出一声鬼叫。
“你、你……放、放开嘴！”小桂子跳大神一样蹦了起来，可不管他怎么缩手，夙姬都不依不饶地咬着他不放。
他痛得想要伸手打夙姬，但举起手来，又想起苏嬷嬷在跟前。这老女人素来彪悍刚烈。平日里，他们拿夙姬出气，也有些忌讳被这老女人看到，不敢太过张狂。
若是今天当着她的面打了公主……这公主毕竟是皇上的长公主啊，传出去，也难保不被人抓住把柄。
书琴几个见小桂子跳也不敢跳，打也不敢打，只敢嗷嗷叫唤，忙想上前拖开夙姬。
没想到夙姬嘴上不松，手脚也不停活，乱舞乱蹬一气，先是把锦盒打翻，砸了书琴的脚，又把凳子踢翻，绊得另一个太监狗吃屎。唯一另一名宫女靠近了她，还没逮住她的胳膊，夙姬看似随意地一甩手，正好打在这宫女的眼睛上……
清涟宫里，那叫一个鸡飞狗跳！
苏嬷嬷见到这般场景，虽然觉得有些胡闹了，但想到公主毕竟常年神智不清，这些个狗奴才又常常借机欺负她。也觉得十分解气，便也不去劝，反倒在宫女们爬起来的时候又悄悄地伸脚补一刀。
小孩子的牙齿尖薄，十指又连心，再加上夙姬用足了十分力，没几下子，这小桂子竟然疼得昏死过去。
夙姬这才松了口，没等那几人来抓她，早扑簌簌地跑回了苏嬷嬷的身后，躲了起来。只从她后腰处悄悄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懵懂而又无辜地瞅着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去救那小桂子。
小桂子的食指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只剩点骨头还连着。另一名太监背了他，两个宫女拥着便急匆匆地去就医了。
等到这清涟宫又恢复了平静，苏嬷嬷这才转过来，把夙姬抱到怀中。
“公主，”她疼爱地摸着她的头，“张开嘴，让奴婢看看。”
夙姬仿佛没听到一般，东看西看，一脸傻相。
苏嬷嬷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吃了那点心也像是没事，白让奴婢担心了。倒是那几个奴才，都不安好心，以后他们若是再敢打你鬼主意，你就像今日这般，狠狠咬过去，知道么？”
夙姬眼睛盯着别处，咬着手指，突然间推开了苏嬷嬷，跑到了桌子旁，蹲到了地上，小手在锦盒里扒拉着，找到了还剩着的一些碎掉的桂花糕，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极其香甜，入口即化……那小桂子也就只有这么一句是人话了。
苏嬷嬷见她这般，忍不住又拭了拭泪。遥想当年，贤贞皇后是何等冰雪聪明，冠绝后宫的女子，为什么怀胎十月，生下的长公主会是这个样子的呢，呆呆傻傻不说，连声音也发不出……
就因为这样，又因为皇上身边多了个妖妇，又或者怕见了触景生情。皇上极少来到这清涟宫，任由公主这般痴傻下去。平日里，苏嬷嬷总是尽心护着她，可这清涟宫，早全是那妖妇的爪牙，她一人势单力薄，背后又没有靠山，难免有护不到公主的时候……
“公主啊公主，”这个忠心的女人抹着老泪，“苏嬷嬷可以护到你一时，护不到你一世啊……若是有天我不在了，你一个人在这世上，任人欺辱，让我到地下时，何以向皇后娘娘交代。”
正在舔着指尖的夙姬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斜了一点眼神过来。
这女人，看起来，倒是和其它人不同。其实昨晚上她穿越过来时就发现了，当时她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好像夙姬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样。
亲生的么……
夙姬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前一世，也是亲生的人，用完美的假面和卑劣的计谋害得她无路可走。不过，前一世的她有令人妒忌的能力和身份，这一世，已经落魄到此般田地，料来也没什么可让人图谋的东西。
这女人，听那些宫女太监的口气，像是颐华公主过世生母的人。
也许……她可以试着重新去信任别人。
想到这里，夙姬往苏嬷嬷那里挪了几步，“怯生生”地牵了牵苏嬷嬷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