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阅读至0%

第11章

书名:良滢美景 作者:彦铆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14
    可天柱上的我耐不住,倒不是说我没耐性,只因天柱是由白玉砌成,质地润滑,我能在上面待一个时辰实属难得。若刚才慌乱间窜上的是一棵树,我就是在树上待上一天两天又有何妨,别说恶犬在树下蹲着,就算它在树下落地生根我也不怕。
    眼看着我就要滑到恶犬够得着地方,再也没有力气往上爬了。它慢悠悠的站起,大摇大摆的在下面踱步,等着我精疲力尽地掉到它的爪子下。
    “这不是哮天犬吗?你家主子率着梅山兄弟下界去捉妖,你却在这里偷懒,看来你这天狗当腻了。”声音在背后想起,不知道来者是谁。
    恶犬“啊呜”一声跑了。我手上劲一松滑下来,顺势倚在天柱上休养生息。来人蹲下来我才看清,正是太子。
    “你这幅模样是被哮天犬逼的?不要告诉我你连哮天犬都斗不过。”
    “俗话说打狗也得看主人,我一介小妖,可惹不起二郎真君。”
    “既然知道,为何要去惹哮天犬。又是学狗叫又是做鬼脸的,它能放过你才怪。”
    我指着他道:“你怎么知道?”
    他无所谓道:“早上见你心不在焉,就开幻境看看你为何事如此。”
    “你看见了你不早点来,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那只恶犬逼到天柱上。”
    “哦~也算不上眼睁睁,从你窜到天柱上我就批折子去了。像你这样就该被惩治惩治,我来早了你如何吸取教训。”
    “……”
    他伸手扶起我时,脑袋一阵眩晕,眩晕中夹杂着君帅焦急的声音,恍恍惚惚、断断续续,像是从潭水深处传来。这具皮囊越发不济了,蹲一小下还会产生幻听。
    太子道:“有人声嘶力竭的唤你,你竟置之不理,不知道又在寻思什么。”
    不是幻听?我凝神细听是君帅用千里传音在唤我,气息不稳,传到我这边就显得不真切。虽听不清说的什么,能让君帅乱心神的事不多,我迅速驾云朝白羽山赶去。
    太子驱云从我身侧冒出来道:“你这样一惊一乍的可不好。正好我闲来无事,不知你介不介意我随你走走。”
    以他可以瞒过天后的修为,很多事都能游刃有余。“不介意,三界都是太子的,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们赶到时,白朱屋外五尺之内全被冰封。屋内白朱安静的躺在榻上,面容惨白,发丝睫毛挂着一层薄霜。
    白朱安静的时候很美,一种与平日截然相反的冷艳之美。上次见到这种美的她,是一万五百多年前的在东海之畔从妖物手中救下她的时候。那次她伤的不轻,君帅和我救下的是一头皮毛不全、肉中现骨的老虎,在我们精心照顾三个月后才恢复到如今这副安静躺着的模样。
    我上前一手扶住身形不稳的君帅,一手接替君帅给白朱传送灵力。若不是君帅源源不断的给她传送灵力,白朱怕已经和外面的花草一样被冰封了。死物无畏,活人却会被永久的封存。
    我问君帅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今日一早就见到这样一副光景,白朱全身都起了一层薄冰。我不及细想,先输送灵力暖着她,想着等冰化了白朱醒了问她。谁知她体内的寒气像开阀的水一样久久不绝。”
    不止久久不绝,还愈演愈烈。我察觉到有丝丝凉意向骨子里渗去,寒气逼人。太子上前立于我身侧,将手抵在我背上,浑厚的灵力暖暖的在周身游荡,逼退寒气,借着我向白朱而去。
    君帅这才看到太子,神情有些惊讶、气愤、懊恼……最终归于平静。
    太子道:“寒气是由内而发,暖住表面,徒劳无功。在这之前她已经被梦靥住了,须得有人进入她体内把她从梦里带出来。”
    “我去。”我抢在正欲开口的君帅前面道。他现在耗灵力过多,心神不稳,在白朱体内陷入梦里就麻烦了。
    太子道:“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在外面看着白朱的皮囊,这宝贝有什么损伤,白朱会杀了我的。”
    太子道:“如果我说她体内还有一个修为高深的妖呢?”
    君帅道:“让他陪你去吧,我在外面守着。”
    太子袖袍一扬,给茅草屋下了一个结界。“你可要看好,若是有什么意外,就是四条命。”转而递给我一颗白色药丸道:“吃了这个,一会她体内对外排斥对你造成的伤害会减小。”
    太子一手来拉我,我避开道:“凡界有种说法,说是凡人如果想去阴司走一趟,可以在睡前将自己的衣角和神婆的衣角绑在一起,醒后若是衣角仍绑在一起,就能回到凡界;若是松开了,就会死去。我们也将衣角绑在一起试试可好。”
    太子高兴莫测的看着我,过来牵起我衣角低声道:“随你,你要怎么玩,我都奉陪。”修长手指灵活的在衣角间穿梭。等他得意道一声好了时,我低头看着衣角相交处的蝴蝶结,哭笑不得。
    太子左手探着白朱的额头,揣摩着梦的节奏,试着与它融合。半柱香后出现了一道刺目的白光,白光中间是一个漩涡。太子和我对视一眼跳入漩涡。
    一个无底洞,急速下坠中,周围的东西飞快流转。他问:“你很介意我牵你的手?”
    “恩”
    “我没有记错的话,前不久我们还在同一张榻上躺过。”
    “那不一样。我知道我有心尖尖上的人,只是……我记不起来。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会记起来的。有人说十指连心……”
    “所以……”
    “你挽这蝴蝶结挺好看的。”
    “……”
    漩涡的尽头是一片纯白的花海,花海上却有着惨烈的战争。太子把我护到身后。“梦中的人是虚幻的,生死不过一个幻影。你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要保护好自己,莫要蠢到拿命去抵一个幻影。”
    我明白他指的什么,我已经看见满场刀光剑影中弱小的白朱。那样幼小的她,脸颊像明月一样干净;眼睛如溪水一般清澈。可干净的脸颊上沾满鲜血;清澈的眼睛里印着杀戮。
    日影西斜,白朱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地死去,留下白朱和一直牵着她的男子,衣袍上有着王族的图腾,那是白虎族至高无上的王,白朱的父王。他已经筋疲力尽了,面对一层一层围上来的妖兵,已知继续顽抗下去的结局。
    他低头对白朱说:“朱儿,忘记今天看到的一切,像以前一样快乐的活着。父王要去另一个地方,你母后在哪里等我。我们会一直看着朱儿长大,记住你不是一个人,父王和母后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你。你要快乐好吗?”
    “父王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上朱儿?朱儿也想见母后。”稚嫩的孩子还不明白话中隐含的诀别。
    他取出一枚牌子放到白朱怀里,左手在白朱身后画出一个结界道:“朱儿从小就不听话,就听父王这一次吧。”右手将白朱推入结界中。
    强大的旋风在周围腾起,花瓣脱离茎叶在空中凌乱飞舞。太子将我拉入他种下的结界中。我看见那个男子一刀一刀割在自己胸前,被刀破开的地方放出黄色的光芒,最后在半空中凝结为一个黄符。妖兵不攻反退,面带惊恐的神色四下逃散,白朱疯狂的捶打着结界壁,却无济于事。
    太子遮住我的眼睛道:“这是一种古老的术法,叫‘分崩离析’,是一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术法。以血肉之躯为质,造就独特的气流,处在其中的人会在极度痛苦中扭曲地死去。”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不知道过了过久,太子移开手时,天空中下起了花瓣与血混杂的雨,天地茫茫间之余白朱绝望地跪在这场血花雨中。
    雨停后,太子撤去结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尸体上覆盖了一层血染的花瓣。我拾起一片花瓣,鲜红的血顺着花瓣上的脉络晕开,呈现出一种妖艳的美。这一片血染的景色与天边的残阳结合着,印刻出人世的荒凉。
    那个孤寂的女子,在这样的景色中要如何坚强。
    曾经白朱轻描淡写的提过这场战争,她说得云淡风轻,而我信以为真。
    时光的齿轮飞速运转,白朱已然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场劫难后她在那个如修罗场一般的地方痛哭三天,三天后她洗净身上的血污。如她父王所愿,她像单纯的孩子在山水间快乐地玩耍,顺带着躲避妖兵。
    但她毕竟不是单纯的孩子,她有时会眺望白虎族常年盘踞的白羽山,偶尔会拿出她父王留给她的牌子一遍一遍地看。我走进细看过,虎头的底纹上刻着象征权威的“王”字,是白虎族王的令牌。
    太子说:“他父王既然要她快乐,就该让令牌随他而去。它随时都在提醒着白朱那场劫难和王族的使命。”
    “也许,只是让她有个念想。”一个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人,如何要求他面面俱到。
    生活总是擅长找落魄的人麻烦。
    白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时常站在热气腾腾的铺子旁吞口水。有时还会被蓬头垢面的乞丐嘲笑。甚至差点被利益熏心的老鸨骗进妓院。
    寒冷的冬夜看着衣着单薄的白朱蜷缩在雪地上守着火堆取暖,饿了就抓一把雪塞入口中。中途还会有冒出来抢占火堆的妖,被赶的白朱只能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我看地揪心地疼。如果彼时的她会一点术法,也不会任谁都可以欺负,哪怕简单的辟谷之术也好,至少不用挨饿。
    她这样孑然一人在天地间行走,直到遇到了他。
    她在东海之畔洗脸时,一只墨色鲤鱼撞到了她手心。彼时年少,玩心一起,提着鲤鱼的尾巴把鲤鱼教训了一番,等到鲤鱼奄奄一息时才放回水中。那鲤鱼却较了真,在她指尖流转,不肯离去。
    说巧不巧,又在海子边找到一间空屋。且每次妖兵追来,她躲进屋里,妖兵就无可奈何。
    她当局者迷,我看得清清楚楚。屋外设有禁制,入者必死。徘徊在外面的妖兵应该也看得清清楚楚。而墨色鲤鱼可不就是妖王墨鲤吗。
    白朱定居在海子边,每日与墨鲤说说话,或是找些树枝练术法,终究难以无师自通,花很久的时间才能勉强用意念控制树枝悬浮在空中。
    妖王时常化出真身隐在白朱身侧。白朱在里屋子远的地方遇到妖兵,会用她新学的术法,倒真能吓退妖兵,不过功劳是白朱身后戾气环绕的妖王。她回去高高兴兴地在功臣跟前讲她术法精进。
    白朱某日心血来潮让墨鲤化出原身让她看看,墨色鲤鱼腾空化成翩翩少年。白朱惊喜道:“我就这么一说,你真的有原身。快说,修炼了多少年了?”
    “你没修为,不也化身了。”
    白朱沉默。
    我疑惑地瞪着太子,他慢悠悠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系属神族,生来人形。”我觉得这趟带上他是个正确的决定,他简直无所不知。
    梦境终于到了尽头,又是一片花海。只因白朱随口一句这花真美,妖王便在海子边种下一片。
    太子说:“这花叫石竹花,能在海边开放要耗费许多灵力。”
    我说:“你不觉得这花很眼熟。”
    “是眼熟,像血染一样。”
    白朱高兴地在花间旋转、舞动,笑得比阳光还灿烂。
    也许她是真心喜欢石竹花,希望她是真心喜欢石竹花。
    她说:“对着你这一副白衣卿相的模样,让人觉得很有文采。我可不能被比下去。我作一首诗可好?”
    妖王坐在花丛中温尔笑道:“洗耳恭听。”
    白朱坐到妖王旁边思索一阵道:“东海之畔,石竹花中,乱舞之人,白虎是也。”
    妖王道:“这是诗?”
    白朱偏头道:“你说呢?”
    妖王眼睛里温柔得能化出水来。“这是诗,且是一首好诗。”
    白朱得意扬眉。
    妖王至此已然情根深种,单纯的白朱还未明白。阳光明媚,石竹花中一双璧人并肩坐着。若故事到此结束,也算圆满。人生却难得圆满。天空急速转暗,接着飘起了鹅毛大雪,整个梦境快速被冻住,这就是白朱被冰封的原因,太子先一步拉我退出了梦境。
    我疑惑道:“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来到梦的最后,在途中耗费时间,白朱等得了吗?”
    “造梦着修为高深,灵力中带有魔者的戾气。直接破梦而入,白朱承受不起。梦与现实不属同一个空间。我们退出的时间正是我们刚刚进入梦境的时间。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似懂非懂。只要白朱安全就好。”
    退出梦境依旧有寒气在周围扩散,我打量着周围。是在白朱的心脏,里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梦境在心的角落冻得结实。梦境旁边端端立着妖王,毫无疑问,他就是造梦者。
    人的心间会藏着许多快乐的碎片,妖王打开并偷看了白朱的碎片。我看着散在妖王周围的碎片:有小时候的白朱和她父王、母后玩耍;有和妖王一起顽皮;更多的是和君帅一起打闹,还有她心里对君帅满满的情意。
    在我惊呼之前太子捂住了我的嘴,冰凉的指尖一下子让我清醒了。我压低声音道:“白朱喜欢君帅,白朱怎么会喜欢君帅。”
    “怎么不会,少男少女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很符合逻辑。”
    “可她明明知道君帅喜欢的是广寒宫里的玉兔。”
    “那又怎样,她是静静地观望,并没期待君帅回应。”
    “多傻啊。”
    “动心的都是傻子,连叱咤风云的妖王也不例外。”
    我看着站在角落黯然神伤的妖王。想上前安慰他两句,顺带告诉他白朱快被他害死了。太子拉住我道:“知道病在哪里,就该对症下药。而不是去砸药罐。”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太子又把我拖回了梦镜里,地上的雪已经很厚了,白朱和妖王身上也堆满了雪。太子抬手幻化出一段尖锐的冰凌,用灵力将冰凌送入白朱胸口。鲜红的血滴在雪白的雪地上,溅出一朵朵刺目的花。
    在白朱倒地之前,妖王冲进了梦境接住了她。声嘶力竭地唤她,直到胸口流出的血结冰才明白无济于事。他的泪水随着白朱垂下的手一起掉落,泪水砸到地面的一瞬间,雪融冰消。妖王怀里的白朱一点一点变得透明,最后随着梦境虚化,碎成点点星光消散。
    白朱的心脏恢复了温暖,微弱地跳动转成铿锵。
    妖王坐在白朱的心脏里怀抱着虚空。太子上前拍他道:“梦该醒了,现在你清楚了没?”
    妖王维持环抱的姿势道:“恩,她爱谁不重要,只要我能看着她就好。她高兴我随她高兴;她伤心我伴她左右。她喜欢和我待在一起,我就陪她打发时间;她懊恼我,嫌我烦,我便离她远远地。”
    太子道:“世间万般皆闲事,只一情字最煎心。出去吧,她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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