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荷跟着振国来到外祖父家的时候,外祖父已经被放进棺材里,穿着一身土布衣服,大大的额头上没有了过去的光亮,村里过去经常有人开玩笑说,俺二爷的额头大也有好处,下雨淋不着眼睫毛。外祖父嘿嘿一笑了之,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庄家好才是真本事,外祖父的头两边摆放着松枝,那是咽气的的那天,让舅舅们专门去地里摘的,他喜欢松树林,那里清净,和松树有了感情。
外祖父的爹是前清童生,一辈子都想考秀才,八十多岁还在背诗韵,家里有个油坊,也算小富。外祖父长的虽然又矮又丑,却娶了个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媳妇。外祖母也没什么抱怨,能吃上口饱饭也就满足了,她养育了四个儿子,两个闺女,大闺女嫁给了政府的刘开良,大儿子去了西藏参加剿匪去了,她辛辛苦苦执掌着这个家,一分钱也掰开花,振国的母亲每个月寄给她五元钱,天天乐呵呵的,没有事能难住她。
看着就要入土的外祖父,过去那一幕幕难忘的日子涌上心头。
“驾驾嘚,窝,吁。”外祖父在梦里也使牲口干活。
“姥爷,醒醒,你干嘛呢?”振国推着憨睡的外祖父说。
“嘿嘿,我在梦里粑地呢。”外祖父没有起来,仰着头微笑着说,好像陶醉在劳动中。
“姥爷,明天开学了,谁送我们去啊?”振国问道。
“没事,早说好了,我送恁去。”
第二天,姥爷把自己编的两个柳条筐跨在小横车上,那是木制独轮手推车,走起来吱纽吱纽,振国和老二一边一个,躺在筐子里,那独轮车上挂着一个干粮兜,里面是姥爷的中午饭,两个玉米掺高粱的窝头,从姥爷家到车站有七十里路,老爷推起小车,吱纽吱纽上了路,振国躺在柳条筐里,看着那往后倒的枣树枝、杨树枝、榆树枝,心神旷怡,好像融化在这美好的意境里。
“去,到灶伙里吃去,在这里掺和啥啊!”,一家人吃饭就一张小地桌子,振国和兄弟去了就在桌子上吃饭,外祖母看到外祖父也想在桌上吃饭就呵斥道。
外祖父“嘿嘿”的笑着,他习惯了外祖母的呵斥,欣赏着外祖母的威严,端着碗上一边吃去了。舅舅总是一本正经的跟外祖父说话,他们很尊重自己的父亲,因为父亲是家里的一头牛,不说话就会干活。到吃饭的时候,小姨嗓门最高,吐字也清,隔着窗户就喊:“爹——,别干了,吃饭哩。”
“二小呢?他咋没来啊?”吃饭的时候,大舅疑惑的问道。
“老二出了车祸还在医院里呢。”老三答道。
“怎么了,厉害吗?”。
“一死一伤,他的一个朋友抢救无效死亡,二哥浑身裹着绷带,身上百分之八十的大面积烧伤,出了院也不是个人样了。”老三惋惜地说。
“过几天我去看看他。”大舅说道。
外祖父是半夜入的殓,入殓的时候,振国跟着死者的亲人捏了点棉花沾点水,给外祖父洗了洗脸、来表示对死者的怀念,过了子夜男人们就要送幡了,执事的指挥帮忙的拆掉丧棚,让工匠在棺盖砸上死铆,又卸下门板,在门框锁鼻上吊一个砖坠,把棺扶正,送幡的时候到了,谁也不准说话了,亲眷们都挤着往外走,只有大孝子手里抓着一把燃烧的香,领着魂魄边走边说:“走了,爹,走了,爹。”也有人开玩笑说,可不要哎啊,谁要哎也跟着走了啊。一个人发了一炷香,乱乱哄哄,你挤我拥,出了大门,送幡到十字路口,大家都往坟地方向跪了一片,执事人把那纸轿一棍拍烂,再点上烧纸,把纸轿引着,那火苗就漫天飞舞起来,那烟灰扶摇直上,星星点点,似乎众多鬼魂争相冲向漆黑的夜空。
参加葬礼回来,振国有点累,早早的睡了。
去年的风声又在响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荷对风声是那样的敏感,风从这个楼道刮起,又走向另一个楼道,呜呜,竟是那样的凄凉,象是故去的亲人在悲哀的哭泣。哭什么?是你们对往事放不下么?是儿女不成器?还是倾诉在世的艰难?是对情人的眷恋还是受不了那地狱的磨难?雨荷十分的茫然,早习惯了春风带来的温暖和严寒吹过的冰冷,离去吧,悲壮的风,不要再留恋,皎洁的月光下,雨荷看到了你们的身影,诚实,勤劳,探索,勇敢。
雨荷躺在床上思绪万千,久久不肯入睡,十年了,南柯一梦,女儿已经在大学读书,儿子也上了高中,多么艰难的十年,该享享福了。殊不知,欢欢和振国的孙子浩浩在一所大学读书,学的一个专业,她们相识了,并且相爱了,这是后话。
老二不幸遇上车祸,偷鸡不成还差点送了命,心里自是一份苦楚。他躺在无菌箱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啥也不想,啥也不说,都是命,连自己都不用埋怨,一切都化成了灰烬,命都不保了还要东西做什么。
医生不让靠近,也不让说话,振国只好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亲兄弟,心里一阵心酸,落下泪来。他想;我的憨兄弟呀,命值钱还是东西值钱,虽然现在是市场经济,有些人把钱看的比命都宝贵,可我宁可失去钱,也不愿意失去自己的兄弟啊。
“你来看看你二叔不,他已经是重度烧伤,说不定命也不保,他过去为你们没少操了心,你们念旧情也该来看看啊。”振国给敏儿拨通电话。
“不看,就是死了我们也不看,私吞遗留财产,天理不容,我们这个家就是他挑散的,报应!死了活该!”敏儿的气不打一处来。
老二从无菌箱里出来半个月了,病情有了一些好转,身上开始长出了新肉芽,屁股的肉也移植到脸上去了,声音也变了,模样也变了,老二家的整天落泪,家里因为治病花了八十多万了,已经穷的锅底朝天,要不是亲家那边接济着,这个家早垮了,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二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摊上了,就想开一些吧,以后有啥事咱都一起想办法。”雨荷说着把两万元钱塞到她二婶手中。
“这那行,老拿你们的钱也不行啊,你们也不宽绰啊。”老二家的推辞着,接了过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二张了张嘴,说出了这样几句话。
“唉,还后福哩,豆腐吧。”老二家的苦笑着说道。
------题外话------
外甥是姥娘家的狗,吃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