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沙哑地开口叫她:“太后娘娘……”
皇太后走到我床边坐下,仍旧是不说话,只是把我搂在怀里,低声呜咽,一旁的苏默尔姑姑对我说道:“格格,你这次真是吓坏了太后娘娘,以后莫要再做这种傻事情了,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又想到了梦中阿玛对我的那番训斥,说道:“这次我真是昏了头,才做出这样不要命的事来,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话音刚落,多尼哥哥便也闯了进来,说是闯,因为他连门也未敲直接推门而入,见我醒了,也顾不得皇太后在,忙走到我身边,却是气恼地打了一下我的头,并不重,却让我蓦地红了眼眶,是的,他们这么担心我,我却想要用放弃生命来逃避事实,真是愚蠢至极。
我使劲地憋着眼泪,叫了一声“多尼哥哥”,他和皇太后一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我伸出手,一手拉着皇太后,一手拉着多尼哥哥,认真说道:“东莪这次是犯傻了,以后再不会了,我答应你们,定要好好活着,也不管以后是哪门子路,东莪不怕。”
皇太后听我这么说,这才止了哭声,另一只手捂着胸口痛苦地说道:“哀家对不住你和你阿玛……”
我上前拥住皇太后,说道:“太后娘娘,你没有对不住我们任何人,真的,阿玛能够拥有你,我想他生前应该是很快乐的,而我,太后娘娘,你这些年对我的好,我全部都记得。你有你的苦衷,皇帝是你的儿子,他想做的,你也管不了,所以这一切,你真的无须自责。”
皇太后听到我这么说,摇了摇头,眼神寡默,“是我没有教好福临,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性子,为所欲为,刚愎自用,我对不住你和你阿玛,也对不起先帝,对不住爱新觉罗家。”
苏默尔姑姑在一旁叹了口气劝道:“太后娘娘,东莪格格这下也醒了,你心里头的大石头也该落地了,我们回宫里头好好休息,你这几日都未有深眠,身体可吃不消。”
多尼哥哥听苏默尔姑姑的意思,便在一旁也劝道:“太后娘娘先回宫休息吧,这里有多尼看着便好。”
皇太后吃力地点了点头,摸着我垂下来的长发,怜爱地看着我道:“我的小东莪,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我的小东莪……”说道最后,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衣襟上,像是宣纸上的泼墨山水画,氤氲开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只是呢喃给自己听的,很多遍,很多遍,她都在重复。
我的小东莪,我的小东莪。
我想,我在她眼里,永远都是那个只会耍性子的小格格吧,永远要和阿玛对着干完全不听话的小丫头,永远都是她想放在掌心里呵护的小女儿。
皇太后走的时候,我依旧坐在床上,没有起身去送她,我望着她昔日挺拔而如今却有些弯曲的背影,心酸至极。
从十三岁起,被迫与恋人分别,嫁入天家,位及先帝五宫之一,三十岁丧夫,历经皇位争夺,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太后,辅佐稚儿理政,这一路走来,她吃过多少苦,咽下多少泪,我未曾知晓,我只知道,在我人生的成长轨迹里,她像我的额娘一样,与我一道经历辛酸苦辣,宠溺我的坏脾气,理解我的小心思,偏袒我的一切任性。
而如今,她痛失我阿玛,唯一的儿子与她反目,这种痛苦,常人根本无法忍受,可是她做到了,她才是真正坚强的人。
待得皇太后走后,多尼哥哥命人给我做了好多吃的,他没有多问我一句,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陪在我一旁看着我吃东西。
“多尼哥哥。”我停下来叫了他一声,他有些恍惚,回过神道:“嗯?”
“怎么老看着我?”
他沉默地低下头,“你嫁到成郡王府里头,我怕,再没有多少机会看到你了罢。”
我半张着嘴巴,痴痴地望着他,他伸出手,帮我把嘴边的米粒抚去,强笑道:“嫁做人妇,可莫要这幅模样,到时候让人家笑话,我们信郡王府里头都是些不懂规矩的人,把东莪格格给教坏了。”说罢,我看到他的泪水从脸颊划过,他很少哭,可是此刻,他的眼眶红的让人心疼。
“多尼哥哥……”我哽咽地叫道。
他抿了抿嘴巴,强忍着情绪道:“吃吧,我没什么事。”
“多尼哥哥,我以后还会回来看你的,多尼哥哥,东莪绝不会忘记信郡王府的,在这里,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说到最后,我已然哽咽,回忆太过美好,才显得如今的一切,都这么悲哀。
自古都有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而君要臣活得不好,那么我们,必然活不好。
他想给我们什么样的罪责,想给我们什么样的惩罚,自然都是他说了算,我们没有丝毫可以反抗的权利。
——
多尼哥哥一直陪着我到晚间,而巴克度和海娜也来看我了,很久没有见到他们,巴克度的个子竟然窜得这般高,而海娜的模样更是愈来愈俊俏,一见到我,忙扑到我怀里撒娇似的叫道:“东莪姐姐!”
巴克度忙上前把她拉开,说道:“东莪姐姐还在休息呢,你这压到她身上,会伤到她。”
我笑道:“我哪有这般娇弱,巴克度真是小瞧我!”
海娜忙对着巴克度做鬼脸,道:“可不是,哥哥总是爱教训人,逮着借口就教育海娜,真是烦透人了!”
一句话惹得我们都笑起来,巴克度朝着海娜的头重重地敲了一记,白着眼道:“倒是到这里来告状了!”
我看着他们兄妹两,看着一直爱护我的多尼哥哥,心里头也终于暖了不少,这么多年,一直是我们四个一路打打闹闹一块长大,情如同胞手足。
而这时我却突然想到傅赫勒了,忙向多尼哥哥打听问道:“多尼哥哥,我问你一件事,阿济格伯伯被正法之后,傅赫勒有没有事?英亲王府又怎么样了?!”
多尼哥哥叹了口气道:“英亲王全府皆获罪贬为庶人,我们阿玛三兄弟,这下全部被皇帝给除了,我真是看不出,他的本事这般大。”说着,苦笑了下道,“现在想来,他只是削了我的爵,而留了我信郡王府,我怕真是要感恩戴德了。”
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海娜去开门,那人来没进来,奶声奶气地声音已经传来:“海娜姐姐,我是来看我家姐姐的,能不能让我进来?”
海娜转过头来,对我道:“是多尔博。”
多尔博,是阿玛名义上的嫡长子,是我名义上的亲弟弟。
他的个头还不高,我这个做姐姐的,甚至都忘记了他今年几岁。
他有些怯弱地站在门口,望着我,叫了一声:“姐姐。”
这个称呼,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堂弟妹们都会喊我声“东莪姐姐”,可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只是叫这两个字。
见我不说话,他往外头退了两步,说道:“姐姐身体无恙,那多尔博回去了罢。”
我蓦地鼻头有些发酸,面对这个我没有丝毫感情的弟弟,而他却这般关心我。我忙对他叫道:“多尔博,你进来!”
多尔博听我这么讲,忙进门走到我面前,一一向我们行礼,多尼哥哥把小小的他一把拉起来,说道:“多尔博,你是摄政王之子,身份都比这里头高,以后记得,是我们向你行礼。”
多尼哥哥与多尔博本是一母同胞,而如今,两个人却陌生地似乎只是点头之交。
听到多尼哥哥这么说,多尔博依旧有些怯怯的,推辞道:“阿玛已被削了爵,睿亲王府也不存在了,多尔博也便没了什么身份可言,自然是要向各位兄姊行礼的。”
他成熟而世故,这番话,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龄所能讲出的,想必,他在睿亲王府里的这些年,家教必是极其严格的。
我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他便走到我面前,低头又叫了一声:“姐姐。”
“多尔博,你多大了?”
“十岁了。”
“这些年在睿亲王府里,是哪个福晋带的你?”我问道。
“起初是大福晋,她去了之后,是佟佳福晋抚育我。”
阿玛的福晋里头有好几个姓佟佳,我继而问道:“是哪个佟佳福晋?”
“继福晋佟佳碌兰。”
确实,我也猜到了,阿玛的继福晋佟佳碌兰,是个尔雅谨慎的女子,家教必然严苛,能把多尔博教育成如今这般懂事的模样,也只有她了。
我摸了摸多尔博的头,安慰道:“阿玛和睿亲王府都不在了,姐姐还在,以后姐姐会照顾多尔博的。”
多尔博摇摇头,道:“是多尔博照顾姐姐才是,多尔博是男子,理应肩负家庭的重任,如今只得姐姐一个亲人,多尔博更应孝谨相待。”
我望着这个只是我名义上的亲弟弟,看着他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与隐忍,自责不已。
我转过头对多尼哥哥道:“多尼哥哥,我日后嫁入成郡王府之后,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多尔博,他只有信郡王府这个依靠了。”
多尼哥哥沉默点头,道:“我知道,他也是我弟弟。”这句话,多尼哥哥说的很轻很轻。
多尔博已经过继给了我阿玛,按照规矩,他之前的亲人都不可相认,更别说提起,那都是坏了规矩的事情,也正是这样,即使睿亲王府蒙难,如裕福晋和多尼哥哥也不能与多尔博相认。
然而,多尼哥哥心里头,应该还是对多尔博有所愧疚的吧,这么多年,作为同胞手足的他,却从未给过多尔博任何的兄长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