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就站在紫檀身旁，双手下垂，紧贴双腿，眼睛目视前方，就连眼睫的眨动也与他平静的呼吸永远处于同一种频率。紫檀的目光专注在他身上很久，他依然目不斜视，仿佛一无所知。他实在不像一个普通人，倒像神武将军训练下的虎卫营。但虎卫营将士的目光是精锐的，永远处于备战状态下的如光焰般的灼烈，而苏慕的眼神，却是空洞的，空洞得没有任何内容，仿佛这是一个没有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人，过去没有为他的眼神添色，仿佛苍白一片。现在没有令他的眼神波动，仿佛一潭死水，任何危险，杀虐，生死，爱恨，情仇，甚至吃饭，喝水，都引不起他一星半点的兴趣。未来更没有令他的眼神充满希望，仿佛他就是一个天生不需要希望的人。
“苏慕——”紫檀突然唤他，语气尽量亲切温柔，她很想试试，还有没有那么一刻，他的眼神会因为某句话，某个人，某个动作而有所变幻。
苏慕转过头看她，等着她继续说她没有说完的话。她笑了，眸光柔和，唇角勾出一个美丽的新月一样的弧度，阳光洒在她白皙的瓜仁脸上，更衬得淡紫眸光亮如星辰。
这实在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笑，就算是深山老妪，也会因这一笑而感受到阳光般的温暖。然而，苏慕只是看着她，等着她，她是黑宫主的客人，他在等她吩咐。
“苏慕，雕完心，你陪我一起去木偶人阵找成浩然，好不好？”紫檀不动声色的收回笑脸，眸光温柔更甚，她在和他商量行程，她在征求他的意见。
他可以满心欢喜的说好，也可以无可奈何的说好，更可以深恶痛绝的说不好，可是，苏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过头，不再看她。
“好还是不好？”紫檀不甘心的继续追问，如果他是一个人，她怎么可能撬不开他的嘴？
然而，紫檀再次失望了，苏慕什么都没有说，像之前那样，目色空洞的望着前方。前方有什么，不管是热闹的还是寂静的，仿佛都看不进他的眼里。
“看来，你真的被成阵主治成了木偶人，虽然活着，其实已经死了。”紫檀垂眉轻叹，如他这般活着，只会成为供人差使的人偶，没有自己的言语，思想，喜怒，永远被人利用，比死了更令人感到恐怖。
“苏慕，你陪这位姑娘去一趟木偶人阵，以后，你要听她的话。”黑苏夜终于雕完心，睁眼那一刻，对苏慕吩咐道。
“是。”苏慕条件反件似的，低头，颔首，躬身，回应。
无爱之心已经雕成，不痛不痒，不烦不躁，紫檀竟毫无感觉。黑苏夜突然飞身，在紫檀身后打坐，凝神聚气，将全身真气汇于两掌，掌中似两团黑焰，熊熊燃烧着，照得整座宫殿黑光闪闪。在紫檀还没有弄明白她要做什么的时候，两团黑焰以义无返顾之势，流经紫檀的后背，嵌入体内。
紫檀原本的真气与这股新生的真气相融，暖流汩汩流遍全身，登时觉得神清气爽，四肢仿佛有无穷的力量，就连腰间的沥血长鞭也似乎感应到了真气的醇厚，激动得在紫檀腰间跳跃。
“黑苏夜！”紫檀想厉声喝止，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黑苏夜收回掌，满足的笑了。
“我说过，我答应雕心帮你，并不图你这些！”紫檀也学她，凝神聚气，想将体内的真气还给她，奈何黑气与原本的真气融合，仿佛挣脱了某种桎梏，获得了新生，激动不已，怎么也不肯听紫檀指挥。
“你不图，老妇也不想欠。”黑苏夜无力的闭上了眼睛，她累极了，也倦极了。
“没有武功，你怎么在浮生宫生存？”紫檀的忍耐仿佛到了极点，她极力的咆哮着，像一头想挣脱牢笼的狮子。“我不要，我不要，你拿回去！”
“放心，白馥郁不会为难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仙人暗害同门，传出去就已经很难听了，她为了封锁这个消息，不知道费了多少心力。仙人杀同门，再传出去，她脸上更无光，她更要劳心费神。”黑苏夜似在旋转的黑夜中静卧，天旋地转，只她一个人是平静的，舒适的，这样的感觉，真好。平心静气的说话，也真好。早该将那些仇怨御下的，早该享受这份清静安逸的，早该在十多年前就结束在浮生宫里的权利地位的争斗的。不是紫檀那纯真的笑，热心的举动，又岂会唤回她的本心？向来世人请她雕心，都是为了自己的权利，名望，容貌，前程，只有紫檀，她雕心，是为了雕心的人。这样圣洁的人，也感染了身边的她。
“那你的雕术呢？”紫檀仍不放心，万一她失败了，苍老针的解药怎么办？
“这是老妇最后一次雕心，胜败，都是天意。”说完，黑苏夜睡着了，这是她十多年来，睡得最香甜的一觉，嘴角轻扬，脸上似盛放着一朵黑菊。
“就算没有解药，你依然很美。”紫檀被她感染，轻笑轻叹。“但我还是会尽力帮你完成心愿。”
苏慕依然是那样的站姿，那样的神情，那样的目色，紫檀吩咐道：“把宫主抱到寝殿休息吧。”
“是。”苏慕走上前来，抱起黑苏夜，朝黑宫主殿走去。
“床边记得燃一束龙涎香。”紫檀在他身后叮嘱。
“是。”苏慕边走边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