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皇帝默然不语,大臣们讨论半天,猛然发现似乎皇帝还未表态,连忙都噤了声看向皇帝。
皇帝这才缓缓开口,没有什么表情地问道:“爱卿何罪之有?你可是朕亲封的一品护龙大臣,怎能说免就免?可知君无戏言?”
乔君临心里掂量一下,低下头沉声道:“皇上,微臣自知天资愚钝,脑袋也蠢笨的狠,实在不适合混迹官场,承蒙皇上错爱,当了护卫使就已经让微臣受宠若惊,如今,皇上格外开恩,御封一品,可微臣却知道,微臣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实在不适合这份恩典!”
“爱卿何出此言?”
“皇上,微臣自小跟着娘亲长大,娘亲是个极为普通的女人,心底单纯善良,因此,微臣便也养成了妇人之仁的性子,自古能成大事者,又有哪个是妇人之仁的,微臣惶恐。”
皇帝遥遥望了她一眼,眼神意味不明:“爱卿是想说三皇子谋逆一事?”
乔君临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终是道:“皇上,微臣也不知这话当讲不当讲,只是心里想的,便想着对皇上说出来,皇上若要怪罪,微臣也是该当的。”
“说。”
“皇上,三皇子虽忤逆在先,只是,三皇子妃肚子里的皇孙却是无辜啊,微臣实在不忍心让皇孙殿下在阳间没了父亲,到了阴间,仍是孤魂啊。况且,皇上仁慈天下皆知,如果因为此事,让有心人加以利用,夸大其词传入民间,对皇上也是大大的不好啊!”
皇帝闻言,双眼一眯,杀气顿时弥漫整个大殿:“有心人?哼,你倒是与朕说说是哪个有心人?”
众臣一看皇帝似有发怒的预兆,都去瞧着乔君临,有的在幸灾乐祸,有的无表情观望,只有极少数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乔君临也敏感的发现了皇帝的变化,连称谓都变了。
但她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就是要口无遮拦的说话!就是说惹怒他!就是要让他觉得她确实不适合官场!
正鸿帝的疑心非常重,如果她这个一介平民出身的江湖客太懂得说话的学问,太懂得为官明哲保身之道,太懂得让皇上开心,太懂得与大臣们和睦相处,恐怕他反而会对她的疑心更重,尤其她又本是庄晏北身边的人,只怕,她的好日子不久矣。
她似没有发现皇帝的情绪变化,仍是口无遮拦:“皇上,您可知林飞豹失踪一事?至今难定生死,如若他还活着,仍心有不甘,借助此事去制造舆论,那岂不刚好落入他的圈套?一个小小的林飞豹或许并不足惧,但微臣不得不担心他身后之人。一个小小的禁卫军统领怎么会带的动那么多兵马?那夜安王下令围剿,叛党欲孽全部剿清,却独独少了林飞豹,皇上,您说,这会不会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呢?”
“胡说八道!你简直就是在信口开河!”皇帝还没有说什么,一位御史便忍不住站出来指住了乔君临的鼻子:“小人休得挑拨,三皇子一事已经牵扯重大,死了那么多人,你难道是唯恐天下不乱,刻意在这里造谣,企图引导皇上滥杀无辜?”
乔君临看看那个御史,其实那个御史说的也不错,因为此事,宫中几乎大换血了一番,死伤无数者。有许多官员巴不得此事赶紧结束,最好永不再提起,否则,便又是要有多少人被牵扯?这牵着牵着,又能牵扯出多少事情出来?又能牵扯出多少王公贵族出来?到时候,怕是理都理不清楚了。
她微微一笑:“大人,本官说过本官愚昧,这也只是本官的担心和顾虑而已,并没有确定的说这是事实啊,人都不见了,谁又知道真相?大人你又何须如此着急便要反驳于我?”
“哼,本官不驳回你,难道还任由这你在这造谣生事?”
乔君临不再与他争辩,转而看向皇帝:“皇上,您还是免了微臣的官职吧,微臣本就是粗人,生平无所长,只会些拳脚功夫,恰巧得了贤王殿下的赏识,如今,更是祖上积了德,也是皇恩浩荡,只是微臣实在无福消受。微臣笨嘴笨舌,又是一介武夫,不懂一些圈圈绕绕,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心里也藏不住话,又是个犟驴脾气,之前便已得罪不少人。可那些人,也都是跟微臣一样的粗人武夫,倒也不用放在心上,可若微臣哪天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位权贵,这……微臣实在担当不起啊。”
这话虽是向着皇帝说的,可是那名御史却气的险些背过气去:“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岂不是在说本官巧舌如簧,小肚鸡肠记恨于你?”
乔君临苦着脸:“大人,你何苦一直为难本官?我……我也没说什么啊,皇上明鉴,微臣真的没有那个意思,微臣只是……”她顿了一下,叹口气:“罢了罢了,说什么错什么,越描越黑,微臣还是闭嘴吧,只求皇上成全!”
皇帝阴沉着脸在在两人的脸上看了几看,末了,手一挥:“权爱卿,你退下。”
那御史闻言,狠狠地瞪一眼乔君临,忿忿地退下了。
乔君临依然高举着手中的官服,跪着不肯起来。
皇帝摇了摇头,暗自里也头痛着:“还真是个犟驴脾气,果真不谙官道!”
他揉揉眉心,觉得疲惫的很。
一直以来除了给他医病的李太医和皇后,谁也不清楚他的身体,看着和平日无碍,实则早已枯败。尤其前晚遇袭,这病情更是加重了,只坐这一会便觉得有些上不来气。
他扶扶额头,伸手招来太监,低声说了句,于是太监便喊散朝了。
这早朝散的突然,散的莫名其妙。
皇帝拍拍屁股先走了,让太监留下一句话:
“传乔大人到御书房。”
剩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却不知这是唱的哪一出。
只有乔君临微微挑了眉,眼睫垂下,目光里闪过一丝了然。
有见风使舵的人眼看着她在殿上如此无礼,皇上最终都没有问罪,心里更是拿捏好了分寸,都笑眯眯地上前同她打招呼。
乔君临三下两下应付完,环顾一周,却没瞧见庄晏北的身影。她皱皱眉,觉得奇怪,脑子里突然飘出来他昨晚说过的话,立时便愣在了那里。
直到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吴海生在旁边叫她,她才回过神来。
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
他说,最后一顿饭?
难道皇上察觉到了什么,要杀他?想想又觉得不对,正鸿帝虽然生性多疑,城府极深,但从三皇子一事便能看出,他不容背叛,一旦发现,定会就地处决,绝对不会沉下这口气,因为这便是给对方机会。
难道是皇后?可是依他的性子,又怎会不防备?
到底是什么情况?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会不会与昨天各国高层的告离有关系?
那几尊大神前脚一走,他后脚便也不见了……
想来想去总理不通顺,心里暗暗决定——
是时候去拜访一下咱们的七皇子,安王殿下公玉陌了。
或者,找找莫先生?
呵,她嘴角弯了一弯,表情带了些许兴味,似是想到了什么东西。
“乔大人请稍等,容奴才进去通报。”
吴海生弯腰向她行礼,她这才恢复思绪,忙道:“公公不必多礼,我在这等着便是,公公快请进去吧。”
只是片刻功夫,她便被传召进去了。
皇帝躺在一张偏塌上,强打着精神,也不等她行礼,便吩咐人赐了座。
乔君临也做出一副马大哈的模样,憨憨地一笑便坐了下去。
“爱卿,将你在殿上未说完的话说下去。”
“啊?皇上还要微臣说什么?”她摸摸头,突然“嘶”了一声,接着有些不好意思道:“皇上可否赏微臣一块棉布,微臣的伤口似乎裂开了,这会痛的紧。”她说着的同时,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袖子,露出被鲜血染红的中衣袖子,细看,竟已有血流出来正在往下滴。
旁边吴海生突然惊慌一叫:“大人不可,快快掩上!”
“……”啥子?为毛?
她下意识的便去看皇帝,果不其然,皇帝闭了闭眼睛,手扶额头,脑袋重重的往后仰了一仰。
她眯了眯眼,使劲掩住了眸中的笑意。
——原来如此。
哈哈哈哈,这个正鸿帝居然晕血,嘎嘎嘎嘎。
她在心里简直就要笑抽过去了。
面上连忙做惶恐模样,立刻掩上袖子,嘴里不住的问:“公公,怎么了?皇上没事吧?我是不是哪又做错了?”
闻言,皇帝稳了稳身子,努力调整好自己,“无碍,爱卿不必惊慌,朕只是有些头晕。”
“唉。”她叹口气:“皇上,微臣是真的想要辞官,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命,微臣只是一个小老百姓,最多是个混迹江湖的小剑客,以前在江湖中快意恩仇,逍遥自在,如今,微臣可真是活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啊,皇上恕罪,微臣……哎呀!”她狠狠地照着自己的脸打了一下:“皇上,微臣不该乱说话。”
她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半晌不说一句话,只是那脸上的表情,那站着的身姿,和特意释放出来的低迷气场,无一不在诉说着她此刻的懊恼苦闷。
皇帝看着她犹如被霜打了般的蔫样子,不觉有些好笑,他突然想起那夜在易安宫外问她话,她答的不卑不亢,那时还以为她气质过人,现在想来,恐怕只是初次进宫不懂规矩,便天不怕地不怕而已!转眼又看到她软软搭在身侧的手臂,便想起她为他挡剑那一刻,心里不期然的便也有了些放松:“无妨。吴海生,去请太医。”
“不用,不用,多谢皇上,皇上,微臣命糙,用不上太医,您只需要给我快棉布,我将伤口缠起来就行。”请什么太医,浪费时间!赶紧扯了正题啊!
皇帝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爱卿这性子,是得收收,这宫里,这官场,可不比江湖。”
乔君临皱皱眉,苦道:“这个,微臣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这性子养成多年,改怕是改不了了。不然,也不会上来就被人抓小辫子。”
皇帝闻言,沉吟片刻,道:“三皇子一事,爱卿怎么看?”
“皇上,说实话,微臣可没什么看法,那晚穆王妃说了不少话,微臣听着也确实有不忍,再想想往日穆王殿下平日里倒是极温和的,也与很多王权贵胄都不一样,府中上下,一不养门客;二来,也不见他与谁交好过;本来以为倒是个淡泊名利的,谁知道竟会去干这种大逆之事来,还大胆调遣这儿多兵力,将皇宫都包围了,啧啧,现在想想微臣也是心有余悸啊,还真是不能只看表面,对吧,皇上?”
她说完,便接过吴海生递过来的棉布,若无其事地包扎着伤口,眼角的余光却偷偷的瞄了过去。
只见皇帝皱着眉似在沉思什么,脸色越来越黑沉。
很好。皇上终于想通了。至于这把火能烧到谁的身上,她可就拭目以待了。
她自始至终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句,反而逆其道而行。在朝堂上一味求退,尽数列出自己的缺点,说话不知藏拙,横冲直撞得罪人。
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她似乎已经安全了。这些暴露出来的缺点已然让皇上放心了——比起一个处事圆满,为人圆滑的,这样的简单粗暴的二货用着岂不更让人放心?
就像刚才,又是轻轻巧巧一番话,看似不谙世事,只道穆王长短,但是反过来想话里的意思,不就是穆王没人脉,没实力,却造了个大反?任谁仔细一想,能不觉其中蹊跷?
皇帝一开始被气昏了头,也有些后怕,只顾心中怒火,再加上皇后或者其他有心人刻意的往偏处引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些也是正常的。现在经自己这般暗中提醒,怕是也反应过来了罢!
见目的达到,她便拍拍屁股告辞了。
皇帝突然叫住她,顿了一下道:“乔爱卿,朕赐你一处府邸,你便回那里去住吧。如今,你已是朝中一品大员,借宿贤王府便不合适了。何况五儿此番出征南尧,你在他府里,也难免被人诟病……”
什……么?她愣了愣。
出征南尧……出征南尧……出征……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出征……南尧?
南尧的齐王不是昨天才告离云京吗?难道两国已经开打了?
皇帝后来再说了什么,她已然听不到。
脑子里一声声响起的,是庄晏北昨晚的一声叹息,和那句最后一顿饭。
她的脑子轰然炸了一下——
最后一顿饭……最后一顿饭……
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已经料到自己已凶多吉少?
她忽然想起莫于曾经告诉过她的,那个少年成名,大胆削藩夺兵权,三计平天下的南尧皇帝。
如此人才,是他的对手。
她不相信他会输,可她害怕他那句话。
南尧和大启,是什么时候开打的?既然开打,皇帝怎么还会放齐王走?
自己的消息如此闭塞,她真是不知道她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忙着自己的仇恨么?
可仇还没报,难道自己就要失去一个……朋友?
她恍恍惚惚的跪了安,一路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晃出宫去的。
待到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了。
她抬起眼,看着眼前的小巷子,是条死巷。
耳边渐渐传入一些不甚和谐的声音,和一股气息。
杀气。
她眯了眯眼,露出讽刺的笑容——
看来自己是被人刻意引到这里来的啊。
隐约回想起,自己一路过来,三番四次的被人撞到,慢慢的便就偏离了原来的路线。
呵呵,如此大费周章,却不知道,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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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没有放二更……我对不起大家,今天多写一点字,现在时间,北京时间凌晨3点12分,我已困晕~卷一快要写完了~终于~啊~晚安~万圣节快乐~(题目修改了一下,上一个题目太草率了~我只能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