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宗染抿唇轻笑,长臂一伸揽到女子的腰身上,防止她闪身跌到楼下。才发现这女人仅是鞭子耍得好,工夫倒是一般。
漫不经心道:“美人小心。”
女子想来没受过这等窝囊气,一刹间脸色青红交替,薄怒之后泛起氤氲红晕,瞠目大睁的盯紧她,张牙舞爪想要反咬一口。执鞭的手臂不待抬起,被花宗染行云流水的压下去。
玩到这里已经够了,再闹大些就是虚张声势。就是这一来一往简单的动作已然引发楼下的躁动,之前还站在楼梯下面使眼色的小伙计这一会儿也抱头鼠窜到很远处,唯怕殃及池鱼的惊恐相。
再一眨眼,花宗染已经松了女子闪身到了楼下。冉冉步伐向外走去。若说起工夫,花宗杂满身绝学加起来如何也谈不到绝世,最值得炫耀的就是剑术好,几欲无人能敌,再者便是轻功了。她觉得这对于一个杀手来说实在太过必要,杀人和逃命,莫说多重要的两样本事,不学到最好,岂不是傻了。
女子眼见追不上,站在楼梯上气急败坏道:“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这一嗓波澜壮阔,一厅堂的人都盯着她这个异族女子瞠目结舌,女子大大方方的无所畏惧,反倒冲众人吼了一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喂狗。”
原本静寂的厅堂,接着就是一片大力的抽气声。
永定城的花楼当真排场,盈盈艳曳满人家。大红灯笼高高挂,映着姑娘们花枝招展的一张脸,笑着要多风情有多风情。
由其看到长相俊俏,气息风雅的客人,不用老鸨吩咐,一股脑的涌上来,拉扯着花宗染的胳膊团团转。一个一个“大爷”的唤着。花宗染挤身在一群香粉迷漫的同性里没有半分不适,反倒异常自在。
难怪亦君商常常阴阳怪气的谩讽:“一个小姑娘调戏起人来好本事。”当真好本事!扮起纨绔的男装来,十足的浪荡子,就算亦君商这种老滑头都难招架。
他说那话时食指轻轻的叩动扇橼。语气是惯常的漫不经心,眼风却很有几分凌厉,漫条斯理的从他漂亮狭长的眉眼间渗出来,只是那个男人的桃花色太过浓重,很多情绪便极难看出。大多只一片醉人的艳阳色,在男人身上极少看到,出现在他的身上却没有半点儿违和感。
亦君商不知道,花宗染大多的本事都是从他身上学来的,只是时间久了潜移默化才成了自己的。否则她一个封闭着长大的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
花宗染择了两三个漂亮的携同着上楼,她有银子,肯花钱,再多的女人也玩得起。而且个个都被哄得眉开眼笑。
青楼是个好地方,这些女人风尘里混迹,没有多少身价,却见多识广,是深闺大院里的女人远远比不得的。东南西北的事问及了,多少都有了解。花宗染第一次登花楼就发现那是一个好地方,便时不时过去,什么都不做,只花银子听故事,大江南北的事,只要有人说她就听。她那时才从花无涧里出来,红尘万般俗事哪一样于她而言不新鲜?听得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无需多久,便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了。
几盏茶的工夫,夏国的许多新鲜事已经听了个遍,姑娘们有的是从市井听来的,有的直接从客人那里听到,五花八门,堪称无奇不有。花宗染从中择出有用的。例如,听宫中当差的警卫说皇宫最近加强了警卫,例如,国主整日不出宫,连下榻之所都无从定论。再例如,听哪个朝臣说皇宫中住进了了不得的暗卫,似乎是云门的人。
花宗染当夜想探夏国皇宫,觉得这些都很有必要,眼见时间差不多了,她不打算在这里过夜。扔下不斐的银两打赏,被三两个姑娘簇拥着恋恋不舍的送出门。
皇宫林立的高墙对于花宗染而言简直型同虚设,说到底都算不得什么,最要防备的是里面的暗卫。她入世几年,对于这个云门可没少听说。这是她的必修课之一,既然最终的目标是八殿下亦君信,便早晚有同云门交手过招的那一天。闲来无事,但凡有提到云门的事宜也会多留意一些。知道那是江湖上最乘风破浪的杀手组织,有一干所向披靡的暗卫,由其他们的少主,没人知道那人有多少本事,据说但凡同他交过手的,都没命转首再来品评,统统命丧黄泉再不能开口说话。
花宗染觉得说这番话的人,无非是在费话。这样的本事哪里是不能估量,简直天大的本事。
早两年前听到的时候便一直手痒难耐,倒想瞧瞧同那云门少主交手之后是否仅有命丧黄泉一条路可走。碍于没处找茬一直惆怅,本以为要等到决战的那一天的,没想到此刻便来了。
皇宫中一阵静寂无声,繁花万重,十里宫灯,就是不见巡逻的侍卫和宫女,哪里像人说的警卫森严。但花宗染定然不会放松警惕,越是如此越说明暗藏杀机,稍有不慎,就会踏进排好的阵式里,像扑火的飞蛾,脱身也难。
此种想法才一蹦出,只觉头顶似有悠悠云朵飘过,漆黑的夜,虽不至伸手不见五指,但有云朵,岂不怪哉。而且同流云相比,这段白光来势迅猛,冲力像直入云宵的一只青鸟,嘶鸣着夺命而来。而她不过行至几丈远,连国主下榻的宫阙楼隅都不曾挨边,便被极速窜出的暗卫挡了去路。
花宗染面巾下的薄唇抿紧,好的不灵,坏的灵,人果然不能有事没事想入非非,才想着云门的人估计不容小窥,转眼便跳了出来,腾腾杀气扑上面。花宗染美眸眯紧,寒光一闪,剑已出鞘,宛如风驰电掣。亦君商最赞赏的,就是花宗染的剑术,小小年纪已然天成,连他那种万事通透的圣者都难以抵达的修为,难怪要说她是最好的一把刀。他说,她那样,便是连死都很不易,很少有人能从这样的剑法中夺了她的命。
亦君商说话她从来不爱听,就这回的曲唱进了她的心坎里,每每如此劫难来袭,想到了就会自信满满,他说别人要不了她的命,那便要不了她的命。
她总是这样信他,虽然他也总是坑她。
云门暗卫的身手果然名不虚传,剑封刺破风口,白光旋转而动,转眼近在身前。花宗染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好剑法!来势虽快,同她相比,差了何止分毫,几招下来直夺命脉,那剑封就要刺穿男子的胸膛。眼睛直直盯紧男子罩了银色面具的脸庞,很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此时此刻又是什么表情。早些日还听说,云门里的人除了临危不惧的好本事外,长相俱是风华,万千女子的梦中情人。
竟是料想之外,男子不仅没去躲闪,反倒迎身而上,知是这样的绝妙剑法躲是躲不过,任这一剑不偏不倚刺入胸膛。实是常人不可为。
花宗染也是微微一惊,着了暗红血迹的长剑蓦然抽出,只觉是电闪雷鸣间,胸口有掌风夺命袭来。好一计猝不及防夺命掌,花宗染似乎也听到男人极淡的一声冷笑,混入花香迷漫的空气中,呼啦啦的一吹就散了。
剑入三分,花宗染心中油然体味到男子的这一念想,总算躲得急,一掌打上来委实没有多重。毕竟她那一剑直捣心脏,哪会给人缓生的机遇,剑出,人亡,绝不有二。纵使他再强的功力,许也不在她之下,奈何流年不与他为善,若是逢了任何一个赤手空拳的时候,或许能够讨些便宜。
这一场交战有了响动,远空忽来一阵风声。她侧首,白衫男子踏着皎洁如水的月光来,衣衫被晚风撩起,簌簌而动。那速度可真是快,这边的男子不待倒下,他已经伸手扶上,点了男子的命门,以为有救。
又是一个看不清脸面的人,银色面具闪着冷烁绝然的光,隐在墨发下,隐隐是极强的气场。云门中人竟是不以真面目视人的。
花宗染片刻不曾迟疑,下意识觉得这个该不一样。那踏空而来的步数俨然有亦君商的几分风范,那是她见过轻功最好的,就猜想这个不会弱。剑起,花落,两人骤然在漫天飞花的落雨翩然中打作一团,数十招下来未能分出个胜负来。眼见宫中侍卫都已惊动,呼啦啦一阵响,排成道道人墙曲膝而立,眨眼箭如雨下。剑柄在掌心悠然转动,绝计使出,削铁如泥,全无路数可言。
男子显然也是一惊,一个侧闪避让的动作,花宗染却已得逞,挥开密集而来的箭簇借着剑峰相抵的力道急速飞身而去。
男子纵身一跃,踏月追逐而去。一直跟随到荒凉的城效外,月光下青草微拂,倒成了好看唯美的模样,天地间刹时一片广阔无垠。
花宗染索性停下来等他两步,两人轻功几乎不分上下,这样追随非是得去到天涯海角。她稍稍算计一番,身上并未带多少银两,不想多走一些冤枉路,平白吃太多苦头,怎样都是要返回来的。她总是如此,生死攸关的时刻,竟想这些无厘头的小事。在她看来,却是了不得的大事。
眼见男子靠过来,几步之遥停下。
她抱剑而立,面纱依旧摭面,泠泠笑声不合适宜溢出来:“不跑了,没意思。要打么?”剑未出鞘,剑身在手上自若的打了一个转,深蓝宝石月光下亦是十分夺目。好似她一双眼,虽在话语中含了笑,眼中却有冷冷波光,映着一点月影,皎洁明亮得不成样子,微微是种令人心醉的冰冷颜色,连她自己都不自知,竟是长了一双何其动人心魂的眸子。只漫不经心的说:“你剑术虽好,却打不过我,要你的命虽说不易,但绝非不可。只是我今晚劳累,不想再战,彼此放过这一马,如何?”
男子定定瞧着她,说是定定,实则只是揣测,因看不到他面上神色一切便都很难说。只是他以一个相同的姿态站了良久,就猜他此刻是看得很有几分专注。
到底是动了恻隐之心,男子尤未说话,怎么来的,便又怎么离开。
他的头脑足够清析,深知一个暗卫肩负的使命是什么,现下没什么比夏国国主的命更值得他守护,其他比起来,都是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