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有心，我本有情，奈何没有了天，爱恨在泪中间，聚散转眼成烟。
寒风凛凛，园中一个瘦削的身影，缓步穿过腊梅花树。水袖被树枝缠住，乔萼华转身，费了些力气，才摆脱树枝的束缚，却不小心，折下了满枝。手中传来一阵幽香，乔萼华却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啊？！”
乔萼华转身，看见站在面前的是姚碧落，霎时吃惊。
“进去吧，园子里风大。”
乔萼华答应了一声，往姚碧落身边走去。快到廊上的时候，乔萼华转身望那满园郁香，道：“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以前总是体会不到话里的意思，守着繁花不忍心摘下。可总是一夜寒风，花落满地……姐姐那时候经常笑我，怪我不懂得珍惜。”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姚碧落却只好不去理会乔萼华的这些话，道：“一会让熙竹替你摘一些拿到房里去，走吧。”
“相公。”乔萼华唤了一句，站在园中不愿离开。
姚碧落只好笑笑，递上询问的目光。
“相公，你说为什么腊梅和桃花长的如此相像，却偏偏一种是冬天，一种是春天呢？”
乔萼华并不等姚碧落的答案，径自说道：“这大冬天的，想看那漫山遍野的山桃，纵然有心观花，也是惘然。小的时候，我和姐姐跟着不同的夫子学习，只有到了春天，姐姐才会回来。姐姐说，夫子家里满园的桃花美极了，我却没有机会去看。姐姐是属于春天的，宸宸也是。上一个春天，他刚来到我们家，虽然他还那么小，看不见也听不着，可是我知道，他一定也是喜欢春天的，才会选在春天，落入凡间。”
“放心吧，宸宸和小幽都没事的，你不是说他们喜欢春天吗，到了春天，他们就回来了。”
“可偏偏春天始终就是不来，我恐怕是瞧不见桃花开的时候了。”乔萼华叹了口气，强扯出个笑容。
“小萼。”姚碧落有些无可奈何。
“相公，我知道你有你的国家大事要做，要顾全大局，我懂，所以我一直没有要求你把宸宸抢回来。可是他还那么小，我真的好担心他。”
“放心吧，宸宸不会有事。”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会利用宸宸，所以宸宸现在还不会有事，可是相公，你能不能答应我。”
“我不会受他们任何威胁，不会为了任何事情牺牲我们的儿子。”姚碧落叹了口气，想到方才段之轩说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希望这样的保证能让她安心养着，别再胡思乱想。
“好，相公的话，我信。还有一件事……”
“先回房休息，别的事，等你好了再说。”姚碧落似乎知道乔萼华要说的是什么，于是打断了她类似遗言的交代。
“不，只有一句，我想见姐姐。”
姚碧落一愣，见春锦，这又何尝不是为了交代后事。
“好。”
姚碧落唇间溢出一个好字，乔萼华于是笑着，双颊被寒风吹红了，像极了一朵盛开的桃花。
秋袭站在转角处，听见乔萼华这些话，不知不觉，眼泪簌簌不停。
“哎，桃花般美丽的女子，却看不见桃花开咯。”
秋袭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惊，急忙转身，看见是卓晔，于是骂了一句，眼中却满是忧伤。
“跟我走。”卓晔拉起秋袭的手，轻松跃出墙去。
不过一会，两人便来到一条河边。秋袭还在气头上，急忙甩开卓晔，没好气地问道：“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方才那话又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方才的话？！就算我不说，怕大家心里都是明白得很。这个冬天太冷了，怕桃花是要久久不开了。”卓晔说的漫不经心，但秋袭却说不出任何谩骂的话来。
秋袭心里明白，他这话，只是事实，不会有什么恶心。
“你这些天一直在发愁乔萼华的事，带你来这，让你放松放松心情，要不然，你自己的身体也要吃不消了吧。”
秋袭本想否认，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她抬头看那辽阔的土地，冬天的风吹走了满眼的绿色，只有几间茅舍上空飘着袅袅炊烟。这份孤寂，看秋袭眼中，却有着无限的魅力。
“果然是大好河山啊，就算是冬天，也能引得姑娘心驰神往，难怪眼下剑拔弩张，任谁都想坐拥江山那。可吸引姑娘的又是什么？两间茅舍，一亩田地，三两子女，和一个……”
“嗯？”秋袭见卓晔不语，脱口问道。
“和一个，爱你护你的人。”
秋袭咬了咬牙，没有回话，再下去卓晔要说什么，秋袭早已了然于心。
卓晔笑笑，也不纠缠，道：“看那边。”
秋袭顺势看去，河面上飘来一排荷叶。每片荷叶上都滚动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咕噜咕噜，秋袭似乎能听见它们翻滚的声音。
“记不记得，秋天的时候，我们就是这么见面的”，卓晔若有所思，笑道，“哪里飘来的荷叶，不知是谁带来的问候。”
秋袭早已想起那次的相见，故意回道：“是啊，现在知道荷叶飘自哪里，也知道是谁带来的问候。定是锦儿，在远处盼着我们一切都好。”
“红荻。”卓晔没辙，上前一步，拉起秋袭的手。
秋袭一个恍惚，但始终还是把手抽离了。
卓晔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最后想问你一次，如果……”
嘎嘎……
野鸭的叫声打断了卓晔的话，两人向水面望去，见两只野鸭，打乱了排在河面上的荷叶。
“哎，真煞风景，别人瞧见鸳鸯，我们怎么瞧见野鸭呢，看我不收拾你们。”
“哎……”秋袭来不及阻止，卓晔早已踢起地上的乱石，打向了鸭子。秋袭瞧了眼，笑了起来。
“你笑我没打中？”
“哪里的话，听锦儿说你有个暗器可了得了，会连这两只鸭子也打不中么，怕是有心要放走他们吧。”秋袭毫不客气地揭穿了他。
“暗器，哎，那个怎么是暗器呢……”想必秋袭指的是老爷子的绝活，怎么在春锦那里是银月软刀，到他这就成了暗器了，好像三流货色似的。
秋袭瞧他这样子煞是好笑，又不能真笑出声，于是轻咳了一声。
“你看你……遇到个野鸭已经很倒霉了，还把我说的这么不济。”
“我可没这意思，野鸭怎么了，只要人家两情相悦，活的也是痛快日子。你可晓得，大家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可鸳鸯这东西，最是无情，常常三人而行，并不像传说中的那般专情，什么配偶死了便独居一人，全是假的。”
“啊……”卓晔笑了笑，道：“这么说，我们遇到这野鸭可是好兆头咯。”
“又胡说八道来了。”
“哎，这怎么胡说了呢，你自己说野鸭两情相悦，若刚刚不是说的野鸭，难不成是说我们。”
秋袭一时无言以对，只觉得心扑腾扑腾直跳。感觉到被卓晔握在手心的温暖，传到心里，竟像是有融化一座冰山那样的力量。
“红荻，如果……”
“如果你问的还是海棠枣糕，我还是以前那句话，不行。”秋袭打断卓晔，心里却七上八下，似乎她再晚开口一瞬，她便会答应了他似的。
话一出口，便收不回来了，自然是闻者伤心。
卓晔叹了口气，道：“好，我不问你海棠枣糕。这件事，我只问你一次。如果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你愿不愿意也全心全意待我？”
注定了要沉默，秋袭低着头，没有回答。知道感觉到卓晔的气息从身边消失了，秋袭才回过神来。
寒风吹来，却糊了脸上的胭脂，一阵刺痛从脸上传到心底。秋袭的心本该早就沉到心底冬眠，可为什么这个人，还会让她觉得呼吸这么难，心会这么痛。
“如果我吃不到你做的海棠枣糕，我会死。”
秋袭跌坐在河边，想起卓晔的那句话，明明自己的心早就被唤醒了，她却羞于承认。
同样凛冽的寒风里，吹得心如绞痛的，还有另一个地方的另一个人。
一个忙碌的身影，披着粉色皮裘，钻在梅花树下捡花瓣。那是一株素心腊梅，昨夜的风刮得太烈，花朵花苞一股脑儿被吹落了许多。
“二姐，帮我看看这绣样好不好看。”夏雪站在门口，朝春锦唤了一声。
春锦从树下钻了出来，笑道：“瞧瞧，我们雪姑娘可心急了，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就急着做小褂子。来，我瞧瞧。”
“二姐，你取笑我啊。”说着夏雪作势要打。
却把春锦吓了一跳，忙阻止道：“别，前些天师娘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的要小心，你啊，好好养着，动了胎气伤了我的宝贝侄儿我可不依。”
“哎呀，二姐，上次只是不小心滑倒了，我哪有那么娇弱嘛，摘花瓣做什么，我帮你啊。”
“不行，你回屋里去。”还没瞧见陆楚云，却先听到他恼火的声音。
“我……”
夏雪忙着要辩驳，吴嫂眼疾手快，已经跑到跟前，扶着夏雪就要进屋，道：“雪姑娘快进去吧，外面风大，冻坏了小少爷可不好。”
等夏雪进了屋子，春锦急忙问道：“怎么样？”
“金陵啊，指望我找到她是惘然的了。不过我已经托三湾寨的人带信给了侯爷府，好让他们有所防范。”
“金陵一定是被什么人利用了，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吧，金陵可是个宝贝，他们不舍得动她的。”
春锦想了想，嗯了一声，算是放了心，“对了，二哥刚刚说托三湾寨的人带信，为何费这么大周章。”
“我本来不想让你们担心，没有告诉你们，送信的鸽子都没有回来，也没收到那边的来信，恐怕这里面有诈，我就到三湾寨的分舵去了一趟。”
“二哥说的对，难道……”
“我这几天仔细想了想，雪儿动了胎气，你的药几次出了问题，恐怕这些，都是为了要让我们留在淞郡。而这个时候，金陵又阻截了三大将军……”
“糟糕，少了三大将军，再把二哥困在这，落他们……”春锦担心起来。
陆楚云叹了口气道：“大小姐，你先别急着担心啊。”
“可是……”
“你瞧瞧，我不告诉你是对的吧。放心吧，落他们没有那么糟。”经过几天的仔细思量，陆楚云断定姚碧落不至落在下风，于是泰然自若。
“可……”
春锦的话还没有开口，陆楚云就打断了她，在她耳边说了句“回去我再细细告诉你”，便朗声问道：“谁在那？”
“楚云，是我。”来人正是陈西雅，“我娘给雪儿炖了汤，喊我拿过来的。”
陆楚云笑了笑，道：“进去吧。”
春锦本是好意去迎陈西雅，刚靠近她，眉头就皱了起来。
进了里屋，陈西雅在为夏雪盛汤，春锦笑道：“二嫂这是什么汤啊，这么香，我也想尝尝。”
“傻话，一看就知道是安胎的补汤，小小姐，你喝来做什么。”吴嫂笑着接过了碗。
“是哦，安胎。不过，师娘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不准乱吃补药的，万一相冲，吴嫂你担待啊？！”春锦故意说得严重了许多。
“这，你瞧我糊涂了。那姑娘还是不喝了。”
“二姐，哪有……”夏雪笑着抬头瞧春锦，怪她那吓人的语气，却看见春锦在向她摇头，忙意会地接了话头，“瞧我，也给忘了。陈姐姐回去替我谢谢伯母，只是啊，我再嘴馋也只有瞧着的份了。”
陈西雅只好懊悔地告辞，春锦送她到门口，转身进屋时，寒风吹来一阵讨厌的药味，激起了春节的忧虑，即便是夹着素心腊梅的香气，春锦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起来。
“二姐，怎么回事？”夏雪追出门外。
“没有啊，瞧你，出来几次了，宝宝也该嫌累了。”春锦回神，搪塞了一句。
“你有心事？”
“我……是啊，园中那株素心腊梅，让我想起小萼了，她是最爱素心腊梅的。不知道，她好不好？！”
“放心吧，有了这几次的事情，想必上次说小萼病倒了，宸宸被掳走，也都是有人在散布谣言。”陆楚云安慰道。
“希望是吧，二哥，我们启程去侯爷府吧。”
“我的小小姐，这您折腾得起，雪姑娘也折腾不起啊。”吴嫂忙阻止他们。
“我先去找爷爷。”春锦不吭声，便要走。
夏雪瞧春锦忧心忡忡，知道一定有事，非要问个明白，道：“方才那汤，是打胎的，对不对？”
春锦急转身，这才发现时自己上当了，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那汤里面，分明有淡叶竹的成分，淡叶竹的根性寒，煎成药水，是用来打胎的。淞郡一定有人想对我们不利，等我禀明了爷爷，我们尽快离开吧。”
夏雪点了点头，道：“不用担心我，宝宝他健康的很。”说着，便笑了起来。
见她这么乐观，大家也便松了口气。
“西雅她……”
“二哥，我没有这么说，我只是对事不对人。我刚刚不想讲，就是怕误会她。”
夏雪走到陆楚云跟前，道：“我们走吧，走了西雅她们就都没有麻烦了。”
“嗯。”
“二姐，我瞧着，你这么急着想走，是不是还为了早点见到那个谁啊。”夏雪俏皮一句，惹得春锦气得鼓起嘴来。
“你笑话我，看我不收拾你。”
陆楚云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又拿她们没辙，只好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