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便是一家人围坐一起畅快交谈才是。可沐家的家宴,总是地位分明尊卑显刻。
家宴,是让人欢欣的事。
沐家的家宴,却一直是川巳避之不及的一刻。
望着那一众莺莺燕燕盛装打扮了各自散坐,顾盼生姿里只为换得座上人的注意。望着那子嗣端坐阶下拘谨难捱,父亲赐酒便要起身叩拜。望着那本该欢笑晏晏却宛若临阵大敌样战战兢兢将一场异常难捱的宴席进行到底的众人,川巳只觉悲哀。
他有家,有亲人,却也是这世上最最不曾有过亲情的人。
向来不喜这种无聊场合的川巳,甫进御花园后便挑个最最边角的角落,独占一隅自斟自饮,颇有些众人独醉我独醒的意味,或许冷眼旁观众生态。只是,他刻意远离了俗世,俗世却独不肯放过他。
隔着万水千山,还是有人捕捉到他的踪迹一路走来。往日里鲜少正装打扮的川夷,难得也换了三重鎏金鮻丝袍,额上嵌紫玉,华贵不欠儒雅。信步而来时,手间勾着一壶一杯,笃定是要与川巳痛饮一番。
川巳却不乐见,甚至于那不喜也诚实搬上了脸面。
“大哥,难得你我能同坐,就是饮上三杯又何妨?”
川巳只是冷笑,那杯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举起的意思。
“这种无聊地方,我来,不是为与你痛饮。更何况…”眸子一眯,话更冷。“我也不记得你我感情好到能同桌共饮的地步。”
“大哥说笑了。”
被人如此地敌视了,川夷也不生恼,浅笑吟吟里依旧斟满了杯送至川巳身前。
“今日,就请大哥破例一次,与我这做弟弟的同饮一杯,如何?”
气氛忽地就变奇妙起来。一人举杯执意,一人无动于衷,四目相对的光景里,居然就有了刀光剑影的错觉。
后来,还是有人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难堪。
“川巳吾儿,近前来。”
说话的,是端坐于首位上的臃肿男人,是这天下的主。虽不是自己意欲求见的人,到底能解了自个儿与川夷的尴尬也是好的。这么想着,川巳便干脆地起身径自越过川夷便走去了前处。
近前却又不贴近,尚有三步之遥时便停下来的川巳,垂首躬身拜,嗓音干巴。
“父皇。”
“你离宫已有一年有余,父皇要你寻的那宝物血菩提,可是有下落了?”
“血菩提一事,儿臣已经探出了眉目,相信假以时日,儿臣定能将那宝物带回。”
“好,当真是父皇的虎儿,父皇宽心得很呢。”因着肥胖而皱成一团的五官,似乎连笑都变油腻。“只要你带回了血菩提,父皇定会依言将这天下给你。”
抬头看座上那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川巳却只觉心头涌动的是几欲作呕,面上却依旧维持着不动声色,连带着开口时嗓音都不曾起过涟漪。
“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他日带回血菩提后,儿臣想要讨得特权。”
“到时,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卸去这一身荣华,从此远离皇家。”
不卑不亢不轻不重的一番话,居然也能让喧闹如斯的御花园顷刻静若无声。旁人的反应,川巳无心管,他要的,只是现在尚能决定天下人生杀的男人所做的回应。
然后,川巳在那个男人脸上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笑。
“好,父皇允了。”
一语出,众哗然。
“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