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昨夜回来,黑芍药一人一马直闯城门,一路冲破重重阻碍,一直到内院门口,砰然下跪,无声静止,没有人劝的动她,也没有人上来劝她,一路追上来的士兵见他没有伤害摄政王的意思,摄政王也没有说赶她走,提防一阵,大家就都被内府的大丫鬟翠墨喝退了。
此刻司马忌坐在书房中,正皱眉看着一份奏报,是周恒嘉请愿的奏报,圣皇驾崩,大周正是内政不稳的时候,草原部族联合,大举侵扰边关,周恒嘉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理由请求领兵漠北抗敌。
司马忌皱眉思索,这份奏报是三日之前周恒嘉亲手写的。
他不懂……
周恒嘉这一步棋落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日之前的周恒历还是一步死棋,大周的中央权力尽数都在司马忌手中握着,这样江山岌岌可危的时刻,周恒嘉不夺权竟然想着要去漠北。
是在乎那六十万的兵权?
欲擒故纵?
暗藏杀招?
亦或是觉得我司马忌真的会扶那个奶娃娃登基为帝?
如果没有猜错,周恒嘉这个时候还剧毒在身,生死一线之隔,抗敌?简直是找死!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蒙奇敲门进来道:“主子,各位老大人都在行宫中等着请主子前去议事呢。”
司马忌一把将奏报摔在桌上,揉了揉一夜未睡,此刻隐隐泛疼的额角,寒声道:“让他们等着。”
蒙奇站在门边并没有下去。
良久,司马忌问道:“可有灵韵的消息?”
蒙奇赶紧抱拳禀报:“回主子,没有。可是……”
“有话就说!”
“是,静心姑娘……”
“蒙奇!”
“末将在!”
“给我廊下跪着去!”
“是!”
蒙奇憋屈的慢吞吞跪在廊下,翠墨捧着杯盏从廊下经过,见蒙奇在那里碎碎念,忙拍了拍蒙奇的肩膀,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端着杯盘进了书房。
翠墨轻声敲了敲门道:“公子累了一夜,好歹吃些东西,奴婢熬了姑娘平时为公子做的八宝粥,公子尝一口吧。”
司马忌抬头看着她,半响道:“端进来吧。”喝了两口又听见廊上蒙奇的嘟囔声,砰一声将碗砸了出去:“蒙奇!”
蒙奇一个咕噜爬起来道:“末将在!”
“给我出去找!”
“是!”
翠墨抿了抿唇角,一丝笑纹在嘴角还未划开便被抿住,公子担心姑娘担心了一夜,当日姑娘亲手擒住周恒历,如今周恒历脱逃定然是首先找姑娘报仇,难怪公子担心成这样。
只是别人不知道,公子竟然也是关心则乱,凭姑娘的本事又岂是谁都能欺负的了的。
那可是千军万马中都敢上去擒杀王爷的姑娘啊,成日的见静心姑娘冷着个脸阴沉的吓人,也没见有这个能耐。
于是单纯的丫鬟心中那神化了的姑娘就无所不能了,就算是逃跑的王爷也奈何不了她了。
翠墨小心翼翼的又为司马忌盛了一碗粥,小心翼翼的收拾了摔碎杯盏,看着司马忌默默喝着,眉宇间一直皱着,小心开解道:“公子不要太着急了,姑娘一身本事,想来逆贼也奈何不了她。”
司马忌将碗在桌子上一顿,翠墨立即噤声,无奈的瞥了一眼院中跪着的黑芍药。
司马忌站起身来,翠墨赶忙掀开珠帘。
司马忌走出书房,外面的阳光刺眼,他虚虚伸手挡了一挡,黑芍药听到动静,向这边望来,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黑沉死寂的一片冰冷,隔着院落望着司马忌的身影,不说话,不求饶,不哭泣。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自己犯下了这么大的罪过,此刻还能跪在这里,没有举身赴黄泉已经是他的态度了。
这就很好了,这至少能说明他对自己还有那么一线的在乎。
他不杀自己,不管是因为不舍,纠结,还是自己还有用,她都不在乎了。
司马忌向她走来,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也许他走的很快,只是自己的心里觉得他走的很慢,渐渐的靠近了自己。
静心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就要跳出了喉咙,他是来杀自己的吗?还是来扶我起来的?
不不不!公子身份尊贵,怎么会来扶我?
那便是来杀我的!心脏咚的一声沉到冰窟水底,终于就要死在他的手上,那便也是好的,能死在他的手上,此生也算是幸福了吧。
司马忌一步一步,渐渐的接近了她,和她擦肩而过,渐渐远离了她。
静心一颗心提起放下,放下再提起,终究还是被他忽视,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看着一团空气一样走了过去,仿佛自己就是空气。
也许是彻底的被放弃,也许是所有的情绪终于被他彻底击碎,心脏再也经受不住这一刻的蹂躏,再不能支撑着那冰冷的外表继续存活下去,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滴落在地上,砰,小小的一声,似乎是击打在了心底最脆弱的那根弦上,砰一声断裂。
曾几何时自己是怎么说的:我再也不会为了谁流泪,修罗地狱闯了一遍的自己,见惯了烧杀抢掠,见惯了残肢断臂,见惯了世态炎凉的自己心底里竟然还埋藏着为他的那一滴泪没有流下。
素手一伸,轻轻接住晶莹的泪珠,像是没有见过一样,女子偏着头仔细的研究,终究是抵抗不住心底沉重的几乎撕心裂肺的疼痛,哑声唤道:“公子。”
司马忌顿住脚步,仅仅只是一顿,抬脚向门口行去,朝霞满天的光辉洒满他的全身,就像是天上的神嫡下凡,逆着光,将她的双眼都照亮。
可是那不属于自己,那满天的霞光和温暖只属于她,属于那个对他的倾心相付不屑一顾的她。
狠狠攥紧了手掌,手心中那一滴晶莹的泪珠被她握的粉碎,那就让她死了吧!
让她死了吧!
从来没有这一刻,心里翻涌上来的恨意将她的全身都拢在一片翻腾的杀气中,平素黑沉死寂的眼中一片赤红。
一院之隔的苗斐然看着这一幕在眼前完整上演,心中说不上的五味杂陈,静心,你做得很好,就着这样,恨着她吧,恨上了就出手杀了她。
修长莹白的手指握住玉壶,倾倒进口中的美酒都是苦涩的味道,被他狠狠甩开。
行宫中一片纷乱,杀害圣皇的逆贼逃窜,几家欢喜几家忧,众人都带着面具讨论的火热,司马忌听着院中的一片杂乱,心中繁杂不堪,砰然一把将门推开。
唰,原本哄闹的院子一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一丝杂声,似乎连呼吸都没有,司马忌不急不缓的走进院子:“众位大人精神不错。”
声音像是三九的酷寒北风,生生的刮进众位大臣的骨头缝里。
有谁还不知道昨夜这位少年的摄政王不问任何缘由,只因为一句话就砍了一城之主刘协的脑袋!
有谁还不知道刘协的脑袋还没有放凉,他又亲手操刀将自己的坐骑断掉一腿!
不论是人还是马,这位杀人见血,眼睛都不眨的少年是真的将这一群怕死到极点的老家伙们吓住了。
一时间没有人敢接一句话,谁都害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刘协。
司马忌一路行来,众位大臣自动让开一条道路,像是退潮的水一样哗哗的下跪:“摄政王万安。”
司马忌嘴角扯开一个冰冷的笑意:“听说众位吵着要见我,不知道有何事这么着急啊,都说说吧。”
有何事?!事大发了!
杀害先皇的逆贼在庭审的前一天逃出生天,且不说日后会不会成为威胁新皇的一股重要势力,看这个架势你这个摄政王的位置坐不坐的稳还是两说呢。
这消息一日千里的,照这个架势恐怕明日京城就会哗变,谁不知道靖安才是这位沪亲王的老巢,他若出逃,靖安城的骁骑营,左骑营,城守军不翻了天去就算你这摄政王是天皇老子下凡。
况且先皇的那圣旨是真是假还没有第二个人敢去验证,到时候大将军再来个清君侧的名声反你,就不信你这外姓的摄政王还能继续这么得瑟。
再况且,拿着圣旨赶回去主持靖安局势的还是左家那个小疯子,那小疯子就算对你摄政王再忠心,那身上流的好歹也是左家的血,而且还是正统的嫡系血脉,天下谁不知道那杀了自己老子的沪亲王是左家的外甥啊,这打断骨头连着筋,敲断牙齿和血吞的关系您老人家拿什么跟人家比啊。
再再况且,沪亲王在大周有多少势力,左权那老家伙就算是砍了手脚还有一颗算计人天下无双的脑袋呢,左家的暗卫咱就不多说了,问题是宫里还有一位跋扈的皇太后还是姓左的呢,就算是小皇子被传位了,在那位辣手催花的皇太后手里存活也是一件费脑筋儿的事儿呢。
您老人家一句话撂的干净利索了。
杀人杀的爽透了。
嗨翻了。
大概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呢吧。
所以说呀,这就叫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就叫乳臭未干;
这就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这就叫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这就叫摆谱……
这厢里众位老家伙们正腹诽的起劲儿,腹诽的两眼晕圈儿呢。
司马忌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一手撑腮,坐的安然舒适。
看吧看吧,坐不住了吧。
坐不住就赶紧的下台吧。
换个姿势有什么用啊。
造型摆的再美也不能把那位实权派的沪亲王一下子摆死啊,是不是?
咱沪亲王又不是雍乾的那什么不要脸的郡王,看见你长的美就不反你了,是不是?
司马忌端起桌子上一杯清茶润了润一夜未睡,现在干涩难受的嗓子,茶盏在桌子上轻轻放下。
“哒”
一声轻轻翠翠的响声终于拉回了众位老家伙们眉来眼去传递八卦的兴致,赶紧敛眉站好。
天大地大,脑袋最大;
县官比不上现管;
毕竟现在脑袋瓜子还在人家手里捏着呢;
那沪亲王再有能耐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知道众位的担忧,担忧靖安兵变,担忧逆贼篡位,担忧有人借机造反,所以本王新作了个决定。”
众位都一个个将耳朵竖的笔直,想听听这位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能有什么能耐力挽狂澜。
司马忌声音一顿,接着道:“班师。”
哦……
还当是准备了多少多少兵马呢。
还当是又请了雍乾的那位来给自己撑腰呢。
还当是一切都是假象,其实沪亲王其实已经被他们抓住咔嚓掉了呢。
原来就是班师呀。
班师。
那就班吧。
班回去也是死路一条。
可不就是吗,人家的兵马都在那里呢。
人家准备好了埋伏,就等着你一脑袋扎进去呢。
你可倒是聪明,还真就一脑袋扎进去了。
这可真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啊。
啊……王爷啊……
老臣是被逼的啊……
老臣是多么的忠于王爷啊……
王爷被囚禁的时候老臣恨不能代为身受王爷的苦楚啊……
老臣带领全家恨不能到牢里去陪伴王爷啊……
哦……对啊……
老臣还私下里一再的派遣杀手刺杀这位谋权妄图篡位的无知小子啊……
司马忌看着下面一干的老家伙们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倒是省了和他们磨嘴皮子,将握在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缓缓站起来向外走:“既然各位大人没有什么别的意见,就赶紧准备准备去吧,最迟明日午时出发,届时如果有拖拉着没准备好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