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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书名:蝶双飞 作者:镜子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14
    如无意外,这位便是前日袭击她的黑衣蒙面人,那对小鹿般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呢。送给他一个无害的笑容:“那日,本相没伤了你罢?”在他疑愣间,人已经进了厅内。
    花里厅,仅有戎晅、伯昊、厉鹞三人。昨夜的晚宴上,她的身份仍然是淦国丞相,目前也不例外,依礼和每个人略事寒暄。落座后,伯昊递过一幅镌字白绢,“宣相请看。”
    她挑眉,才看了开头几字,心便兀地一沉——
    大淦国王上敕谕:限汝等三日内护送吾淦国宣相无虞返回,否我淦必以百万雄师,以汝国千百万子民身家性命相换。特敕。
    “百万雄兵?千百万子民?勒瑀是在告诉朕他的丞相大人很重要么?”戎晅斜偎在宽阔的太师椅上,绛紧色的宽袖垂出慵懒闲冶的线条,“或者,宣相大人,你认为你的王当真会为阁下动用百万雄兵?”
    宣隐澜未语。她失踪不过两天,淦国怎会获悉自己在煊军手里?且当初自己是留了线索的,凭着那些个痕迹不可能找到煊国才对,是畲人消灭了线索?还是有其他原由?
    “厉将军,你确定绑架宣相的是畲国人?”伯昊突然问,
    厉鹞不明其意:这个问题已经证实了不是吗?但仍道:“确定。”
    “宣相,请问您与畲国可有过节?”伯昊再问。
    “畲国与淦国尚称不上交好,这算过节么?”绑架者找的是淦国丞相没错,与畲人的过节?唯一有牵扯的,是她曾力阻淦王出兵助畲,有可能么?
    “据闻畲国近期频以大礼走动淦国高层,意欲争取贵国出兵助其伐我大煊,在这等紧要当口,畲人绑架宣相委实有悖常理。世人众所周知,宣相的话在淦王跟前可谓一言九鼎呢。”
    众所周知?我怎不知?宣隐澜怀疑这人是有心把话讲得暧昧,纵然是背对戎晅,仍有感知那一对幽月黑眸温寒无波的表层下,火苗烧得茁壮。但伯先生毕竟有一点说得不错,畲国在此时强掳自己,单看表面,有百害而无一利,除非……
    倏尔,眼前一亮:“通了!”
    厅内其他二人目光均调了过来——另一人目光须臾不曾离开,自不必费事。
    “畲国入淦求助,煊国掳淦相相胁,这个理由够充分罢?”她悠然道。
    “宣相是说,”厉鹞剑眉浓蹙,“畲人是想嫁祸于我煊,以图借刀杀人?”
    “将军有疑虑?”
    “那夜是哨卫到后山……出恭,才得见一辆马车在由淦入煊的边界潜入。若我方一时不察,极有可能是错过了,畲又如何嫁祸于我方呢?”战场上,厉鹞是运筹帷幄万夫难挡的军神;战场下,他很难理解人心的狡诈伎俩。
    “若是我猜得没错,将我这个烫手山芋丢到贵国,是畲人的意外收获。掳了我,或深囚高院,或杀人灭口,均是易如反掌。他们不曾对我的侍卫赶尽杀绝,便是要他们回去通报我的去处,而这个去处,想必是煊国没错。唉,这样一来,我沿路留下的那些线索,怕也是让寻来的淦人以为欲盖弥彰了。”遭动后,撕下常容被血染过的衣袖,由车后窗陆续投出,而假寐之际,由劫持者的交谈觉察到对方是畲人的可能后,又蘸着常容的血写上“畲”字抛了几片。她头一回懊恼自己的自作聪明,说不定车上人在初始便发现了她的沿路留迹,人家声色不露,只是想着适当时机泯灭。而煊国的意外介入,使一切顺理成章。衰喔,她。
    伯昊兴致颇高,问:“敢问宣相留下了什么线索?”
    “不过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而已,不敢说出来贻笑大方。”
    “哪里,在座全是自家中人,宣相何必客气?”
    她摇头:“在下和先生不熟,不敢以先生家人自居。”
    怪了,这人明明是有几分脱脱出尘的气质,却爱摆一副八婆状出来。尤其脸上那一抹笑,总似洞悉天机,虚怀若谷,将他自己刻画成了先知再世,无由来给人诡异感。
    这女子还不是普通的不给面子。伯昊扁扁嘴,无语。
    戎晅是很满意他的女人可以使先生吃瘪,但有一些事情仍让他极不舒服,尊口憋了半日,只是因为心里的犹豫:“宣相,阁下是否以为勒瑀当真会为宣相大动干戈呢?”
    他每个字都像是蘸着醋汁挤出来的,看伯昊暧昧不明的神色,估计也是闻到了这花厅里突如其来的酸醋气。她不气反笑,答:“煊王陛下已经收到敕书了,不是么?”
    “朕不介意当它是勒瑀那个好战分子掀起战争的借口。”
    “那也得需要这个借口有足够的份量诱发好战分子的好战因子才行。”伯昊不失时机地援声。等了许久日子才上演的好戏,不凑上一脚怎对得起天地良心?“依宣相之见,咱们该何时送您返乡呢?相信由宣相亲口将实情告知淦王,便不会有任何问题了罢?”眼角余光觑见了他们王上的眼神,哈,狠!
    她浅抿唇角,以“宣相”招牌式的温雅笑容道:“先生言之有理,不如劳烦先生送隐澜一趟可好?”虽然不明白这只老狐狸到底是在打哪门子算计,但由狐狸变成狐皮大衣的过程她愿意全程参与。
    “这个嘛……”伯昊状似沉吟,“只要王上肯允,伯昊是很乐意送宣相一程。”
    她眉尖轻颦,怔然不解:“方才开口说要送隐澜回淦的是先生,而非王上,先生此刻又何必强调王上肯允的重要性呢?”
    “宣相此说从何而来?难道贵国不是以王上意旨马首是瞻的么?或者果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宣相得天独厚,可以代行淦王意旨?”小女子,看你怎么与我斗?
    “先生此言令隐澜好生困惑,不管是哪一方水土,都是王权至上,不可亵渎。听先生言谈之间,像是对隐澜羡慕得紧,莫非先生对谣言中的不实之论怀有向往?若如此,隐澜帮不了先生,隐澜一向循规蹈矩本分做人,无法为先生提供位逾王权的借鉴经验与心得,先生,隐澜抱愧。”
    小人难防,女人难养,宣隐澜不是小人却也不是君子,同时还是个装男人装得上瘾的女人。伯昊嘴巴乖乖闭上,选择暂时偃旗息鼓。
    厉鹞突道:“宣相是等那位公公伤愈之后,一起返淦么?”
    伯昊心底大乐:由这位不明就里的冷面将军出现,他乐于作壁上观。
    “厉某可以告诉宣相,我煊国并不怕贵国的任何挑衅,厉某也有足够的信心击退任何来犯之敌。但在下从军多年,虽见惯了流血杀伐,却不愿见将自己视若兄弟的兵士推进一场莫名的战争中。所以,纵算贵仆不能在三日内痊愈,也请宣相设法告知贵国王上实情,免去一场无谓杀戮。”
    好耶。这才是她欣赏的男人类型,有担当,有气魄,够正直,够无畏,乃真男儿也,翎儿的眼光,当真不坏。“一切要看煊王陛下的意思。”
    六年前的阿晅,视她如宝;六年后的煊王,欲置她欲何地?她想知道。
    在看到敕书之初,她已做足准备。她不认为自己具备堪与江山比重的分量,也不想揣度颇爱表现高深的伯昊先生其高深之来源,目前只当自己的女子身份尚未透露给第三人知,若是戎晅送她回淦换回国土平安,失望是免不了的,却并不意外,纵然戎晅出于一时为君者的傲气不会轻易向勒瑀低头,只但结果仍是不可改变。
    她并不惧回淦,她是淦国的相啊,有何可惧?况回淦亦不是意味着唯有委身勒瑀一途。现下既知翎儿平安,且这位气度卓然名闻遐尔的冷将军极可能是她妹婿,不难寻翎儿下落,迟早总能相见。心头事,放下一半,较先前更无顾忌。
    戎晅收到她一双水湛明眸的凝对,也悉数接收其内传递的信息,薄唇翕动,一字一句道:“勒瑀有他认为值得以大兵压境寻回的珍视,朕也有自己誓死守护的珍宝。”
    此番话,是昭示心迹。有心人自然明白不过,纵然厉大将军纳罕王上的不知所云,仍不难体察出厅内气氛有那么几丝怪异。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阻止煊淦之间的战争。”伯昊终于尽一回职责,回归自己原该扮演的足智多谋的角色上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宣相想必也做如是想罢?”
    她摇首,道:“在下愚钝,请先生明示。”
    这女子,当仁不让时锋芒毕露,无心掠锋时温存无害,还好,是个女人罢?“与宣相同时遭劫的那位宫人,身份该是淦王身边的人罢?”
    “他是王上的总管太监……”
    “哼!”王上?她竟还当那人是她的君主?戎晅身上倏发的冷寒,可使沸水凝冰,连生性淡漠的“冷将军”也要自愧弗如了。
    伯昊则奉笑一声。
    宣隐澜则对这一声充耳不闻,道:“如果由常容逃回,兴许一切问题可迎刃自解。”
    伯昊颔首:“设法使常容‘逃’回淦国,告知淦王宣相目前身囚于畲,届时,百万大军压境的,是畲而煊。”
    不得不说,这位伯昊先生,还是比较适合如此羽扇纶巾的角色。“但,事前必须确认常容是否已由下人口中得悉这是块什么地方,那‘也’是一只老狐狸,稍一不慎反而会弄巧成拙。”
    也?还有另外一只“老狐狸”吗?伯昊摇摇头,开始怀疑宣相的表述能力。
    “而且,在下衷心希望各位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目前也只是权宜之计,以勒瑀的战事能力,以淦、畲两国目前的兵力差距,这一场仗打起来,只会形成一边倒的局面。届时,畲国仍交不出人质的一根头发或以人相挟退兵,傻瓜都会明白人质未曾在畲国的土地上存在过。”
    言下之意是,也许还有仗要打,而她,已不准备牵扯其内,既然战争是男人的游戏,就请各位男人好好玩罢。
    “原来那淦王在宣相心中竟有如此出色的评价,朕应该歆羡淦王罢?”戎晅挑眉,语意凉凉。
    宣隐澜耸肩:“淦王或不是一位合格的君主,但他的确是一位出色的统帅。”
    “哦?”由不得煊王不酸气冲天啊,“与朕的厉将军相比呢?”
    “在下不曾见识过厉将军的战术战力,不好枉断评判。”
    厉鹞则甚是纳罕:这位宣相怎会如此……大胆,敢出言评断自家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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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宣隐澜藉探伤之名,行谋划之实,趁着须臾不离的伶儿出外端茶的当口,撕下月白袍袖以汤药汁亲手蹴就密函,及这所囚院的逃生路线,交予常容,匆匆密语道:“畲人准我在此宅内随意走动,却监守甚严,难觅脱身之隙,现下,只有常公公设法逃出此去,我等才有可能逃得一死。”
    常容满面凛然:“奴才定然不负宣相重托。”他明白,自己非畲人想要的,守己者不过小猫两三只,逃脱的机会定是大于宣相。此一回回去,宣相生死未卜,王后不会责难;而手持宣相手迹,王上纵是不奖,亦不会罚;他日宣相运气上佳逃得一死,自己又会为下天大人情……一举三得矣。
    五日后的月黑风高之夜,臂伤初愈的常公公,终于逮到了守卫换岗的良机,操着肥胖却不失灵活的身形钻进了高宅大院的树木花丛,一路小心,有惊无险,潜到了宣相简图所标的无岗后门,待站至空无一人的窄小胡同,才知自个儿已逃出生天。尚来不及舒一口气,杂沓足音跫然传来,又再接再厉慌不择路地往前奔逃,摸索滚爬中,前方有车影幢幢,人声入耳,隐约有“淦国”、“煊国”等字眼入耳。当即紧赶几步隐身于旁,依稀辨出是两名搬着一些货物的男子正从黑着灯的店铺里出入,货物塞进车里,并不时小有龃龉,争执的是此次货物倒卖的去处。
    一人坚持是“淦国”,另一个则一味“煊国”,其间又像是怕惊动他人而时不时住语,不一会会争执重起,终不能达成一致。常容大喜过望,忽然跳出来,道:“当然是去淦国,淦国百姓最喜欢这些珍贝干货。”
    两男子惊疑之间,常容已运用如簧巧舌,一番声情并茂:“在下是个由淦国至此经商的商人,岂料路遇劫匪将所带货物钱财洗劫一空,现下身无分文,请两位兄弟看在大家均属同行求财不易的分上,捎在下一段路,一旦到达淦土,在下必有重谢。”
    坚持淦国为目的地的男子似是喜见有人捧场,满口应允,不过只能委屈他挤在货物堆里。坚持煊国的男子当即反对,曰纵算前往淦国又有何必要带着一个累赘上路,何况他们要至煊非淦。两人正相持不下,忽见店内灯光亮起:“老爷,两位少爷好像又拿了不少货物去倒卖,货架上空了”,下面“两个不肖子,总是偷挖自家墙角,两个败家之子啊”痛心疾首。两男子再不敢多做停磨,跳上车前扬鞭奋起。常容岂能错过良机?挣着肥躯扎进了气味浓重的各色货物中。
    车子开拔了大约一刻钟,忽然停住,只听见其中男子哑声:“爷,小的便是正晌来给您打过招呼的二子,这是给您老喝酒的。”
    “看来你小子没少赚,出手大方,爷喜欢,麻利点,别拖泥带水。爷为了你小子,偷留着城门,可是为你们担着天大的风险呢。”
    “是,是……”
    嘈嘈切切过后,门轴吱呀,车子重新动起,不多时,疾驰如飞,窝在干硬货堆中的常容探出头道“两位小哥,谢了”,选“煊”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大哥,停车给扔下去”,其兄笑道“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这次就听我的话去淦国吧,下回老哥一定依你”,其弟在夜色中狠狠瞪了常容一眼,犹自咕哝不停,似是不得不屈服了兄长的决定。常容这才松下口气,把心放回肥厚多油的肚中:终又可以做回威风八面的太监总管,前景,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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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公公消失五日后,淦向畲宣战,十万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抵达畲境。
    煊军,加大了边境守卫的同时,结束了一场时达半载的畲边之役。
    而畲国,却仍在战火中煎熬着,只是战争的对象,由煊易淦……
    战争仍在继续,生命的陨灭是最无常的消遣,而这一切,都似已与淦国的昔日宰相无关了。
    戎晅之外,除了厉鹞、伯昊、明源,无人知道那天晚上带回帅府的白衣少年去了哪里,据说是趁夜携带着那个伤愈老仆走了,不知所终。而曾经侍候过那白衣少年三日的伶儿,某日天光未霁,教人从床上拉起,带到一辆马车前,一句“里面的人将是你今后侍奉的主子”后,迷迷糊糊地给推上马车,车内,有一位白纱掩面、长发如云的佳人,向她嫣然一笑:“伶儿,一起走罢。”
    厉鹞遥望马车,心底又一次发出吁叹。机缘一事,委实不可思议,名动天下的宣相竟然是翎儿别离多年的姐姐,谁能想得到?翎儿啊,不知那小妮子在将军府里,又闹出了怎样一番天大的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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