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月姬精神大振,惊喜道:“莫非这化血禅师所配制的‘十日销魂散’反倒能克制你体内的热毒?”
南宫凌风闻言呆住,心想:“单从名字上便知,这‘十日销魂散’是极其厉害的毒药,怎么可能克制我体内热毒?月姬恐怕是救我心切,才生出这荒唐的念头罢?”
风如尘心有余悸道:“路姑娘此言怕是错了。这毒药乃是我师傅数十年潜心研制而成,所选药料均为极阴至寒的毒物,配制比例极为严格,可达到毒入人体内却不至于顷刻毙命,初时真气凝滞,寒气郁结;再随时日递增而寒毒加重,缓慢消耗人性命,十日之后方才寒毒攻心而亡。如此阴寒毒药,岂可当克制南宫少侠体内热毒之良药?”
路月姬沉思半晌道:“不然,自古都有‘以毒攻毒’之神奇疗法,虽然极度凶险,眼下恐怕却是最好的治疗途径。你且说说,你师傅都用了些什么药料?”
风如尘面道:“师傅所用药料大约十余种,我也知道不全,大概是冰蟾、雪蝎等极阴至毒之物。”
路月姬大喜:“冰蟾最好,至寒之物,却是极其稀罕的宝贝,你师傅从何得来?”
风如尘道:“这冰蟾的确是稀罕之物,但在我朝鲜境内却有一个地方,生长着这样的冰蟾。”
路月姬急切道:“果真如此么?那你快带我去抓几只回来罢!”
风如尘面露难色:“不是我不肯带你去,只是这个地方不是一般人能去得了的。”
路月姬撇撇嘴道:“看你的模样,八成是不肯带我去了?就算它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风如尘无奈道:“路姑娘说的没错,那地方还真称得上龙潭。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昌福宫秘苑汉山中的冰龙潭,你叫我如何能带你去?”
“昌福宫?”路月姬呆了呆,“难道是你那什么孝宗大王的王宫么?你师傅能去,我们怎的就不能去?”
风如尘哭笑不得:“我师傅因当年治愈宣祖仁穆王后之顽疾,立下盖世奇功,宣祖大王欲加赏赐,但金银珠宝师傅概不接受,只希望能到昌福宫秘苑汉山中,捕捉两只冰蟾。宣祖大王竟欣然应允,我师傅这才得以如愿。否则,要进入戒备最为森严的王宫秘苑内,恐怕比登天还难的!”
路月姬无比失望:“两只冰蟾怎么能供你师傅研制毒药?你师傅就没再去抓过?”
风如尘怔住了:“师傅研制毒药,的确曾因为冰蟾太少而停滞,他还惋惜说,早知道宣祖大王如此爽快,就应该奏请大王多赏赐几只。我原以为师傅会知难而退,就此罢手,哪料到他还是将毒药研制成功了……”
路月姬狡黠的笑了笑:“你师傅一定再次偷偷潜入王宫密苑里去抓过冰蟾!”
风如尘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路姑娘,此话万万不可随便乱说,这可是是欺君犯上的万死大罪呀!更何况师傅他半身瘫痪,武功尽失,如何能做到出入于戒备森严的王宫密苑而神不知鬼不觉呢?”
路月姬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当下众人稍作歇息,待到三更过后,便随风如尘借着漆黑的夜色,潜回到了将军府邸。
第二日,风如尘身着朝服,早早便入朝去了。待到晌午,却不见他回来。直至日落西山,他才骑马踏雪归来,众人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
风如尘换了常服来与众人相见,他面色忧郁道:“虽然宋判书大人那边收集材料进展顺利,但有一个极坏的消息。恐会危及我们的计划!”
众人一惊,南宫凌风忙道:“是何坏消息,说来听听。”
风如尘道:“那虏使郑命寿果然狡诈,今日向大王建议,让义顺公主移居昌福宫,由他手下代为看护。如此一来,十八日后路姑娘要见义顺公主,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南宫凌风心头一凛:“他这次前来,究竟带了多少人手?”
风如尘道:“今日他命我前去接受面训,我见他身边便有五六人,一看便知个个是内功精湛的武林高手,而潜伏在使馆内的高手不知还有多少。”
正说着,一个武官神色慌张的跑进来,手里捧着一只浑身鲜血淋漓的信鸽,结结巴巴的说着什么。风如尘神色一凛,急忙接过信鸽查看。只见信鸽翅膀上脱落了大片羽毛,一道深深的创口十分刺目。他将信鸽脚上系着的小金属筒取下,从金属筒里抽出张小纸卷,打开一看,脸色变得非常凝重。
此时,又一名武官匆匆进来,向风如尘跪拜禀报。风如尘神色更是难看,转头向众人道:“郑命寿的传信官已到我府邸,大家在此等候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和武官便匆匆出门而去。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种变故,只得坐在房里焦急等待,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风如尘才匆匆赶回厢房里来。他神色紧张的关好门,便道:“事情有些不妙!”
“啊?”众人心头一紧。
他小声道:“方才我接到飞鸽传书,南明密使今晚便抵达仁川,让我做好接应准备。而郑命寿那传信官却带来手令,命我即刻前去使馆,有要事相商,这当如何是好?”
“南明密使?”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风如尘见众人茫然的样子,惊讶道:“难道你们还不知道?虽然南明绍武帝驾崩,但湖广总督何腾蛟、两广总督丁奎楚等不久前在广东肇庆,又拥立桂王朱由榔为帝,年号永历,重新建立了大明政权。从弘光帝到绍武帝,南明朝廷均暗中与我朝有密切联系。永历政权建立后,永历皇帝便派来密使,得孝宗大王亲自接见。大王承诺养精兵十万,只要时机成熟,便配合南明军队直捣北京城,将满清夷狄赶出山海关!”
“呀!”南宫凌风惊呼起来,“原来鱼儿哥哥居然做皇帝了?”
风如尘见他喜不自禁的样子,惊异道:“你说什么?”
南宫凌风笑着道:“风将军有所不知,这个永历皇帝原是我一个结拜兄弟,叫鱼儿的。”见他还是茫然不解,便道:“这其中的缘由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明白的,你还是说说密使的事情,你当如何处置?”
风如尘点点头道:“南明密使每次入我朝,均由我安排在仁川的接头人事先通报于我,以便顺利通关过卡。但这次接头人发回的信鸽却蹊跷受伤,从伤口来看,它是被武林高手用飞镖之类的暗器所伤,接头人极可能已经暴露。而巧的是,我刚从使馆回来,郑命寿却再次命我前去商议事情,这其中诸多蹊跷之处不得不令人生疑!”
杜无昔道:“难道郑命寿已然知晓密使的事情?如若他已知晓,风将军此番前去必然凶多吉少!”
风如尘咬牙道:“我乃朝鲜王廷一品大员,又与那虏使素无冤仇,我倒看他能将我如何!”
南宫凌风皱眉道:“不然,郑命寿为人狡诈,思虑缜密,如无真凭实据,他断不会用这种未经证实的消息来为难风将军。只是此刻召见,恐是欲借故绊住风将军,再秘密派人截捕密使也未可知!”
风如尘神色痛苦:“倘若真如南宫少侠所言,那密使一旦落入郑命寿之手,我朝鲜王廷岂不要再遭受如‘六使诘责’(注:顺治7年,清廷察觉朝鲜借口日本寻衅而扩军备战的意图,遂派郑命寿等六名使臣入朝,核实情况,诘责孝宗大王,罢其用事大臣,朝鲜史称“六使诘责”。)那样的政治灾难?甚至再次遭受虏贼的铁蹄践踏?”
南宫凌风道:“当务之急便是赶在他之前与密使接上头,将密使妥善安置隐蔽。只要密使不落入他手,他也无可奈何。”
风如尘一筹莫展:“依我对那虏使的了解,此刻我官邸四周必然布满了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控之中,我岂敢轻举妄动?”
南宫凌风望望路月姬,路月姬会心一笑。南宫凌风便道:“我们不妨将计就计。”便附在风如尘耳边耳语一番。
夕阳淡淡的光辉照在“将军府邸”的大门上。大门前的雪地上,许多叫花子三五成群的坐着,不时偷偷瞧着大门。
这时,大门忽然打开,风如尘牵着一匹白色骏马出来,翻身上马,朝东边街道而去。那个身材瘦削的叫花子扬扬下巴,三个叫花子便站起来,尾随在风如尘身后。
过了一会儿,大门又打开了,一个身着铠甲的武将走了出来,后边跟着个武官,牵着匹白色骏马。那瘦削叫花子一见吓了一跳,忙揉了揉眼睛再看,惊得张大了嘴巴。原来,大门里出来的不是别人,却还是风如尘。没等他回过神来,风如尘已跨上马背,向西而去。
瘦削叫花子急忙对两个叫花子低声交代一番后,亲自率五个叫花子匆匆跟了上去。
又过了一会儿,大门里又出来一个风如尘,身材、模样毫无差别。余下的两个叫花子只得尾随他向南边街道而去。而将军府邸大门外的两个门子如见鬼魅,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最后,大门里才出来四个劲装打扮的人,跨上骏马沿东街飞驰而去。
却说那跟随风如尘往西街去的几个叫花子,见那风如尘一路走走停停,每过一家商铺,都要下马进去,半晌才出来。几人都被他磨蹭得十分烦躁。最后,风如尘才在一家古玩店里挑到件满意的东西,吩咐伙计包好,拿着出来,一路不再停留,竟折转向西南的使馆而去。
使馆门前,风如尘下马,等守门士兵通报后,便与随行武官进了使馆。
那瘦削叫花子忙上前对守门士兵亮出腰牌,问道:“刚才进去的可是风将军大人?”
那士兵用生硬的汉语道:“回禀大人,刚才正是风将军奉命前来会见通事大人。”
瘦削叫花子傻了眼,忙对五个叫花子低声吩咐几句,自己便进了使馆。那五个叫花子忙从偏门进去,一会儿便换了劲装,骑着快马出来,向东疾驰而去。
使馆客厅里灯光闪烁,将几个人的身影摇曳不定。大厅上首坐着个胖胖的中年人,身后立着四个面色阴冷的劲装汉子。那中年人皮肤红润,面无胡须,神情甚是骄慢。下首坐着风如尘,随行武官却在他身后按剑而立,警惕的盯着中年人身后的四人。
中年人拿着风如尘送给他的翡翠马看了看,便搁在茶几上,再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才微笑道:“风将军,这么急把你请来,实为一件紧急大事,还望将军大人不要见怪。”
风如尘欠身道:“通事大人客气了。大人虽为大清重臣,却对我朝政事殚精竭虑,多次不吝悉心赐教。我朝两班大臣对大人无不感激涕零,都将聆听大人教诲当作荣幸,怎敢有丝毫懈怠之意?”
郑命寿闻言心想:“他的话虽然句句是恭维之词,却暗含讽刺指责我干预朝鲜政事的意味!”当下便佯作不知,却道:“风将军,前些时日到边关巡查,可曾听见什么逸闻趣事?”
风如尘一愣,却冷冷道:“在下去边关,身负巡查重责,岂有搜罗逸闻趣事的心思?”
郑命寿笑道:“将军无此雅兴,但本官却喜好收集逸闻趣事。这次入贵朝,本官一路收集,却听到一件耐人寻味的趣事,风将军是否有意一听?”
不待风如尘回答,他继续道:“这是贵朝流传的一则故事,说的是一只狼,总想着打败老虎。于是,狼偷偷地磨砺爪子和牙齿,日夜不停,很是勤奋。终于,狼磨砺出了锋利的爪子和牙齿,一爪可以将兔子筋骨撕碎,一口可以将山羊五脏咬烂。它以为自己完全可以打败老虎了,它洋洋得意的上门向老虎挑战。当它张牙舞爪冲向老虎时,老虎仅用了一只爪子,便将它踩成了肉泥。可怜的狼,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到头来竟做了老虎的一顿美餐罢了!”说到这里,他微笑着望着风如尘。
风如尘哈哈一笑道:“我朝寓言故事千古流传,意蕴深远,也许大人不做我朝中人,对这则寓言故事也知之甚少罢。据下官所知,故事内容却与大人所说大相径庭。这故事本说的是一只白眼狼胆小怯懦,见老虎强大无比,便百般讨好老虎,做起了老虎的爪牙。为了博取老虎欢心,它竟然引老虎偷袭狼群,屡屡得手。哪知狼群多次受挫,便吸取教训,开始磨爪砺牙,苦练本领,使得群狼个个都练就了撕碎兔子、咬烂山羊之本领。老虎再来侵犯领地时,群狼便同仇敌忾,奋勇攻击,打败了老虎。老虎饥饿之下,恼怒之余,将那白眼狼撕碎了吃掉!可怜那白眼狼,甘认猛兽作父,到头来却做了果腹之食,实在可恨可笑!”
郑命寿本想借此寓言故事敲山震虎,没料倒反被他借机讥讽辱骂,当下恼羞成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发作,却进来了那个来不及换装的叫花子,他神色阴沉的走到郑命寿身边,弯腰耳语,一边拿恶毒的目光盯着风如尘。风如尘泰然自若,自顾悠然品茶,瞧都不瞧他们一眼。
郑命寿听着听着,面如死灰,手一抖,茶杯便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他咬牙切齿道:“风将军,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戏弄本官……”
风如尘故做诧异道:“通事大人,下官只是和您讲讲寓言故事,岂敢戏弄大人?”
郑命寿狞笑道:“纵然你有高超的易容之术,你以为我瞧不出来你是冒牌货?本官素闻风将军乃武功高强,武学渊源来自中原少林,葛统领何不向风将军讨教几招少林武功?”
风如尘依然端坐,微笑道:“哦,原来今日一直跟在本官屁股后边的跟屁虫便是贵朝葛统领?实在抱歉,下官还以为碰上了包藏祸心的宵小之辈!本官幸好未曾出手教训,否则,岂不伤了大人的面子?”
葛启巫跟着郑命寿入朝以来,到处看到的是恭敬谦卑眼神,听到的是逢迎讨好声音,今日被他奚落讥讽,心中大怒,一步跃入客厅当中,喝道:“呈口舌之利有何本事?可否让本座讨教将军几招少林功夫?”
风如尘身后的武官急忙抢前一步道:“末将愿与大人切磋一二!”
葛启巫面露不快:“风将军,他是何人?有资格与本座过招么?”
风如尘长身而起,道:“此乃下官贴身侍卫董鹤轩。与大人切磋是下官的福分,岂能让董将军代劳?”董鹤轩无奈退下。
风如尘向葛启巫拱手笑道:“大人只知我师傅出自少林,却不知他老人家不在少林久矣!那少林功夫算什么?师傅凭着自己的才智,早就自创出一套自己的武学!葛统领如不嫌弃,下官自当奉陪!”
葛启巫厉声狂笑:“本座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少林功夫!”左手一圈,右掌呼然击出,却正是少林最具威力的“般若掌”!
风如尘和那武官均神色一变,那一掌速度奇快,眨眼间已击至风如尘胸前。风如尘不敢怠慢,忙旋腰挪腾,右手一指疾点葛启巫肋下穴位,认穴奇准。葛启巫咦了一声,手下却不放缓,呼呼呼连出数掌,一掌比一掌凌厉。风如尘见他掌力雄浑,劲力刚猛,不敢与他硬碰,只凭着轻盈灵动的身法腾挪躲闪,手指却如穿针引线般,专拿他全身穴位。
转瞬过了数十招,葛启巫似乎瞧出了些端倪,冷笑道:“这‘莲花点穴手’难道也是你师傅自创的么?”
风如尘被他凌厉的招式攻得倍感吃力,嘴里却冷笑道:“你这少林‘般若掌’难道也是你师傅郭元术的武功么?难怪‘武林三尊’无故失踪,原来是……”
旁边郑命寿听得真切,脸上显出狐疑之色。葛启巫脸色刷的变白,厉声道:“风将军休要信口胡言!”说罢,呼呼几掌,迫得风如尘不得不连连后退,他却忽然腾身跃开,拱手道:“风将军果然武功不凡,本座领教了!”
风如尘眼见自己顷刻便要落败,没想到葛启巫主动罢手,愣了一下,即刻会意,也拱手冷笑道:“葛统领武艺精湛,下官实在佩服得紧!”
葛启巫脸色犹为阴毒,哼了一声,向郑命寿点点头,转身回到郑命寿身后站定。
郑命寿大失所望,正要说话,一个劲装汉子跌跌撞撞奔进来,肩头上带着殷殷血迹,他奔到郑命寿和葛启巫面前,低声禀报着什么。两人听着,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风如尘见状,忙起身拱手道:“两位大人,下官叨扰已久,如无其他事情,下官告辞了!”
郑命寿大怒,葛启巫忙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脸色才渐渐缓和下来,挥挥手道:“你去罢!”
风如尘转身昂首大步出去,刚到大门前,忽听背后葛启巫喊道:“风将军请留步!”
风如尘转身一看,只见葛启巫满脸笑容的走过来:“风将军,本座与你虽初次相识,却如故交一般亲切。不如咱们做个朋友,不知风将军可否垂青?”说着,便伸手来拉他的手。
中原武林虽有拉手以示亲切友好的习俗,但风如尘还是将手一缩,正要说话,哪知葛启巫忽然脸色变得阴毒,翻手变掌,砰的一声击在他腹部上。这掌来得突兀,风如尘躲闪不及,哇的一声口吐鲜血,身形摇晃欲坠。
董鹤轩大吃一惊,身形一晃便插在两人中间,左手一把扶住风如尘,右手轰的一拳向葛启巫击去。葛启巫未曾料到一个随从尚有如此功夫,忙抽身躲避,哪里来得及?胸膛着着实实中了一拳,嗵嗵嗵后退数十步,终于还是站立不稳,跌坐在地,神色甚是痛苦。
里边的人听得声响,急忙奔出来,只见院内月色幽冷,葛启巫委顿在地,动弹不得;门外守门士兵却神情呆滞,显然被人点了穴道。而风如尘和董鹤轩,早已不见踪影,只余呼呼的寒风,卷起满眼茫茫的雪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