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刚一推开,却见莫伊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格格,你这是去哪里?”
我差异道:“莫伊你一夜都守在这外头?”
莫伊点了点头,道:“是,格格。”
我蹲下身拉起她的双手,冰冷的没有丝毫暖意,深冬腊月的长夜里,她却在这寒雪天里整整替我守了一夜的房门。
“他们没有给你安排住处吗?!”我气愤问道。
她摇摇头,道:“没有。”
我拉起她想让她进我房里睡一会,她却不敢僭越,推辞着不愿意进来,我望着她被冻的通红的脸庞叹道:“你从宫中陪嫁我至成郡王府,他们执意为难我,也只有你与我相依为命。”
她听到我说“相依为命”这个词的时候,嘴唇稍微哆嗦一下,似是有些哽咽,我便忙拉着她进房。房里也没有炭盆,温度其实比外头也强不了多少。
我拉着她走到床边,她被寒风吹红的脸颊已经有些缓和过来了,我把被褥掀开了,对她道:“我们就一道挤一下。”
她惊讶地指了指我的床,问道:“格格,今夜是你大婚,这婚床,奴婢一个下人,怎么可以睡?”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什么大婚,只不过是他们成郡王府纳了一个庶福晋。”
云暮阁内冷清寡落,就连红烛都未曾准备,我这个庶福晋,他根本就不想承认罢。
莫伊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安慰我,我道:“把外衣脱了吧,这会儿天还没有亮,我们再安睡会。”说罢,我便先钻进了被窝,被窝里还留着些暖意,莫伊只脱了罩衫和鞋子,便也睡了进来。
她背对着我,我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她的背一直,叫了我一声:“格格。”
我问:“莫伊,你几岁来的皇宫?”
莫伊想了想,道:“许是三岁,奴婢记不得了。”
“那你连科尔沁也不记得了吗?”我追问道。
“嗯,是,不记得了,只能听宫里同是科尔沁来的老宫人说,那里很美。”她缓缓说道,“奴婢自有记忆来,便已经在这紫禁城里头了。”
“你先前服侍的是宫里哪位?”
“先帝的阐太妃,也是科尔沁来的,前年年末去了,奴婢便一直在慈宁宫里帮苏默尔姑姑做事,格格,奴婢常听慈宁宫里的人提起你!”
我好奇问道,“噢?她们说我什么了?”
莫伊突然翻了个身,转过来面向我,月光朦胧,却能让我们彼此看清对方的模样。
她一直看着我,眼里的神色温柔而平静,她语气缓和地说道:“她们说,说你性子张烈,不肯低头服软,担心你得罪人,她们也说,说你心里头其实还是个孩子,不懂人情世故,当年被摄政王和豫亲王宠坏了……”
我轻轻地笑道:“她们说的一点都不错呢。”
莫伊问道:“可是奴婢觉得……”
“觉得什么?”
“奴婢觉得,格格是个识大体的人,今日这番遭遇,格格却毫不计较。”
我无奈说道:“莫伊,你在慈宁宫里,应该也多多少少听说我的境遇,如今皇上要我嫁进宗室里为庶福晋,我的丈夫,与我阿玛有宿怨……”
莫伊听完十分诧异地问道:“那皇上……”
“是他故意为之,让我生活不如意。可是,我要证明给他看,我的生活,不会被他左右。”
说到底,我是皇权争夺中的牺牲品,最后由胜利者支配我今后的人生,我连选择权都不配有。
可是,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活的好,这是很多人曾告诉过我的道理。
就算没有富贵荣华的生活,我依旧能在心里告诉自己,我很好。
我对莫伊说道:“没有别人在时,你不用自称‘奴婢’,这不比宫里头,没有这么多规矩。”
莫伊轻轻地点了点头,道:“格格,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我帮她盖稳了棉被,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我们两个靠在一起,她比我高出许多,我的头正好靠在她的肩膀处,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我抱在了怀里。
温暖的被褥让我很快又有了睡意,在我没有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听到莫伊很轻声却又有力地说道:“格格,谢谢你。”
第二日天没有亮透之时,穆纱便将我们喊了起来,见莫伊与我同睡一床,本想责备她,我忙解释道:“是我叫她一道的,与她无关。”
穆纱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大福晋是礼佛之人,早起是她的规矩,格格您这会儿梳洗完毕,便由奴婢领着去给她们请安。”
在穆纱的解释下,我也大致了解了府上各个福晋的脾性偏好。
大福晋敬佳福晋早年礼佛,规矩甚重,但为人平和,极好相处,平日里都在佛阁内,很少见人;
侧福晋阮微福晋与敬佳福晋是表姐妹,脾性爽朗,如今府上大小事务都是由她打理;
侧福晋依娜沙是成郡王最宠爱的福晋,至于脾气,穆纱说也只是听闻不好,并没有真正接触过。
成郡王还有两位侍妾没有册立,我无需给她们请安。我洗漱完毕后,挑好了衣裳由莫伊装扮整齐,穆纱便带着我到了正厅里,一路上观察,这成郡王府确实是简朴素雅,没有一点郡王府本应由的奢华气息。
到了正厅,成郡王景琛已经坐在主位上了,他见到我来,只是抬眼撇了一下,便马上低下头拿起茶品起来。
他旁边的女子倒是很客气地对我招呼道:“早闻摄政王家的格格有过人之处,倒没想到模样也是这般俊俏。”
穆纱忙在我耳边轻声道:“这是阮微福晋。”
我上前向她福了福身子请安道:“东莪见过阮微福晋。”
她起身将我扶起,压低声音道:“应先向郡王请安。”
我见他仍旧坐在那里对我不理不睬,但也只好转过身对着他行礼道:“东莪见过成郡王。”
他连眼都没有抬,只是对我挥了挥手道:“请过安便罢,敬茶则免了。”
我见他这般态度,开门见山地问道:“郡王是不想承认东莪这个庶福晋吗?”
这次他抬了头,斜睨着我,冷笑一声道:“都说这个东莪格格连皇上都敢顶撞,看来传言也是一点不假。”
我也对着他冷笑,不服气地说道:“郡王想说什么直说便好,何必这般拐弯抹角?昨日夜里你不是做的很直接?”
下首第一排坐着的那女子听到我这么说,“咯咯”地笑出声,起身对我说道:“东莪格格,你这般顶撞夫君,郡王可是可以对你家法处置的,这里不比紫禁城,皇太后事事护着你。”
许是太过气盛,我不甘示弱地回敬她道:“你也知道,皇太后事事护着我,我在这成郡王府里受了委屈他,她亦不会不管。”
那女子被我这样的话给激怒了,拿起手里的茶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碎成数片,有一片正巧飞过我的脸颊,划出好长一条血痕。
她的举动霎时让我惊住了,从来都没有受过这种屈辱,而从进入成郡王府开始,各种各样的难堪都让我尝遍了。
我死死地咬着嘴唇,好让自己眼眶里的泪水不掉下来。
景琛见我眼里有泪,似乎也觉得那女子做的过分了些,他拿出绢帕上前擦了擦我出血的脸颊,我用力地挣脱开他,越想越委屈,泪水一个劲地掉,他见我哭了,解释道:“刚才那杯子,依娜沙不知道会砸到你,只想着对你立些规矩。”说罢,指了指他身后那仆人手里端着的托盘,对我道:“去取了来敬茶。”
我一甩袖子,气愤地朝着他吼道:“才不敬!”我忙转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拽住,对我道:“这新福晋进了门,总该有敬茶的礼数。”
我想到出嫁前,皇太后对我得千叮万嘱,如今已嫁与人妇,确实,也该收敛自己的脾气,不再那么任性。
我压着内心的委屈,起身去拿了茶水杯,向着他和其他三位福晋一一敬茶,敬到依娜沙福晋的时候,不料她拿起杯子直向我泼了一脸,茶叶混合着茶水从我的脸上掉落下来,她用力地扳起我的下巴,恶狠狠地看着我说道:“东莪是吗?”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对我做出这样的举动,我拼命地想要挣脱开她,她却力气大地惊人,一把拽过我的肩膀,把我拖到了大厅门口,恨恨地摔在了地上,她指着我对景琛说道:“郡王忘记了吗?老郡王是为何而死?是因为这个女人的阿玛!依娜莎更不会忘记,我巴雅拉氏全族十多口人命,又是因为谁而丧!”
“依娜莎。”景琛走过来劝阻她道,“她才入府,这事以后再言。”
我从地上起身,也理会不得我与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一口气地往回跑,一直沿着来时的路跑回了我的暮云阁。
莫伊见我气喘吁吁地回来,脸上挂满泪痕,脸颊边还留着血迹,便也知道我去敬茶时受了为难,忙给我打热水洗脸。
我边哭边说道:“想着会受他们欺负,却没想到竟是这般侮辱……”说罢,委屈一股脑地涌上来,泪水竟止也止不住,莫伊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我。
等我哭累了,我对莫伊说道:“莫伊,我们想个办法,逃出去!”
我本以为莫伊会很诧异,甚至会阻止我有这样的想法,可是,她只是沉默了片刻,问我道:“格格想逃到哪里?”
“外头,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这是我很久之前就有过的想法。”
“没有人知道你是东莪格格的地方?”她追问道。
我点头,“对。”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呢?”
“我们一道逃出去,也互相有个照应,你愿意吗?”
她竟有些欣喜激动地说道:“当然,莫伊愿意跟着格格。”
权当是我最后的一次任性,可是,我没有想过的是,因为这次任性的出走,我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一次,我想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