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胤上下举国欢腾,只为帝君掌权。
今晚的盛宴设在麒麟殿,而在宴前,则是祭天仪式。
桑墨婉站在远处,看着那个俊美无铸的男人一步一个脚印徐徐登上那高台,神情突然恍惚起来。
其实,很多年前,记忆中,也有这么一位少年撑着单薄的身影,举行他的十八岁成年礼。
她亲眼看着这个少年皇帝身着华衣锦服站在百官之首,恭敬地在礼部尚书的安排下,一步一步走向那祭祀的高台。
百姓们为能窥得皇帝的面容而议论纷纷,更为他俊美的容貌和举止中流露出来的皇家风范而折服。
他背着手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在他犀利的眼神下百姓们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再直视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
只有混在人群中的桑墨婉大着胆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只觉得他锐利的眼神隐隐含着一丝空洞及郁结。
微有些松的衣服套在他身上显得身形愈加瘦削,她的心里不知为何突然生起一股疼痛之意,就是这么一副看似单薄的臂膀竟是肩负着凤胤国的安危么?
他是凤胤命中注定的帝王,可她却在心底衍生出一股荒谬的想法,如果他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笑容就能够真正的快乐,不再敷衍与应付,不再虚假与迎合。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他的视线突然定定地落在了她所在的方位,定在了她脸上。
她一怔,面对他探测的目光,她赧颜,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只感觉在他一瞬不瞬的盯视下,胸口仿佛有一头小鹿在乱撞,心跳失了节拍。
他的眼神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太久,因为她做了乔装打扮,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女儿之身,更不会有人知道她便是桑景天的女儿。
他大概只当她是一个大胆的百姓,一个将皇帝看呆了的百姓。
一想起这种可能,她的心里突然一阵怅然。
心里其实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他注意到自己,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不要发现自己。
最后,他的目光对上仅屈居他下首位置的父亲,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阴霾和戾气。
再然后,气势收敛,勾唇,倾身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话。
父亲仰头展颜大笑,他也跟着笑,可是他的笑意并不达眼底。
“礼成——”随着祭官的一句高呼,桑墨婉这才回过神来。
看着高高在上凛然而立的炟冥萧,今日的他跟数年前的被父亲所擎的少年早已有了天壤之别。
文武百官须得看他脸色行事,他微微一个蹙眉,随侍在左右的众人便诚惶诚恐地询问,深怕一个不小心便惹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皇帝。
他现在很风光,很强大,可是她却觉得他走到这一步,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此刻的他整张脸被烛火映得英气逼人,可他独独一人站在高处的身影像是沉浸在深沉的黑色里面,显得异常孤寂,苍凉。
心里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听到他的回答,桑墨婉叹气,心里了然,却也很复杂很复杂。
是呵。
炟冥萧不可能忘记仇恨,而她也同样不可以。
冤冤相报何时了。
话说得轻松,是因为事情没有降到自己身上。
父亲的死纵然多少有些咎由自取,可那些无辜被牵连的桑家人,这样的仇恨又怎么能够纵容她就此忘记?
不能忘记呵……所以只好谨记仇恨……所以他们之间注定缘浅……
她心里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炟冥萧说到仇恨的时候,是如此的暴怒无常,是如此的歇斯底里,是如此地不可理喻。
因为,有些人,从一开始便注定敌对,如果妥协,便失了自我,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炟冥萧,眼中却渐渐升起一片水雾,那片水雾越来越厚,越来越浓,然后,她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碰到,她突然勾起唇畔,朝他微笑,笑得安然且温婉。
她对自己说,就这样吧,炟冥萧,恨我吧,狠狠地恨我吧!
如果这样能让你快乐……
她黑漆漆的眸子闪烁着漂亮的光泽,他看着她嘴边炫目的笑容,整个人一怔,神情难掩讶异地凝视着站在远处的她。
她温柔的笑容,像是一块石头投到他心田,噗通一声,让他心底悄然一荡,翻起了阵阵涟漪。
他波澜不惊的眼神起了情不自禁的波动,然而她却在这时蓦地转身,飞快地消失在他眼前。
他心下一惊,不由起拔起脚步欲追随她的身影而去,礼部尚书适时地低声在他耳边提醒,“皇上,请您登上龙椅,接受百官朝拜。”
这是最后一步,从此以后,炟冥萧就是凤胤国至高无上,无人可以置喙的皇帝。
炟冥萧怔愣了片刻,眼神不由地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那儿,早已没有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而他刚才究竟是在干什么?
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他安坐在龙椅上,那把由黄金制成的椅子,曾让无数人掉了脑袋的椅子,其实坐上去很碦骨头,而且,皮肤冰凉,没有一丝温暖。
瓷白的额头微微蕊出了细密的汗珠,心里没来由地一直发沉,他心神恍惚,甚至于在百官连呼三次万岁后仍然神情怔怔地没有回应。
“皇上,您——”随侍在一侧的太监战战剋剋地提醒。
炟冥萧脸色一肃,定了定神,这才冷着声喊了一声平身。
跪在地上的百官们谢完礼后起身,面面相觑,神情间都凝着一股疑问,今儿个皇帝是怎么了?
怎么感觉有些心不焉?
“皇上,眼下歌舞升平,是不是该考虑立后的事了?凤胤举国上下都希望您可以早日诞下皇室血脉,稳固皇权。”礼部尚书上官锦提议道。
炟冥萧拧眉,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冷冷地回道:“朕已经立过后了。”
上官锦的心思他自然省得,他家里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已经三番两次暗示过他,他一直与之打着太极,如今他竟然在如此场合提出来,恐怕是等不及了吧。
哼,前一段时间选秀的事情因为他的刻意而不了了之,让很多人的计划都宣告流产,只是,这些人难不成得了失忆症么?
他可记得自己大婚过了,他什么时候说要另外选后?
“可是,皇上,您不是将桑氏之女给贬为管制了吗?国不可一日无后,这后宫之事——”
炟冥萧拧眉,冷冷一哼,不客气地一把打断他,“朕可不记得自己有说过废后的话!”
“这……”上官锦语结,一时说不出话。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啊?
虽然他是没听过废后的话,可是他不是很厌恶桑墨婉的么?
难不成他还有别的打算?
他大着胆子抬眸,却突然对上炟冥萧寒到冰点的眼神,他心里一惊,背脊一凉,冷汗涔涔,不敢再吱一声。
其他人见状,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再提一个字。
整个大殿静悄悄地,仿佛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到。
可沉默了片刻,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突然响起,出声的人正是凤胤国的三朝元老赫连惊云,“臣认为尚书的提议有理,为确保江山万代传承,繁衍子息该示为首要任务。”
炟冥萧闻言,眯眼,寒到极点的眸子盯着赫连惊云,那冰冷的注视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马上要爆发的时刻,从大殿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微显低沉的声音,“你这人怎地这么不讲理,人家都说了不愿意,你干嘛还要逼迫他,你想反了不成?”
随着这把声音的是一阵花香味,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顶红轿又是凌空被先前见过的绝色女子抬举而来。
轿子轻轻松松地停在大殿中央,勿庸怀疑,说话之人正是坐在轿中的敖非凡。
而被他如此不客气指责一番的赫连惊云沉下脸,吹胡子瞪眼的,显然许久不曾被人当面埋汰过,此刻正不高兴着呢。
而敖非凡说完了那两句,也并不再心神放在他身上,突然出声道:“咦,她不在么?”
他这天外飞仙的一句,众人还未理解过来,只听他又继续补充道:“早知道她不在,孤就不来了,没个意思!”
又是如小孩子般委屈的嗓音,众人的脑袋里自然地想像出一幅一个没得到糖果在呕气的孩子模样,嘴角不由地抽了抽,一脸黑线。
这敖非凡的出现,似乎每次都能让人印象深刻。
“咦?”轿子中的人突然又出声,然后,在众人意外之下,透明珠帘轻掀,里面冲出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直直往人群中飞去。
“你干嘛躲在这儿呢?”男子蹙眉,嘟着嘴一脸不满地瞅着桑墨婉道。
看着站在她面前,拽着她衣袖却明显短了她一截的少年,桑墨婉懵了,现在是什么状况,她怎么感觉一道天雷突然劈到她身上。
映入眼帘的男子有着一张漂亮得过火的脸庞,本该引人惊艳的,只是……看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她瞳孔猛地一缩,有种希望破灭的无语感。
她俯视着他,半晌过去了,仍是难以置信。
祁连国的皇帝竟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