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昨天可有进食?”折宁搭上云娘的脉络,脸上一片云淡风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吃了一些糕点。.” 她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洛英,复又一片愁色的看了看折宁:“醒来以后只觉得腹中翻搅,所以特地叫了王上过来......” 还没说完话,又是一片愁云惨雾,泪盈于睫。
我把玩着窗边的帐幔,欣赏的打量起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真的可以比作一朵花,一朵雨打过的芙蓉花,蓓蕾初绽,颜色娇嫩,双目虽然少了几分韵味,却在看到洛英的时候增加了许多神采。这些让她看起来更加娇弱不堪,如果我是个男人,应该把她纳入怀中好好疼惜才是。
而眼前这个男人...... 我斜着眼看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双眼还在看着桌上一本典籍,嘴里出声安慰几句,却又充满了不耐。好个可怜的美人,她在那头哭诉,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在这头敷衍。
我充满怜惜的看了眼云娘,不料正好对上她几乎要融化的泪眼,小手揪紧了床褥,贝齿紧咬着嘴唇,怎么看都像下一刻要昏厥一般。我赶快拉拉折宁,瞪了他一眼。
折宁不紧不慢的看了一眼洛英,清了清喉咙,才回瞪了我一眼,转身垂下眼睑:“娘娘莫要担心,这只是一般的胃疾。娘娘昨夜进食的东西过于甜腻,糕点一类的食才不宜在夜间服食。加之娘娘平日饮食习惯规律,偶尔出现过多进食的情况,才会出现胃疾。不过娘娘不用担心,这种情况很常见,娘娘平日在进食过后也可多多在花园走动,思虑也不会过重,导致脾胃失调。折宁以为,娘娘的胃疾会不药而愈。”说罢,他恭敬的一拜,起身侧立于床旁边。
我心里暗自好笑,他是不是拐着弯骂她? 他的意思就是,你这病纯属吃饱了撑的,平时没事儿别悲春伤秋的,有时间就活动活动。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云妃,果真脸色非常难看,几乎是要恶狠狠的挖了折宁一眼。
“那爱妃多休息吧。我去处理一些事情。”听完诊断,洛英迫不及待的要出门,敷衍了两句就站起来。
云娘错愕的看着洛英就要消失的身影,不知道哪来的力量,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身边的丫头搀扶着往外跑。
我看了眼折宁,赶快跟进脚步追上去。
“王上,云儿,云儿可不可以请你今天留下来?” 云娘跌坐在地上,胳膊微微的颤抖着,乞求的看着洛英。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一个女人最卑微的请求,真的强过她一哭二闹三上吊。
“爱妃,”洛英微微一皱眉头,单手把她扶起来,肃了肃声音:“你这是要学市井民妇般么?”
云娘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擦了擦眼泪,顺势倒在他怀里娇嗔着:“云儿错了。”
我尴尬的转头给了折宁一个眼色,悄悄提起裙摆要往门外走,被一声喝住:“两位爱卿往哪里走啊?”
无奈的回头,对上的却是云娘幽怨的双眼,她整个人似乎被推在丫头的怀里,面上还不甘愿的挂着两行泪水,凄凄楚楚的好不动人。洛英拍拍衣袖,斜着眼睛看了我和折宁一眼,警告的一瞪,才转身对云娘说:“爱妃既然身体不适,以后沈将军可以时常来这里陪伴,顺便可以提点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你看如何啊?沈将军。”他不怀好意的看了我一眼,故意拖长了尾音。
这个问题应该问他的爱妃吧?我看了眼云娘霎时惨白了的脸蛋,无可奈何的低头抚了抚袖子,一拜道:“星星领旨。”
随着他的脚步跨出大殿,我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原来叫我来是为了要整我,早知道不来了。
我站在小小的兵器院中,看着寒光雪亮的箭矢,不由得想起八岁那年,父亲谆谆的教诲:“星星,为父教导你勤练兵器,将来是以委以大任,为国尽忠。这四十八般兵器之中,雪谭剑与流星锤最难驾驭,雪谭剑胜在轻巧,看似柔和,却刚韧十足,难以操控其方向,容易无的放矢。而流星锤......”
“流星锤虽形状凶猛,需十足内力控制动向,却威力无比,往往容易命中目标,使用者须铭记用腕力与丹田之气控制铁链两端的重锤,使之与身体结合。”我默念着父亲的教诲,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往往这个时候,父亲会给我一个赞赏的微笑,双眼悠远绵长的看向一个方向。
“将军,云娘可不要练这个大锤头呢。”我突然意识到云娘还在身边,回头看到她脸色难看的盯着我提起了流星锤。
我哑然失笑,脑子里回忆起父亲的画面,忘记了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人是被洛英指派给我的责任。
“娘娘莫要担心,星星自有分寸。”我扬起手中的流星锤,自在的在空中旋了半圈,稳稳的放入兵器柜。
“我们娘娘可不是粗人呢,将军莫要失礼才好。万一把我们娘娘练成个粗人,王上可要找将军算账呢。”一旁的六六掩嘴轻笑,一双眼睛不住的瞅着我,带着丝轻蔑。
拿起一把普通宫制的宝剑,扬了扬,递给六六:“放心,你们王上只说要多活动,省得淤积食物,可没说要我把你们娘娘变成张飞。”我唏笑着,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张飞是何人?”云娘上前一步,略带好奇的问道。
我一愣,水浒传不知道她们看没看过,想来应该没有。我敷衍的笑笑:“就是一个粗人贝。”
一旁的小丫头们早已笑得花枝乱颤,六六本来要抢白我的话,听我这么一说也就作罢了,怏怏的看着云娘。
“将军真是有趣的人。”云娘笑了半天,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也只有你这样的女子才配合他站在一起。”
“禀,王上传将军入殿。”宫人洪亮的嗓门传唤着,在兵器房门口止步。
我看了看云娘一脸凄然的神色,微微叹了一口气:“我去见王上了,想必是前几日的军机要事。”
云娘惊诧的看了我一眼,仿佛不相信我会这样说。随即反应过来,盈盈一笑:“那办正事要紧,云娘就不耽误将军了。”说完领着六六走了出去,经过兵器房门槛的时候撩起裙摆,一只手搀扶着六六,摇曳生姿。
这个洛英,俏生生的美人儿放在我这里干什么。心底里海是悄然浮现出一股涩然,这还只是一个妃子,还有其他的品级较低的妃嫔我大概还没看到,一如后宫,就是巴望着一片天空一个男人,想想还不如自由放手去爱,自己承受一世骂名。
我不是不介意云娘和其他人的存在,但相信其他人也同样介意我瓜分掉的这部分少得可怜的帝王之爱,如此,不如我成全她们一个名分,她们成全我想要的自由。将来有一天,也许我就这样放手离去也说不定,飘飘摇摇一世,无论结局如何我都会自己承受所作的一切。
想到这里心里不觉沉重了几分,本来无云无雨的傍晚,竟然觉得寒凉。
“可喜欢我兵器库中的武器?挑一样吧。”进门半晌,洛英才放下书本,扬起一道剑眉,星目微挑的看着我。
“哦,原来我只配兵器,不配珠花。”我挑了挑辫子尾端的长穗儿,斜睨了他一眼。
“那你是喜欢珠花了?那有何难,我叫宫人进也就给你端去,这样也省了我兵器开销。只可惜那把流星锤是我听闻将军有此嗜好,特地命人打造的锻金之兵器。”他负手踱了两步,微微沉吟着。
我心下大喜,原来流星锤我挥舞起来感觉虎虎生风,铁链异常牢固却灵活游韧,仿如灵蛇,两头的铁锤也是非常着实,竟然是内嵌镶金,才增加了分量。可能是喜形于色,他看我的表情有所变化,也嗤笑了一声。
“我彦国大将军巾帼不让须眉,锻造一把配得上身份的流星锤有何难?只怕是女儿家的珠花反倒辱没了你。”说罢,他的双眸充满宠溺的看着我,星眸微合,唇角牵动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心底的一根弦突然崩开了,自己清清楚楚地听见一声脆响,漫溢的甜蜜一下子涌上喉头,转头不看他,手上突然一凉,一个翡翠扳指落入掌心。
“美人如玉。”他摊开我掌心反复翻看,眸色略沉,脸上却还漾着一抹微笑。
“用这个怎么舞流星锤?”我抽回手,看着翠玉莹润光泽,通体碧绿,泛着通透的光芒。
“摘下来便是,或者作成珠串。这样一来也不会遗落。”他想了想,拿回扳指揣入怀中,“等下命人再加工便是。”
看着他慎重的态度,心里不禁起了疑惑,这样一个扳指还能生出花儿来吗?需要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
“禀,翟国都使大人到。”我一惊,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联系到了翟国掌管兵马的都使大人,看来战争也不远了。
随着报备,一个身着青色布衫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一步跨了进来,爽朗的笑声随之而到:“秋瑾兄,朗月来拜访了。”欣长的身影丝毫没有滞泄,从容不迫的立于中央满面和煦的笑容。
“朗月兄何须多礼,理应秋瑾先行拜访才是。”洛英单手扶住他的肩膀,二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我紧咬住下唇强忍笑意,看了看洛英,不知道数百年后的秋瑾烈士听了作何感想。心底里正征然发笑,突然想到这个都使大人品级并不算高,为何跟洛英能在这里称兄道弟的,莫非......
“这位是我彦国新封的护国将军。”洛英一扬袍袖,姿态潇洒利落,落座的同时把我介绍给这位大人。
他先是看了看我,猛然一顿,上前一步擒住我的肩膀:“可是星星?鱼宁的女儿?”
我看他神色激动,似乎不是个冒失的人,微微一使力挣脱开来,双手一拱:“正是。姓沈闺名星星。”
“长大了,宁儿的女儿长大了。真像你娘啊。”他轻颤了一下,手微微抖着,双眼仔仔细细的盯着我,透过我找寻着另一个影子。
“恩哼。”我眼角瞥见洛英不自在的坐在椅子里轻声咳嗽,不悦的看了眼都使。
“呵呵,岁月不饶人啊。转眼宁儿的女儿竟然这般大了。”他回过神来,感慨了一声,叹了口气。
我看到洛英示意我落座,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疑惑的看看都使,张嘴问道:“都使大人客人的我娘?”
他乍然一抬头,眼眶泛红,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来是在强忍着眼泪,连牙龈都咬合的非常紧,以至于额头出现一道青筋。不知什么事情让他这么痛苦,回忆起我娘的时候竟然像个少年模样,我赶快岔开话题:“都使大人此来是为了翟国边境的问题么?”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我转移话题,马上恢复了镇定,拂了拂衣袍,转身面对洛英:“朗月忆及故人,实在失态了。我来正是为了月国近日下的战书。”
洛英双目精光乍现,伸手接过战术,烫金的卷轴上面用一根红绸线扎住,他缓缓摊开,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却让他变了脸色。
他调开视线,重重的哼了一声,一把把卷轴甩在桌上不予理会。
一室沉默,我尴尬的看了都使一眼,走上前去捡起那卷轴,仔细一看:汝等具肖小之辈,他日必将俯首称臣。
这么直白?想来那个女皇帝还在气那天洛英把我救走,现在连她皇弟都投靠了我们,顿时失去了很大胜算,才写下此战书,故意来气他的。
洛英英雄一生,从没被人用如此直愣愣的语言辱骂过,看起来这次他真是气得不轻。
我找了一张竹卷,拿起洛英摆在书桌上的毛笔蘸了墨汁,用很大的字体在上面写道:不识贤愚,是眼浊也;不读诗书,是口浊也;不纳忠言,是耳浊也;不通古今,是身浊也;不容诸侯,是腹浊也;常怀篡逆,是心浊也。
如此,女皇竟占了大半。我咧嘴一笑,看了看自己的墨迹,觉得月国女皇应该也会气的七窍生烟。这首诗是古今第一“狂士”祢衡在遭到曹操辱骂过后,裸身所作,他那时候狂傲不羁的行为惹得一身杀身之祸。我在月国拿两年早有耳闻,月国女皇纵容麾下谋士肆意杀伐良臣,擅改政策,谋划战事,虽为一个厉害的君王,却因为听信谗言而误了百姓,以至于这两年之间民怨四起。据闻早年在她继位之前,还容不下于文墨比她更加出色的姐妹,将其他人一一诛之。若不是折宁身为男儿身,她又有求于他,估计现在也是身首异处了。
我吹干墨迹,递给洛英。果然,他看了以后赞赏的颔首,骄傲的看了我一眼,把卷轴递给了都使:“看看我们彦国将军的诗文,果真是文采超然,擅通各项技艺的才女。”
我翘起嘴角,当仁不让的环着胸睨了他一眼,却看他明亮璀璨的双眸激射出光芒,仿佛要将我吞没一样。
“哈哈哈,才思敏捷,宁儿的女儿果真不同凡响。”都使拿起卷轴看了看,微微一震,感慨地喟然一叹。
我微赫,这本来是别人的东西,我抄袭而来,用在这里骂人总归不太好。
“这下秋瑾兄该解气了吧。”都使弹了下衣袖,促狭的看了看洛英。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了看我,转而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