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为宁夫人满上一杯热茶,徐氏话声放低,“不瞒您说,如果不是齐仁打小就与人订下了婚约,民妇又怎会看着他娶进艳无双?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说句实话,民妇是真心不满意这样的儿媳妇。一点淑女的样子也没有,哪里比得上清雅?”
“是吗?”宁夫人不大不小地轻哼一声,扫一眼桌上的账单,说道,“我倒觉得你满意的很啊。这理应是儿媳妇赔偿的账单,儿媳妇没来,你倒火烧火燎似的先来了,还说你不在意这样的儿媳妇?不在意你能这么急着找我?而找我,难道不是为了降低赔偿的数额?”
“夫人,您真的误会了。”徐氏长叹一声,笑意不断,“清雅贵为知府的嫡亲千金,身份高贵,这身子自然也金贵,用最好最贵的药那是应该的,民妇不敢有半点意见。”
“哦。”宁夫人端起茶碗小饮一口,间或应声,那她是为何而来?
“民妇只是希望夫人看在两家的情份上能宽限几日。”
徐氏终于说明来意,宁夫人刚刚放缓的心情即刻又提了起来。
“宽限几天?”茶碗重重地放下,嘲讽不加掩饰,“哈,这也不过是几千两的事情,她艳氏就拿不出了?难道她无双城第一富商的名头是叫着玩的吗?”
她可以在老祖母送殡之后为每个参与送殡的人送出九十九钱的谢银,可以以全额二十五万两买下赵家占她家旧宅而开的米铺,可以在成亲当日又大方地散尽这些刚到手的米粮。转转手,几十万两的银子从她的手中流出,她眼皮都不带眨的。
现在,居然连几千两都要找人来向她说情,她到底什么意思?
宁夫人沉着脸拈起自己两个时辰前写好的账单,“徐夫人,请你转告艳无双,是她首先派了人来向我表达会负责的态度,我才没有告她见官的。选择私了更是因为看在了你我两家数年交好的情份上。怎么,现在是觉得我已经让了一步还是不够吗?”
宁夫人“啪”一声将账单拍到桌上,“想得寸进尺也要看看对方是谁!”
“没有,真没有!”面对宁夫人越来越恶劣的情绪,徐氏仍然不见丝毫不满,反而脸上的赔笑越加明显起来,“夫人夫人,这不是最近花大钱的事情全挤到一起了嘛,无双没说不给,就是晚个几天……”
“不行!”宁夫人眼睛厉起,“现在知道后悔了,那她当初推清雅时怎么不知道后悔?哦,不过是不小心碰掉了她的簪子,她至于推摔清雅吗?现在让她赔偿了医药费了,她倒知道说好话了。她早干什么了?她……”
“无双推摔清雅……”不是说是儿子齐仁吗?听到宁夫人话里的意思,徐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宁夫人却以为她是在为这件事而惊讶,“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一个区区民妇也敢公然推翻官家千金,这事如果传到我家老爷的耳朵里,那就不只是赔偿医药费的事情了。那可是涉嫌到藐视朝廷的大罪!”
“是,是,民妇明白。”徐氏赶紧应声,心中瞬间领悟,一定是清雅为了齐仁而把事情转嫁到了艳无双的身上。那么,这样一来,知府夫人到底知不知道笄簪有毒而且已经艳无双中毒的事情?
徐氏低头状似万分忏悔,宁夫人只当她现在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袍袖一甩,厉声下达最后通牒,“明白就赶紧让艳无双明天就把药费送过来。迟了我们就大堂上见!”
说完,宁夫人起身就要离开。
徐氏立刻小跑两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她,“夫人,这事真不能大堂上见!”他儿子是‘真凶’的事不能曝光,艳无双中毒的事情也不能曝光。
宁夫人不可置信地回看过来,徐氏这是在怀疑她说话的力度?不由轻笑出声,“好啊,那就让她明天把钱送过来。”
徐氏拒不松手,“夫人,她明天还真就送不过钱来?”
“你到底什么意思?”宁夫人也怒了。
徐氏讨好地笑笑,缓缓将宁夫人拉回来,然后按回椅子上落坐。“您听我慢慢说。其实在今天上午的意外中,无双的手掌也受了伤……”
宁夫人冷哼一声,“怎么着,还要让我赔偿她不成?”
徐氏笑笑,并不回答该问题,只接着自己的话茬儿说道,“……无双是被碰掉的笄簪扎伤了掌心……”
宁夫人再哼一声,“那是她自己捡的时候不小心吧?你说出来是想我愧疚吗?”
不是,是想让您惊讶!徐氏笑容扩大,接着说道,“……笄簪有毒……”
有毒?有毒有什么好稀奇的?宁夫人若无其事地瞥过来一眼,大宅门里不就那点事?说不定就是她……不对,等等,清雅碰掉了笄簪,笄簪扎伤了艳无双的手掌,现在又说笄簪有毒……
宁夫人突然锁定徐氏的眼睛,森森开口,“你不是想说那毒和清雅有关系吧?”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提前设定好的,为的就是抹黑她知府家的千金大小姐?难道是艳无双提前在防范她的女儿?还是借此示警给她看?让她管教一下对赵齐仁情意不浅也痴缠不休的女儿?
不得不说,习惯了后宅之争的知府夫人就是不一般,徐氏一个“有毒”之辞已经让她自动延伸了许多可能的想法。
可是,她心中越是思绪翻腾,面上就越是镇定。也不搭话,而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徐氏自是猜不到宁夫人的心思,当然也是因为她没有心思猜,因为就在刚才她做下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有人还诊断出了毒的名称……”
“哦,是吗?砒石还是鹤顶红?”
“都不是。”徐氏终于正面回答了一个宁夫人的问题,回看过来的目光也是万分正经,“毒的名称是--尘,杳!”
就像艳无双曾经一字一顿对她说笄簪一样,她也是一字一顿说出了宁夫人想要知道的答案。但绝对不是希望中的答案。
果然,宁夫人的表情僵硬了。
“你,说什么?”
徐氏欠欠身,身子几乎半趴在两个人相隔的小几上,眼神幽深,语声清脆,“尘,杳!”
那个中毒之后尘世皆杳的尘杳。
那个数月前,她从这里重金买走的尘杳。
那个知府夫人说来自千里之外的京城的尘杳。
那个知府夫人向她保证无双城除了这里其他地方绝对没有解药的尘杳。
宁夫人身形一震,反驳的话冲口而出,“不可能!”
徐氏这时也不赔笑了,表情也不小心翼翼了,自己续上一杯热茶学着宁夫人刚才优雅的动作小喝一口,然后才缓缓开口,“虽然夫人说过此药来自千里之外的京城。现在看来,京城虽远,却不一定只有知府大人能去。”
言下之意就是,她既然能从千里之外的京城买来毒药,那么别人也能。
宁夫人当然听明白了徐氏的未尽之意,她很想再次反驳不可能。
因为只有她深知,那种毒药不只来自京城更是来自皇宫大内,是宫内御医为主子们准备的处置下人的‘良药’。而这种药根本不被允许流出皇宫。她能得到,是因为知府上半年进京上报科举考试的成果时而得到的同仁的馈赠。
一共只有两份,两份毒药配两份解药。所以,她才敢在卖给徐氏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无双城绝对不会有人认出来就算认出来也绝对不会有人能解。
那么,现在居然有人诊出了这份毒……
宁夫人第一个反应就是,“毒解了?”
徐氏笑得温婉,“如果没解,民妇还用登门吗?”
两个疑问句,心思一样。
这种事情出了,自然是灭口才好。
可既然没灭了口,……宁夫人手指不自然地蜷缩一下,沉吟半晌忽然道,“这次意外,清雅也有错,既然徐夫人诚意上门探望,我也不能不讲情理。”
宁夫人伸手将由账单收回袖里,“这样吧,账单我们收回,齐仁一会儿也同徐夫人一起回去吧。”
事情到此为止,回头她就把留下的那份先销毁掉。不是她怕事,而是这种东西只要见了光就一定会引出暗处的人。
宁夫人脸色凝重,那些虎视眈眈地一直盯着知府位子的人怎么会错过皇家密药出现在无双城这一可以诛九族的事情?她还是先撇开为妙。
徐氏茶碗不放,热水润喉。来的路上她已经足够冷静地从头想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了,如果知府夫人真的那么笃定这份毒的稀有,那么这种毒一定不是正常渠道所来。自己被她挖走了上万两的银子固然可气,可如果因为这件事情就能轻易把她拉下水那才是对自己最好的安慰。
徐氏笑起,“夫人,您这样可不厚道!”
话落,两人目光瞬间对上,一个不怒自威,一个清冷无惧。
宁夫人嘴角一抽,怎么?这是想拉我下水?
徐氏眉眼弯弯,您不是已经在里面了吗?
宁夫人危险地眯眯眼,就是说要想把自己择出去,还要再灭一个了?
念头一闪而过,宁夫人心一硬,张口就要唤人。
此时,只听外面有侍卫喊到,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