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棠儿只管抿着嘴儿笑,小声小气地道:”这个福晋比那个更厉害些!”
看她这个模样儿,我也不禁一笑.棠儿又笑道:”你那宝姐姐不是最最会做人吗?那就在胭脂虎的掌下好好做人也就罢了,也不屈了她的才了!”
我心中一阵感动,不由得一把握住了棠儿的手,眼中滴泪道:”好姐姐,你这样一片真心待我,叫我如何报答呢?”
棠儿笑道:”报答也容易的.你是个有学问的人,将来为我的哥儿取个名字也就罢了.”
我笑道:”哥儿的名字自然由得他父亲母亲来取的.”
棠儿笑道:”我只是叫你来取呢.”
我笑道:”好姐姐,我只告诉你罢,哥儿的名字你我都取不得的,就是连国舅爷也取不得呢.”
棠儿问道:”这也取不得,那也取不得?究竟谁取得呢?”
我叹道:”好姐姐,你好造化,也是你的福气大.这个哥儿将来是个有造化,有前程的,他的本事不低过国舅爷呢.所以,他的名字只能由皇上亲自来取,只怕才与他的命格相宜呢.”
棠儿惊喜道:”果真的吗?你算得出来吗?”]
我温柔地看着她,笑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福田都在你良善的心田之间呢.”
棠儿笑道:”这话我却是听懂了.就是多做善事,就有好报不是?明儿我就叫人到府前给叫花子们施粥去.再往水月庵添些香油钱去.”
只听门外有人朗朗一笑,道:”你若有心为善,倒不如施些钱出来与我那些伤兵穷兵呢!”
只见傅恒慢步从门外踱进来.今天他也是一身家常的打扮,却是穿了一件灰蓝的布衫,脚上穿了一双半新不旧的千层底的布鞋.依然一身儒雅之气,依然丰神如玉,眼睛却布满了红筋,略见憔悴之色.
我忙起身见礼,傅恒见我在房中,竟微微一愣.笑道:”不知房中有女客,倒是我冒撞了.”
棠儿笑道:”自家妹妹,说什么客不客的?平日我难得有个娘家人,好容易得了一个妹妹,你可不许再使厉害给我吓走了.说不得,我也就和你翻脸了.”
傅恒笑道:”岂敢?岂敢?”
一时棠儿与傅恒在炕上坐下,我自在下头的一把椅子上坐了.只听棠儿笑问道:”今儿下朝这样早?又叫我掏我给你的兵了?我总也闹个不清爽,究竟朝庭的兵部竟是没有钱的?就兵部没钱,难道吏部也是没钱的?总不成你一天带着兵,就叫我出钱养着?我们家到底多少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傅恒呷了一口茶,笑道:”你原说要做善事,我才说这个话的,究竟也没叫你替我出兵饷不是?我新带的这兵,一大半都是河南那边过来的.才河南遭了蝗灾,地里颗粒无收.这些人也是为了有口饭吃,才跑来当兵的.前日我去营中听他们哭了可怜,又听说还有吃人卖子之事发生.不禁动了一点子恻隐之心.今儿特特去兵部,想叫兵部尚书多给河南籍的兵士们拨一点兵饷,没想到他老小子和我打擂台,先说没有先例,后又和我哭穷,叫我找吏部去.我又找吏部,结果他们说,赈灾的钱早已经拨到省督府衙门去了,不能再拨.我没辙,只好灰溜溜回来了.”
听他说完,棠儿已经笑道:”我就知道,但凡你早回来一会儿,必定是来算计我的钱来了.’
我笑道:”国舅爷一片爱兵如子的心,真真叫人钦佩的.只不过,此为国事民生,总不能叫一家之力来承担,还应叫皇上处理才是.”
傅恒看我一眼,温和道:”如今几个省都有灾情,国库中也确实没钱了.”
棠儿笑道:”妹妹你听听,他只知朝庭没钱了,却从不问家中有没有钱?”
她对傅恒道:”我们家就三个园子,原是皇上赏的,我们庄上的佃户交的钱粮又是最少的.今年的收成不是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赏的东西你又不许卖去,白封了在库房里头,当不得一个钱!你若再和我要钱,我只好卖了我的嫁妆罢了.”
傅恒笑道:”没钱也就罢了,我再想法子去,哪里就真的要你当了嫁妆呢?那我成什么人了?”
我笑道:”多了我不敢说,大约五千两银子我还是拿的出的.回去禀明了外祖母和舅舅就叫人送来罢,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傅恒大喜,道:”不承想,林姑娘这样的弱质女子也有这样的胸怀气度?我先替河南的兵士们谢你了.”
我抿嘴笑道:”不过杯水车薪矣,国舅爷有什么可谢的呢.”
棠儿笑道:”罢了,连妹妹都出了钱,我这个当姐姐的再不出竟成了什么人了?原本后日是我的生日,我预备了些钱准备请了戏办了酒,请各王爷府的福晋和朝中各诰命的.就拿出来与你罢.生日明年再过也使得的.”
傅恒笑道:”只是委屈了你.”
棠儿笑道:”这算个什么?只有一宗儿,我生日那天,你得陪我在家吃饭,再不许外头应酬去!”
我心中一动,笑道:”眼下就有极多的钱,国舅爷为何弃而不取?”
傅恒与棠儿俱一征,道:”何出此言?”
我款款道:”后日是姐姐的生日,各王府与在京官员的家眷自然也要来奉承的.她们进府祝寿,哪里有空手来的道理?”
棠儿笑道:”妹妹你不知道,从来我们府上就叫他立下了一个规矩,不管什么事,进府之人只许领宴,不许带礼呢.”
我笑道:”如今姐姐喜得麟儿,无人不知的.就说为了给孩子祈福,要发个愿心.希望凡来府祝寿之人都备礼金若干,作为祈福之用.那些人还有不巴结的?”
傅恒道:”好是好,只怕御史们以为我这是借机敛财呢.”
我笑道:”这个容易,国舅爷只叫军中管财务之人那日亲来府中收礼金,笔笔登记在册.收完立时归入军中,作为赈济之用,岂不是好?”
傅恒大喜道:”这个主意好.我怎么没有想到?妹妹果然是兰心蕙质之人.”
棠儿笑道:”给你出一个好主意,你就终于叫了一声妹妹了?前儿总叫人家林姑娘林姑娘的.那样生分.”
傅恒笑道:”有这种聪慧的姐姐,果然就有这样聪慧的妹妹.”说完,在我身上竟有微微的一瞬的失神.
我忙转过脸去,对棠儿笑道:”姐姐你们为我解了那样大的烦难,这一点子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再说,国舅爷也是一片为兵为国的心啊.我心里头敬佩得紧哪.”
傅恒却不答腔,只是看着我不语.目光如海,中有点点波光.那波光,一点让人心酸的感觉,这是什么?
棠儿见傅恒不语,即娇嗔地推他一下,道:”又想你那兵呢?不是给你筹到钱了吗?还这样?妹妹与你说话呢.”
扭了头对我笑道:”你不知道,他顶烦别人称呼他国舅的.他是个正经的国舅,不愿别人叫,其他的不打紧的国舅们可是天天在京里头转着叫别人喊他国舅呢!”
我笑道:”真男儿不以身世论英雄,只以功绩论成败的.姐夫这样作,原也是真男儿的作风.”
傅恒漆黑的眸子里陡然一片精光,不禁站了起来,走到我跟前,道:”你叫我什么?姐夫?”
我一呆,自觉失口,羞得早已经红云满腮.忙站起来与他施礼道:”是我失口了,真是无礼.国舅爷不要见怪.”
棠儿忙拉我道:”怕怎的?我是你姐姐,你不叫他姐夫叫什么?这样叫一点没错.”
傅恒口中喃喃道:”姐夫?我倒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叫我姐夫呢.’
他对我笑道:”你莫怕.我不是生气.我是高兴啊.今儿你一声姐夫,我也觉得一般小家小户的亲戚之乐了.象我们这样的人家,平日里满耳朵里都是国舅啊傅爷啊什么的称呼,无论如何都觉得生分,冷冰冰的.今儿乍一听你这么叫,心中极受用的.”
他又对棠儿一笑,低声道:”你知道吗?今儿早上我去瞧姐姐时,正巧儿皇上也去了.皇上也说,今后没人的时候,大可以叫他一声姐夫,不用叫皇上了呢!”
棠儿喜悦道:”真的?我敢说这可是再也求不到的福气呢.别的国舅只怕是没这个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