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事成于秋季,床上就成了最温暖惬意让人不舍的地方。
弘昼起身的时候吓了一跳,鼻尖散着淡淡的香气,还以为哪个守夜的奴婢趁他不备爬上床来占便宜。
守了这么多年的清白!
弘昼的腿都曲了起来,就等着那致命一踢出去时,整个人像是抽筋一样动不了了。
入目大红色的幔帐,大喜的剪纸,身前那红艳艳陌生的衾被,被烧的干干净净的红蜡,还有身旁的福晋。
独身多年的弘昼把腿放下去,莫名其妙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同了。大概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大人’?
弘昼偏过头去看,发现福晋的眼皮下眼珠滚了滚。
醒了?
即便醒了,也是闭着眼睛没有动。
弘昼大概能理解这种心情,反正睡不着觉干脆把被子扯开,自己起身下床去。外间听到动静声,低声问,“王爷福晋,可是醒了?”
披着披风过去外间,弘昼把门开了半边,“轻些,福晋还睡着。”
门外奴才会心一笑,无声的点头捧着热水进去伺候弘昼洗漱更衣。他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刮一下胡子,脸擦干净后抹上防干的膏。出门时他特意在里面走了一下,看见坐起来的富察佛尔果春。
“醒了?”
佛尔果春点头,“王爷要上朝去?”
说着她急忙给自己披上一件长衣,弘昼摆手阻止她,“不用急,我就是出去散散步,你慢慢起就是了。”
弘昼拿着帽子往头上一戴,抬起腿就往外走去。
佛尔果春看着一怔,只能按下想法先把衣裳给重新穿上换好,梳妆整齐之后听音特意过去请安。
“格、福晋,王爷身边的听音姑姑来了。”
人还没过去之前,佛尔果春就听着富尔敦提起过,王爷身边人有许多,但他人念旧也更喜欢挑看重的伺候。在许多太监侍卫之中,从小伺候王爷长大的听音姑姑就是唯一的一个女子。
内院里许多事情都是她在掌管。
满人里看重的和老奴才都是极有地位者,就算不看王爷的面,佛尔果春也好奇这样年轻的姑姑是如何模样。遂当即叫进门来,特意走到外间来见。
听音从过了及笄之后就给自己梳了小两把头,身为姑姑也有点钱财。虽然按照规制不能打扮太过鲜亮,但是衣裳弄得更细致些,发间簪上一朵绒花也显得大不相同了。她长得好,入门的时候就让佛尔果春眼前一亮。
女人十五六岁嫩的掐出水来,可是日子过好的二十余岁的女子,更显得几分玲珑俏丽。
从富察府里跟着来的嬷嬷奴婢面面相觑,顿时抬头挺胸准备好接招。
“奴才听音给嫡福晋请安,嫡福晋吉祥。”
“听音姑姑客气了,怎么大早上就过来了?”
听音莞尔,“奴才平日里都是这会儿就起了,听闻王爷动身去了院子里游逛,便特意来和嫡福晋您说一声。”
“说什么?”
“王爷自小读书时起,几乎没有什么空余消遣的。偏主子心眼实又对那些发明很喜爱,为了能有精神忙,主子每日里寅时起身去院子里活动身子,寅时三刻就会动身进宫中上朝。唯有如今天凉快了,上朝推了一个时辰,主子便也跟着迟一个时辰。此外回来后就是在实验室里忙着,就算是太上皇都劝阻不得,到了饭时的时候日后还要请嫡福晋去提醒了。”
“……人都说和亲王是天资聪慧,如此可见却是不实在的。”
“主子确实说过,人的天赋只在于一成,剩下的九十九成皆是勤奋和努力才可。不过福晋你若是夸一夸主子,主子必定会很高兴。”
听音打趣一声,其后的嬷嬷奴婢互相看了一眼,佛尔果春欣然应下,“好,那这么说王爷只是在院子里活动身子了?”
“嗯,顺道带着白白走走。白白是蒙古獒犬,打小就跟着主子,是很聪慧贴心的。”
听音这么故意上门来说解一番,又道晚些会把府上的账本递交上来,佛尔果春的心也顺着下去了。
眼看着听音出去,奴婢慨然,“想不到这王府里的规矩,好似也没这么深。”
佛尔果春也有些感受的点头,石嬷嬷怕当了真,连忙说道,“你见过多少,就敢这么说?当今最是看重规矩,更不要说是和亲王府里。”
“可姑姑这样体贴,可见王爷也是好性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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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那是一时,福晋才过门来事事不知,谁晓得王爷的忌讳?奴才们没什么本事,就算不帮忙也不能拖了后腿。”
石嬷嬷恨铁不成钢的说着,身旁几个奴婢都深以为然的悔然,纷纷应着要千万小心,绝不轻轻得意忘形。
佛尔果春也记着这话,等到堂上摆好了早膳时,外间就传来了陌生而雄厚的狗叫声。
新房子搬进来的那天,弘昼就特意带着白白在四处兜转了遍,四处都留下它嚣张的身影。如今是自己的院子,白白的住处就在前面,和他紧紧挨着的。昨儿大喜的日子来了许多人,热闹非凡的,白白早就想看看了。
可獒犬是恶犬,以防万一弘昼只能让它在屋子里带着。等大早上打开门时,白白顿时撒丫子欢的奔出去,像是哪里的疯狗一样。
好在现在王府里人少,隔着就在一处也没有人被冲撞到。
弘昼兀自动身小跑起来,来来回回算着有些小累了,这才停下来。白白就在他的旁边,它时不时的过来用鼻子问,见此偏过头来看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似乎在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快不行了?
缓缓喘过粗气,弘昼吐出一口凉气,伸手拍着白白的脑瓜子一脸骄傲,“你个太监狗,你不懂的。”
白白呜呜的回应两声,它不明所以,只是用头拱了拱。
弘昼后觉不应该揭开这种伤疤的,他闭着嘴巴狠狠□□狗头,之后看着白白也受不了喘粗气才回去。彼时天蒙蒙亮,弘昼准备带着它会住处,结果它扭头奔着后面的院子过去。
那后面的院子住着唯一的女主人,富察佛尔果春。
这货的脾气不小,至今能和大花小花一家和平相处,完全是因为对方的战斗力秒杀自己的原因。弘昼看穿了白白的脾气,一巴掌拍下去就让它没了脾气。
等佛尔果春闻声出来,就看见弘昼和白白撒欢的背影,“怎么走了?”
好在不一会儿,弘昼就回来了。他随意擦洗了身上的汗水,换下衣衫过去,“用饭吧,等下进宫请安。”
运动过的人面容精神十足,再加上昨晚被灌了酒,弘昼的早饭比平时还多用一碗粥。佛尔果春吃得则秀气多了,她家中就很有很多兄弟,对于弘昼的好胃口也是司空见惯。只是会比平时多看几眼,瞧瞧弘昼喜欢吃什么。
佛尔果春看得很小心,但弘昼对于注视都很敏锐,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更不要说是三五不时的。
用饭的时候除了耿氏,没有谁这样总看着自己。
弘昼自然的把目光挪过去,正好就把人看个正着,“你看什么?”
佛尔果春喝下一口粥食,轻笑道,“看王爷胃口好。”
“那是。”
弘昼用公筷给佛尔果春夹了一块小虾饺过去,“多吃点,挑食对身体不好。”
佛尔果春笑起,“谢王爷。”
“叫爷。”
弘昼不指望有个什么爱称,但是夫妻之间和其他人一样的称呼,这让他听着不对。才刚嫁进来的新媳妇会有些羞涩,但同时佛尔果春也是十几岁的年轻姑娘。心中略有纠结之后,她很快就抿着唇应下,“好的,爷。”
最后那个字几不可闻,但不重要了。
弘昼满意的笑着,堂上的气氛都变得十分欢快起来。新夫妻不管旁边嬷嬷不赞同的神色,用过早饭就欢欢喜喜的进宫去拿红包了。
是的,拿红包。
新夫妻上任第一天,他们不辞辛苦的在每个长辈面前走一遭。除了那众所周知的,弘昼还带着佛尔果春去了几位太妃那里,像年轻的和太妃。她年轻,在弘昼读书的时候就数次照顾。
一整圈走完之后,最后到了承乾宫里。
弘昼每走一处,宫里就有人来传信一声。等到承乾宫的时候,也差不多摆午膳了。
耿氏站在门口,闻声脚步就往前走了两步,而后觉得不妥的稳住。然后她看见自家儿子,带着只有几面之缘的福晋上门来。
“给额涅请安,额涅金安。”
“好好好,两个都起来。”
两夫妻郑重行礼,耿氏忙抬手来让两人一左一右的坐着。虽说许多事情都让她出乎意外,但是自家儿子安然出生以来,她就幻想着成婚生子的那天。意料之中的事情,日日想夜夜念,好不容易近在咫尺了又有许多事情连带被耽误了。
好在,也终于到了这一天。
两只手相叠放在耿氏的手上,她两手上下拍了拍,看向弘昼,“福晋是头一天,你这孩子只顾着满宫里转,怎么也不知道体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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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堂哥他们个个成婚都要拿东西,我就一个人,当然要都走齐全了!”
弘昼笑呵呵的说,对着佛尔果春眨眼,“是吧?”
以前刷网的时候,总听到很多人说新婚之夜数钱数的很开心,弘昼不是没有想法。尤其是现在这种谈恋爱不成功也有婚姻包办制度的年代,自家额涅身为贵妃之后就送出去不少东西。再说自家媳妇第一次露脸,于公于私都应该带着走一圈。
“你个蠢孩子,额涅说的是这个吗?”
耿氏气笑了,伸手打了他肩头一下,转而看着佛尔果春,“这孩子想一出是一出,以后他要是胡说八道,你自己斟酌详情即可,不必都听他的。”
佛尔果春抿唇,眼眸微翘,“王爷说得挺对的。”
“当真?你不觉得累?”
这话怎么说?
弘昼品出来了,佛尔果春更是清楚,同时谨记着耿氏的汉人身份道,“奴才家中兄弟许多,平时除了看看书也常会骑马习练。王爷方才多有照顾,所有才走得这么慢。未想到额涅在此等,实在是不应该。”
佛尔果春感觉到耿氏的和善,一语多意之后还给了话题。
耿氏当即笑盈盈的两手抓着她的手,“好孩子,可惜这男人心思都没这么细。说什么应不应该的,都是自家人了,你名字叫什么?”
“佛尔果春。”
弘昼感觉到福晋特意看了自己一眼,他不明白缘由,但还是本能的附上一丝笑容。然后扭身捧着茶,默默地看着两婆媳说话。
是的,说话。
耿氏的身份、性格等,都注定了她不会像大多母亲一样,斤斤计较自己的儿子不再是自己的了。一来她习惯了自己打发日子,二来自家孩子上学之后就独立了。许多年来各自安好,只有弘昼在京城的时候才能每日请安见面。
所以他安静的坐在旁边,然后看着两婆媳初见面就表现出宫廷式的友好和打招呼。
等到后面弘昼喊饿了,耿氏这才想起来的张罗一同用膳。两个人吃饭和三个人吃饭没什么区别,毕竟食不言寝不语。但是今天高兴,又是自家人吃饭,弘昼都吃第二碗饭了,突然发现整张桌子只有自己在认真吃饭。
耿氏手边的酒杯就没放下过,筷子动的时候,有一半都是给弘昼或者是佛尔果春。
弘昼觉得有点头疼,快速的吃过饭,拿起公筷先给耿氏夹了几筷子,又给佛尔果春夹了几筷子,“说了多少次了,还不知道吃饭。”
欢声笑语的婆媳气氛一顿,弘昼一点都不觉得什么,瞪着两人催促道,“吃啊!”
耿氏白了他一眼,“吃你的。”
“吃完了。”
弘昼又夹了两筷子过去,将就近的酒壶直接拿到自己手边去,“吃。”
一个小鸟胃就受不了了,还来两个?
弘昼看了眼佛尔果春,心里还有些感慨,他心目中的另一半应该会喜欢吃的那种。可是现实表明,人生不可能十全十美。
只能靠自己努力了。
弘昼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耿氏手边的杯子空空如也,她不自觉的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等她吃了两口才后觉的看着儿媳妇,却见儿媳妇抿着小嘴笑眯眯的。
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愉快的第一次见面,弘昼带着佛尔果春回去。走之前耿氏又数次的叮嘱他,不要回去就忘了形,自己是成了家的人,别总是自顾自的。
弘昼都听了进去,想想自己还真的很少这么闲着放假,道,“我这年都没有放假,正好就要年节了就一起放。”
“休沐?”
“嗯,或者说是度蜜月。”
佛尔果春不明白,弘昼笑着解释其中意思。这回他出去,有些西方国家已经有度蜜月的习俗了,他甚至还有幸参加了一两场婚礼。当然还有一模一样的舞会等,男男女女邀请着共舞,气氛十分美好。
按照大清的习俗,换位思考大概就是一起去打猎?
弘昼摸着下巴想,“爷好像有个温泉庄子,离着不是很远,要不咱们动身出去?”
婚礼上弃马同车已经是别具一格了,如今还说个什么度蜜月?
佛尔果春除了点头还是点头,但她也有些担忧,“可到时候若有事寻王、爷怎么好?”
“放心吧,又不是离了爷就不会做了。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去就叫人传信和宫里说。”
“皇上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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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摆着手,佛尔果春小心的看着车上人,尤其是后视镜里。同车的人对于弘昼的话都很平淡,仿佛是司空见惯了。
佛尔果春舒了口气,“那好,如此我这几日就把东西收拾收拾。”
“嗯,我没什么东西,你又要带的捡的这几天准备就行。”
“好。”
“等你回门就出发。”
“好。”
度蜜月主要是过几日后,弘昼想到早上听音去了院子,还有宫里种种都告诉自己生活真的不一样了。佛尔果春初来乍到,完全不同的王府和规矩,还有她自己带来的东西,以及婚礼后得来的贺礼,都需要嫡福晋去忙碌。
所以弘昼跟着去了院子里,原来很多东西都是听音在管,但是每个月都要在他眼皮底下过。所以他就算不能张口说来,但是隐约的记忆还在,弘昼就坐在炕的另一边。闲来无事没有紧迫,他翻出了一大堆漫画和杂书放在手边看。
偶尔听到佛尔果春他们说话,有自己知道的,则随口报来一声。
一开始佛尔果春还不相信,因为弘昼自己都说自己不管事。但来回几次,弘昼甚至能大概说出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本里的东西,佛尔果春不信都信了。
“爷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弘昼骄傲的扬起下巴,“爷比较聪明。”
佛尔果春乍得一听,自然想到听音说的那句话。她心中顿时深信几分,神情中充满几分信赖。她捧着册子直接坐到弘昼的对面来,“那不翻了,我就直接问你。”
“好啊,来。”
听音见此没有吭声,只是带着身边几人捧着书来。只要佛尔果春问了,她们就随着弘昼说的话去翻。
本意是想着不能出错,毕竟算账不是容易事情,一耽误又是一段日子。但没想到,每每翻到的答案都是正确的。
这有很大部分原因是,他记住了总账,以及对数字的敏感。
进府前,石嬷嬷想着一定要信守夫人的承诺,要好好地保护格格。王府里不管被怎么吹的天花乱坠,她打心眼里更多的是防备。越是夸赞,就更多防备。但此时此刻,屋中的气氛让她忍不住笑起来。
原本是很严肃的中馈掌事,结果就像是玩游戏一样。一连下来,格格在这里笑得次数比府上不减反增,有好几次都是她斗胆提醒才没有忘了形。
别看王爷还小,近身的人少,说笑的时候似乎吊儿郎当,带着几分年轻气。可是府上的事情一目了然,府上近身的姑姑和总管都是能干,并不担心格格做的好不好,当然也有很大缘故是王爷不在意。
王爷不在意,底下的奴才就是恭恭敬敬的。不仅如此,王爷还见天的在屋中炕上、榻上、长椅上躺上,顺便教格格这所谓好记性的妙招。
石嬷嬷放下些许心来,也更用心的留神王爷喜爱,什么爱吃的不爱看的,她都谨记于心。
不过两日,都观察的清清楚楚。
弘昼也很高兴,毕竟能有人见天的听自己吹,心情当然是棒棒的。说着笑着把事情做好,两人又亲自去院子的名字。
后院里还有几个地方,大约是有人住的。弘昼不提,佛尔果春也不说,两人就盯着自己的院子。
夫妻两同行出去,决定佛尔果春的院子名为蘅芷苑。弘昼觉得都可以,便带着她去自己的前院看。他的寝殿和雍亲王府的一样,不过名字他还没有想好,看着佛尔果春的三个草,弘昼怎么都想不到好听的名字。
就在两个逛着院子的时候,晚间散步的白白冲过来了。
它闻到熟悉和陌生的味道,飞箭似的冲出去跑到弘昼面前。佛尔果春看它身形这么庞大,还生了这么一双红眼睛,登时吓得后退一步。
白白对于陌生的人很敏感,尤其是和弘昼一起的时候。它喉咙里当时就滚动着呜呜警告声,嘴角扯起不停抖动,红眼睛满是狰狞和凶狠,身形也跟着做主要攻击的样子跑来。
那副样子太吓人了,佛尔果春慌忙的掩住叫声,本能走到弘昼的身后,“爷。”
“没事,你回去吧。”
弘昼顾不得安抚她,毕竟白白这么大只,不是谁都能控制住的。他当即张开怀抱,像平常一样跑上去。
白白当即踩了急刹车,又哼哼唧唧的脑袋拱上去。
佛尔果春眼睁睁的看着新婚丈夫和一只毛绒绒獒犬亲亲热热的抱着离开,哑然无措。
额涅教了许多,可她不懂和女人以外的争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