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里,似乎能听到那可人儿声声切切地念。稳了心神恢复清明的川巳,瞥一眼身前笑得雅痞却也缥缈的男人,咬咬牙里仗着利刃插地缓缓站直了身。
一场恶战。
自古,镜者,正衣冠,现异形。却也因着是镜,才教那镜中花生了缥缈美意。
一如人。
镜中的自己,或俊美或丑陋,或秉正或虚伪,只因在镜中,便能继续肆无忌惮地观望着,无动于衷。
可当那镜中人真个儿现了形时,所面对的,便已不再仅仅是善与恶对于非的较量。那一遭里外透着古怪的烟波,一个顶着自个儿脸孔出现的幻象,居然就能挡了他川巳的去路。纵是知道那人不过也是幻象之一,偏生,就找不到应对破解的法子。
每每在那人讥笑里执剑刺去,却永远只是刺破了烟波。四散着淡去的烟波不多时复又聚拢了来,又是自个儿的脸,又是讥讽的笑。
像是踏进了无极,周而复始,绵延不断。
一次次地挥剑,一次次地落空。再挥,再空,不曾伤了那人分毫,却换来自个儿的虚耗。等到第无数次挥剑而起时,川巳忽地发觉,往昔轻如蝉翼的长剑居然也能重到失了气力抬起挥动。甚至,当失控的利刃坠地时,疲软的双膝也没了再支撑身体的能力。
于是,川巳双膝一软,跌倒在地。也就在那片刻失神的光景里,耳畔便有了雉姬的轻叹。一声声低喃着,唤着,入耳的不仅是玉盘珠坠的柔嗓,更是那人儿的满腔情意。陡然回了神的川巳,再度借了长剑勉强站起时,唇角便有了若有似无的笑。
“一直想不透,你的身份来历与这一遭古怪的烟雾是何用意,如今,倒是明白了。”
再度凝形而现的人儿,依旧噙着讥笑远远站定了,不言不语。
“流儿费了多年的光阴不曾寻到我,若不是因着你从中牵线,只怕此生我们都会错过。这一世,唯有我们两人相遇了,才能有继续的理由。且不说你是抱着何种居心来促使我们的重逢,但,至少,我现在已经知晓的是,制造了这一片烟波与幻境,困住我是其一,更想教我看清前世才是真。所以,毋须再大费周章地躲在暗处看了,出来。”
浅浅笑一声,川巳稳住身后索性连执了多时的长剑一并扔了出去。
“我知道你是谁了,再躲也没了意思。如你所愿,现今我已没了杀你的力气,再躲下去还有何意思?”
本已停歇了的烟波在川巳抛出利刃之时再度涌动起来,瞬间的浓重过后,便是日渐熹微,直至消失殆尽。宛若镜中的自己一般的人像淡去后,小鱼儿的身形缓慢清晰起来。
川巳眯了眼。
“怎么,还是不肯用真面目示人?”
小鱼儿只是耸耸肩,皮笑肉不笑的。
“你怎的知道这就不是我的真面目呢?”
明明顶着一张孩童的脸,偏生那嗓音就嘶哑到如垂暮老朽,着实怪异了几分。川巳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在听着那模糊难辨的声嗓时,眉头还是忍不住轻蹙了一番。
“毒医莫离,神算卜遗,鬼手平一川。”
轻易数出三个名号的川巳,大大方方地将满心的鄙夷写在了脸上。
“明明是个跳脱轮回的主,却依旧每每进了苦海沉浮。前几世还晓得找副中规中矩的皮囊挂在身上,这一世是换了兴趣还是没了本钱?”
居然就装起稚童,可不是羞煞人?
“不过是副皮囊,哪里还有差?”小鱼儿乐,宛若老者对待稚童样虚怀若谷。“倒是你,比我意想中要参透得快些。如今来瞧,倒是可以放你回去了。”
说话里,小鱼儿自顾挥了衣袖,散去最后一丝浮尘。
“这一世,可是你求来的最后一世,好生走上一遭,免得他日归来时再生了不甘。”
川巳却站着不动。
“怎么,不肯走?”小鱼儿倒是生了奇。“在这幻境中,你只当过了几个时辰,外面可是月半有余。若再耽搁着不走,待天翻地覆后可别生了悔。”
“不管你每世里是怎样的推波助澜,今世,我是沐川巳,那前世的飘渺便与我没了牵系。你既是知天理因果,就告诉我,当年那枚血菩提,去了哪里。”
川巳死死盯着那人,目光清冽。
“我要的,是血菩提。”
小鱼儿一怔,怔过后便是朗声一笑,也不待回复的,径自里挥了挥衣袖,消逝的烟波便又悉数回返了来。
川巳心知不妙,慌忙里踏前一步,却再也寻不得那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