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湘云和宝钗,却依然闭目安然而睡.雪白的脸衬着水红的被面儿,更显得十分娇妍.这样美丽的两张脸,如同玫瑰初绽.可是,这样美丽的玫瑰又将要凋零在什么地方呢?我轻轻一叹.饶是这样轻,还是把宝钗惊醒了.
她启目对我莞尔一笑,问道:”你倒先起来了?昨儿一夜不得好睡,觉得骨头疼.”
我的一边叫紫鹃打洗脸水,一边儿自梳妆道:”怨不得你骨头疼,今儿下了雨呢.我身上也觉得有点子酸痛的.”
一边儿宝钗推湘云道:”你也快醒醒儿,还只是睡.”
湘云惺松了睡眼,口中呐呐道:”好姐姐,我只再睡一会儿.睡不醒,我头疼.”
我拿了一块湿面巾,一下子合到她的脸上去.只听她惨叫一声,口中只乱嚷道:”救命!”
我歪了头笑道:”你若是再不起,叫你家里人等得不耐烦了,你回去了,才有得头疼呢!”
刚刚梳洗完毕,就听到宝玉在门外道:”云妹妹要到前头去吗?”
我与宝钗不禁相视一笑.却见宝玉进来,身上披了那年穿的蓑衣,头上带着箬笠.我问道:”有了雪粒儿不曾?”
宝玉回答道:”不曾呢,今儿下了雨,倒是比昨儿还暖和一些.”
湘云道:”俗语道:一场秋雨一场寒.如今眼看就立冬了,哪里还能暖和呢?”
正说着呢,就见鸳鸯忙忙的来了,皱眉道:”云姑娘快些到前头去吧,你家里头的人已经等了许久了呢,老太太叫我来看看.”
宝玉顿足道:”总之今儿要回去了,偏儿多一刻也等不得!”
我劝道:”总归是要去了,早去省多少麻烦的?你婶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
宝钗也道:”昨儿老太太是硬留了你一日,今儿你若再不走,只怕老太太也受埋怨的不是?”
湘云已经滴下泪了,拉了我和宝钗的手道:”却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姐妹才能再这样一处了,好姐姐,好歹你们想着我些儿,就是不能见面,也给我一封信.”
宝玉眼圈也红了,哽咽道:”好妹妹你放心!我们必定给你写信的.”
簇拥了湘云到了贾母房中,只见几个高挑的妇女早已经等在那里,见湘云来了,都笑道:”可来了,叫我们等了这两天!太太叫人催了几次了呢.”
看看湘云又要哭,我忙推她一把道:”可不许哭,仔细回去叫你婶子说你.”
湘云无奈,只得含泪忍悲,向贾母,王夫人一一拜别.又拉着我与探春宝钗的手道:”我就走了,你们若是得了好诗,可别忘记抄给我一份儿.”
又走到宝玉跟前道:”二哥哥,没事你可来瞧瞧我罢.”
眼看湘云含泪而去,俏丽的背影是多么无助,我心中也不禁一阵酸楚.又见在宝玉门口只是呆呆的,我走上前推他道:”发什么呆呢?
宝玉叹道:”都走了,先是琴妹妹,大嫂子的妹子李纹李琦她们,后又是邢姐姐和宝姐姐.二姐姐又出阁去了.这会子又轮到云妹妹了.都走了,都走了!我们这园子越发冷清了!”
我也叹道:”还有走了的芳官藕她们,死了的晴雯司棋.”
宝玉听了越发呆住了,以掌击壁道:”都去了,单只留下我们,又有什么趣儿!”
却听迎春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宝玉,你发什么疯呢?我要走了,你送我到府外头吧.”
只见迎春已经妆扮好了,对我们温柔地笑.我问她:”昨儿才来,为什么今儿就要回去?”
迎春迟疑了一下,笑道:”家中有事,所以早些回去.若你们哪一日得闲了,就来瞧我.”
贾母十分不悦,道:”这孙家实在没道理,难不成我们家的女儿回个娘家也不成?究竟有什么样的大事非迎丫头不可?”
邢夫人在一旁陪笑道:”迎春是当家主母,自然孙府上上下下的事都得她去操心的.既然嫁给了人家,自然也要操心家事的.”
贾母听了只是无话.迎春辞道:”别的我也没什么可说,只是求老祖宗,若是真的疼惜孙女儿,好歹想着叫人接我回来住上一日.我舍不得我们家的这个园子,也舍不得我自己的屋子.”
看着宝玉陪了迎春出去,见邢夫人洋洋得意地回去了,凤姐方道:”我听琏二爷说,这孙绍祖着实可恼,新婚不过三天,就叫我们二小姐做这做那的,因为不熟悉他家的事,这姓孙的张口就骂.还守着下人呢.什么东西!”
贾母垂泪道:”可怜的迎丫头,我就说这门亲事作不得准的,偏儿她老子左性,硬是要结这门亲!”
王夫人轻声道:”听说大老爷先前借了这孙绍祖五千两银子,到今儿也没还.这孙绍祖气不过,就拿迎春来撒气儿,动不动就说:你是我五千两银子买回来的,别和我拿主子款儿这些混话呢.”
凤姐叹道:”偏儿二姑娘从小儿就是个面性子,针扎了不晓得唉哟一声的.唉,可怜见的.”
贾母气得将手中的茶盅一下子丢了下去,怒道:”难道我们家穷得吃不上饭,要卖女儿不成?混帐东西.这事为什么单只瞒着我?偏儿你们都知道,又都瞒着我?这会子才来告诉我知道,又有什么用?可怜我的迎丫头啊,她的日子该怎么过?”
又命人把邢夫人叫回来数落道:”你们若没有钱了,只管来和我拿.只怕一万两万的银子我还是能给你们的,犯不上卖女儿.”
邢夫人早吓得脸黄黄的,跪下哭道:”我原也劝过,只是不听.他的性子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我也说如今有银子了,就还了孙家,可是他只是不肯,偏说孙家理应孝敬他的.我也没法子.老太太明鉴罢.”
贾母气得手兀自发抖,对邢夫人说道:”你回去和他说,就说是我的话,赶紧把那五千两银子还了孙家,若是没有,只管和我来拿.这两日就送了去.若是再瞒我,我是不依的了.”
窗外冬雨绵绵,带来沁骨的寒冷.可是这样的寒冷也抵不过心中的寒意.在金钱和利益面前,亲情是显得这样的脆弱与无助.我不知道,仅仅靠着老太太的庇护,贾府的亲情还是维系多久?
吩咐鸳鸯拢来一盆火,我与宝玉陪贾母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闲话,好容易贾母才开心些了.偏儿在此时,王夫人又说话了.
:”回老太太,前儿在宫里头碰上弘皙王爷家的福晋和侧福晋,她们说因为听得我们家的园子好,想明儿来逛逛园子呢.我想着这可真是巴望不来的体面,就应了.也没事先回过老太太,还请老太太不要生气.”
贾母点头道:”这样尊贵的人家,能屈尊到我们这个小园子里来,我哪能敢说半个不字呢?”
王夫人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弘昼王府的福晋也要来呢?”
贾母含笑道:”听说你娘家的官司可不就是弘昼王爷管着呢?这会子他的福晋来我们家,也不用避嫌?”
一句话说得王夫人顿时红了脸,不敢作声.
贾母道:”既然应了人家,就来罢.你们好生安排人招呼着,可千万别有什么差错.叫人笑话事小,误了你娘家的事大.对了,还有凤哥儿,也是你的娘家不是?你就和你太太好生准备罢.”
转头看我,笑了笑道:”林丫头,你也写个贴子,明儿也请你那干姐姐来.想来她与这几个福晋素日也是相熟的,在一处好说话的.”
我忙一福,笑回道:”我这就回去写去.”
宝玉陪我回潇湘馆,一路上好奇得不得了,问道:”我也听说,你认的这个姐姐是满州第一美女,可是真的?比你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