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皮赖脸地揽着我的肩。
揉眼细看,却是哥哥,他们有着同样的宽腰厚背,但他再也不会温言软语地逗我开心求我原谅了,想到此处,那泪更是如泉奔涌,靠在哥哥肩上,任由泪水肆意流过脸庞。
哥哥一动不动地任我靠着。
他走了。
在这个大城市中,我如一片落叶般飘零,再也找不到依靠的地方。
“哥,想好怎么跟爸爸妈妈说了吗?”平静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你说怎么说,我一切听你的。”哥哥长叹一声,虽不是一母同胞,哥哥却是极爱怜我。
“把实情告诉他们,虽然爸妈很难接受,可我累了,不想撒谎了。”我说。
哥哥点点头:“我送你回去吧。”
“嫂嫂和侄子们都好?”
“他们都好,只是妈妈,”他神情黯淡,“妈妈身体不好,有时间回去看看她。”
我点头:“上次爸爸跟我说过,妈妈怎么啦?有没有去检查?”
“其实自你读大学后,妈妈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检查也没查出什么。”
“上了这几天班后就是国庆节,我会回家一趟。”
“好吧,到时我来接你。”
哥哥把我送回了家,他在我家里转了一圈,又在阳台上看了看,欲言又止。
我说:“哥哥,想问什么就问吧,如今,我没有什么禁不起的。”
哥哥说:“这是你们的婚房吧,装修得不错,什么都买好了。只是……”他终究没有问出来。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摇头,“他告诉我说他有一件大事要做,可我千想万想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哥哥走了,他说:“别做傻事。”
那一夜,泪水濡湿了枕巾被套,这些都是我为结婚置办的。有好几次,我冲上了阳台,我只要把身子往前一送,那么,所有的痛苦都会消失。我们是十八楼,十八楼,十八楼,原来在地狱中煎熬是这般滋味。可就算要死,我也得先回去看望我那生病的母亲。
第二天,我的眼肿得像枣核,好在家里有润肤膏,涂上一小时后便消了肿。
我是下午的课,上午我就留在家里。
中间接了一个电话,是蓝子怡打来的,她约我见面。我冷冷地说:“你不去度蜜月,打电话给我做什么。”她说她想跟我聊聊。我说我要上班。她说是关于小君的。他的事跟我没关系。她笑笑说,是吗?那我可挂机了。我问,在哪里见面?她笑,你果然还是关心他。
我沉默。
她说,其实我们可以去公园走走,别搞得像个仇人似的,毕竟我们曾是那么要好的姐妹。
德山公园,我和她并肩拾级而上。我们曾经在这里扫过墓,这是我第二次进这个公园,自然很多地方没到过。
她亲热地拉了我的手,我不动声色地甩开了。
她笑笑。
她穿了一身粉红色长裙,那样的粉,仿佛新娘子娇羞的气韵,耳上坠着珍珠耳环,头发高高盘起,她高贵得就像一个公主。她像平时闲话家常一样:“我进了我爸妈给我安排的专科学院,教《大学语文》,很可笑吧?我可是法学专业毕业的研究生。”
我扭过头不看她。
“唉,我忘了,你不是问我怎么没去度蜜月吗?”她那么的神清气爽,身心俱怡,举手抬足之间都可看出她的得意,益发显出我的落寞和憔悴来。
“你不是要说小君的事吗?”我沉声道。
“啊,我正要说这事呢!”她用抒情般的咏叹调说,“他要考公务员,所以我们没去度蜜月,他说这段时间他要全副心思放在备考上。”
“要考公务员?他在律师事务所不是干得挺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姐姐,事务所的工作虽好,但毕竟累人,他想做份清闲的工作,他说如果能进教育厅就更好了。”她那么亲热地叫我姐姐,好像我们之间再融洽不过了。
“教育厅要招人?”
“本来也不招人,不过我求我爸,他就向上报了一个秘书职位,招考章程不久就会出来。只要进了面试,录取没问题。”
我身子晃了晃,她忙伸手扶住我。
“姐姐,男人对权力的欲望不是你我所能想像的。”她极其温柔地劝解我。
“你也知道是对权力的欲望。”我竭力保持着体面,我岂能让她轻瞧了我。
她轻笑,不置可否。
“还有一件事要跟你澄清。”她扶我在石级旁的长石凳上坐下来,太阳已经升高了,好在这条向上的石级路两旁栽满了榕树,枝冠交错相连,头顶上仿佛撑了一把密实的伞,遮挡了太阳。长石凳上漏出零星的几点阳光,斑斑驳驳。我们又像读大学那般并肩携手喁喁而谈了,只是,心中的芥蒂和仇视只怕永远也无法消除。
“其实那天晚上的三个人不是我指使的。”
“哦?”我抬头。“可是他们说我费了他们大半个月?”
“这话不知从何说起,但真不是我,再说这时候我也没必要骗你。”她用手打着风,许是林子太密实了,没有风过来。
“购物广场的事我承认,你说的那些话已经气得我发疯,爸爸铁青着脸回来,我又从妈妈口里探到了那些话,当时我恨不得杀了你。”她竟如此推心置腹地跟我说话,是心有愧疚还是于心不忍。
如此竟是误会,我苦笑。从那以后他再没回来过,原来连老天都不帮我。
“那么他呢?他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当然不知道,既然他说是我做的,我默认就好了。”
“所以他就请求你不要伤害我,他愿意跟你结婚。”
“不仅仅如此,他说他想当官,如果我可以帮他,他就……”她用手理理头发。
我的男人为了权力,竟……不惜卖身。
我想起那天他见到蓝天翔的情景:
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从我身旁经过,看见蓝天翔时他恭敬打招呼:“蓝厅长,您好!”
蓝天翔淡淡地答:“你好。”
宁小君脸上的颜色变了,激动地一把抓住我的手,同时侧头去看蓝天翔,我想挣脱开来,但他的手抖得厉害,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任由他抓着不敢动了。
原来一切从那时就开始了,之后他一直表现不正常,原来如此。
一切都太过于美好,连老天都嫉妒!
他说:“我要做一件大事,等这件大事一做完我们就结婚。”
这就是他口里的大事吧。
“后来,你把他安排在哪里?”
“呃?”她随即明白过来,“一个宾馆里,他说他不想见你。”
是不想见还是不能见或是不敢见,都无所谓了。宁小君来的时候我还是坐在那条长凳上,我悲悯命运的捉弄,感慨上天的不公。
他真挚地说:“兰兰,真谢谢你还肯见我!”
无可否认内心的不甘和不死心,也不愿承认他已结婚的事实,就算他真屈服于权力之下,没听他亲口说出,总是不相信,总认为他还有更好更令我心服的理由,所以当他打电话要求见面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时蓝子怡才刚走不久。
而他真的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希望。
他说:“兰兰,今天来我是要给你讲一个故事。”以前他从不在人前这么亲密地叫我,如今倒是叫得亲切甜蜜。
他说:“记不记得我们曾经看过一部女主角叫小雪的电影?”
我说:“你说,或许我还记得。”
“小雪和她的男朋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就跟你我一样。后来他们进了城市,虽奋力拼搏历经辛苦,却总也溶不入城市主流。正在此时,小雪的男朋友被一位富家女看上了,于是他们就约定,男朋友假意娶富家女为妻,等夺了他们的家产之后再跟小雪复合。”说完,他热切地看着我。
我强压住内心的震惊,却也有一丝期盼:“你说这些想告诉我什么?”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兰兰,以你的聪明才智你不可能不知道我的用意,我只要你答应等我半年,我一定回到你身边。”
“所以起初你根本没打算跟我说这件事,如果不是蓝子怡寄那张请帖过来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不知不觉我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对不起。”他怜惜地看着我。
我甩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后背:“你觉得小雪他们那样做很对吗?”
“可是我也是被逼无奈,当时……我简直不敢想像,要是再出现这种事怎么办?我已经受不起了,再也受不起了,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爸……”他竟再也说不下去。
见他如此,不禁又痛又怜,不由得转过身来,又想起蓝子怡所说的实情,不知不觉硬了心肠黑了脸:“你倒是给了自己一个冠冕堂惶的理由,”我冷笑道,“那么你是准备当了处长还是当了厅长后再来跟我复合?”
他惊愕地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自有我知道的途径。”我咬着牙。
“这么说你竟不信我?”他红了眼。
“你让我如何信你?”腮帮子咬得生痛,可这又怎么比得过心痛。
“那么我只有一句话,”他眼里射出瘆人的光,像要一口吃了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等着我吧,半年。”他给我比了个手势,起身就走。
“站住!”意识到他要走,我猛地起身喝道。
他不回头,却也站住不动。
“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我不信!”我终于忍不住哭了。
他没有回答。
“你难道真想夺人家产?”我又疑惑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生硬地回答:“不是。”
“那么你想干什么?”
“你既已不相信我,又何必再问。”他恨意难消,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我再问下去。
我缓和了语气:“蓝子怡虽然刁钻任性,但也不是罪大恶极。”我真的越来越不认识他了,如果仅仅怕我再遭不测,我们大可以不要这个工作远走他方呀,又何必如此纠缠不清呢。
他忽地转过身来,神情瞬间变得温柔,还有掩饰不住的惊喜:“你信了我?”
我摇头:“我不是故事中的小雪。”
失望爬上他的脸庞。
“而且你说的电影我未尝不记得,他们的结局你还记得吗?”
“我忘了。”他说。
“你不是忘了。”一阵悲凄袭来,“小雪死了,她男朋友坐了牢。”
他回转身去,眼见着他要走,我不禁又问:“你在事务所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考公务员?”
“我自有要考的理由。”他的声音硬梆梆的,像扔石头般朝我扔来。
“你的手机总是关机。”我垂下头,不忍眼睁睁地瞧着他走。
“我只有这一次的机会,无论如何我得考上,所以我不想受到任何的干扰。”
“也包括我吗?”
他不作声。
“我明白了,以后我不会再骚扰你。”我说。
“考完公务员考试后我来找你。”声音稍稍有些柔和。
他走了,连背影也消失在路的尽头。心里是无边无际的空虚,失了他的世界再也没有颜色。我颓然坐在石凳上,眼里怔怔地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