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那个身影正拿着从她手上抢过去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璃音走到他身边坐下,才发现倜傥如他,此刻身上面上也被炭火熏上了一层烟灰,盖住了白皙的皮肤。
璃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真没怎么见过这人这么憋屈的样子。
司空挽有些恼怒,把扇子往璃音手上一塞,左蹬一下腿右展一下腰,一边舒展着全身的筋骨一边抱怨,
“累死爷了,边赏月边美人在怀喝个百十来杯佳酿也难解这心头之恨。”
璃音扇着小扇子,乐呵呵的笑着,一边还不忘起身上前掀开锅盖查看了一下药熬制的情况,发现这一锅药火候掌握得还真是不错。
司空挽在一旁斜斜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幽怨,
“你的药好得很,本大爷一直委屈看着呢。”
璃音把视线从药锅上移到了那灰头蒙面的淡紫布衣男子身上,再看看自己握着破蒲扇的那双灰黑的手,兴许是睡饱了之后心情不错,嘴角不禁咧得更开。
似乎以前这样月下或小酌或谈天,两人都不似现在这般尘土满面,且还伴着村子里的腐败气息和草药苦得发酸的味道。
司空挽不知何时展开了一块狐皮枕在上面,仰躺着看天,悠闲的翘起二郎腿好不自在,嘴里还哼着小曲,似乎刚刚的愤懑就不曾发生过,村子里的颓败气息和草药的苦味丝毫影响不了他赏月的心情。
“喂,司空挽,你为什么要进来?”
璃音揭开锅盖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汁上冒着的泡泡,又回来坐下继续扇着,突然幽幽的问了一句。
司空挽依旧看着月亮,小曲哼得断断续续。
“会死人的。”
璃音看着盛着药汤的锅,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
司空挽这样一个复杂的人,从不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他和她一样,肩负着很多东西。只是今日她走进来自有她的原因,司空挽却是完全没有理由走进来的,却为何要到这瘟疫横行的地方来冒这可能会死的风险,难得真的只是为了她?
璃音握着扇子的手微微停顿,又继续扇了起来。
他们两个人虽然这些年相熟,却是各自暗暗防备,他与雁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她与雁齐却也有解不开的结绳。将来一旦对立,对方都将是强大的对手。
感情这件事,可以使一个人很强大,却也可以轻易的毁灭一个强大的人,从根本上。
她对感情的免疫或许是从上辈子被迫结束那时就开始了,这具身子越来越成熟,她却是好像越来越苍老,何况她现在还是男子装扮。就算…之前那一点奇异的感觉是心动,她也不知该如何以异于以前的心态面对司空挽。盲目,患得患失,判断失准,这些都会是折磨人的副作用。
她不怕从头来过,不怕交出自己的心全心全意的对待,她只是怕再次爱错了人,何况是这么一个她熟知却依旧身份成谜的人。
反正,初期的苗头最易被掐灭,每个人都想要身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不知道。”
司空挽停下了哼着的小曲,忽然答道,打断了璃音的思绪。璃音侧过头看向一边躺得悠闲的男子,眼神在他注意不到的角度闪烁了几下。
司空挽仰首望向夜空,长长的褂子滑落腿边,随着晃荡的双腿回来微微摆动着。他双手枕在脑后,复又对着斜上方的空气开了口,声音有些飘渺,
“人有时候做事情并没有理由。就像月亮为何照耀黑夜,太阳为何指引光明,万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人做事也是一样。有时候想做就做了,不知道为何,也没必要知道。重要的是,我依旧活着,并且有力气做我想做的事。”
夜空之下的村庄比白天寂静了很多,却还是有些人进进出出忙碌的身影。炉子上的药咕嘟咕嘟冒着泡,下面烧着的炭火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火星。
璃音垂下眼眸,唇角干涸到有些开裂,舌尖伸出去轻轻舔了一下,轻微的痛感立刻从裂开的小伤口处传了过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司空挽懒懒起身单手支起半边身子,慵懒的把玩着垂落胸前的头发,歪歪看着璃音,问道,
“那你又后悔吗?”
后悔踏进这个村子,亦或是踏进都城最最宽阔的那条路之尽头,那扇镶嵌在朱墙碧瓦之中,辉煌壮阔的玄金高尺大门,从此将自己的人生杂糅于形形色色挥斥天下的人之中,翻转天云,斗转星移自己的命运。
璃音长长的睫毛在那人的注视下微微闪了闪,终是无声的放下手中的寸尺破烂小蒲扇,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摇了摇头。
“我不怕做错什么,即使错了,也不懊恼。后悔是种太浪费精力的情绪,人生就是对对错错,何况有很多事,回头来看,对错已经无所谓了。”
是的,人生就是对对错错,有些事不去尝试,又怎么会知道结局?
索性就随着心去走,人生已经如此苦短,穿越来的这第二次生命,喜怒哀乐对于她来说皆是赚到。
有些郁结的心情慢慢舒畅起来,璃音站起身掀开药炉的盖子,这一锅药该是快好了。
将手在身上随意的擦了擦,拿起旁边放着的破布想要端上滚烫的药锅把手,却被人从一旁轻轻抢了过去,率先挤到她身前端起了那药锅。
璃音顿了顿,却难得顺从的拿起边上的一个瓷碗举起,让端着锅的司空挽斜起胳膊将药汁倒进瓷碗。
苦涩的味道随着倾倒出来的药汁缓缓泛开在散出的氤氲里,璃音透过蒸腾的热气向对面的司空挽望去,以妖娆之姿让她习惯至今的男子此刻却神情认真的举着那黑灰的药锅,小心而缓慢的倒出里面的液体,似是不想让一滴药汁洒出碗外,也不想让药汁溅起烫到她的手。一身淡紫色粗布衣袍因为一夜的烟熏火燎而有些泛灰,本来干净整洁的双手也覆上一层土灰色,指甲盖里还藏污纳垢的嵌了些泥土。
璃音长长的睫毛微闪,收回目光望向那已经盛了大半黑乎乎药汁的瓷碗,面上被滚烫药汁升腾而起的热气蒸出一层细汗。
嘴角渐渐松弛下来,璃音吹了吹那些升腾的雾气,眸子深处渐渐的涌出丝丝坚定来。
不管怎样,她和老天还有一场豪赌没有结束,在这,这个村庄。
站着的两人隔着那碗药升腾而起的蒸气一时都没有再言语,炭火燃烧的响声和人们忙碌的声音充斥了漫漫长夜,天不久就要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