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有已婚宿舍,”
这回苏若道,“也有幼儿园,我已经打算好了,就选离则城军区近的s省省城的学校,则城从军区开车到学校不过三四个钟头,我就带果果住在已婚宿舍,我白天上课,果果上幼儿园,我下课了就去接他。则城有假的时候也可以过来看我们,所以就不劳妈你操心了。”
这时候苏若的语气相较之前更是冷了几分。
讨厌她对她差也就算了,平时竟然还虐待她儿子,这真的是让她不能忍。
苏若是板着脸说这些话,但先还冷着脸的韩则城听言却是看了她一眼,心里已经升出酸胀的喜意。
吴桂枝两人这么说却不是放下心来而是更急了。
她尖声道:“这都是你自己说的,谁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万一你要是起了异心偷男人,把我孙子拐了怎么办?不成,我孙子是老韩家的孙子,你要走就自己走,我孙子你不能带走!”
这回不止是苏若气得脸都绿了。
就是韩则城也被彻底给激怒了。
他声音如寒冰道:“他是我儿子,你如果有意见,我现在就能带他们走。”
吴桂枝又要撒泼,就被韩和平一把给拖住了。
韩和平满脸颓丧。
他是看出来了,这次韩则城是铁了心,自家婆娘要是再闹下去,怕是只会把他们越推越远。
要是韩则城把老二家的和果子带走,以后再不回韩家村,甚至断了寄钱回来,他们也半点办法没有。
那样才真的是什么都没了。
有的东西你再想捏住,但捏不住,也是没办法的。
他叹了口气,拉了吴桂枝的胳膊,道:“则城他妈,你这脾气怎么总是这样,明明是想要替则城和他媳妇带孩子,减轻他们的负担,让他们可以专心的工作学习,怎么说着说着就又吵起来了?”
说着就又跟韩则城道歉,道:“则城啊,你妈她就是不舍得你,不舍得果子,这带在身边养了这么些年,从小小的巴掌大的时候带到这么大,这说走,突然就要走了,不说是你妈,就是我心里也不得劲。”
说着眼睛也红了。
苏若看看吴桂枝和韩和平,再看看韩则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心底突然生出一丝心疼,然后在胸腔慢慢蔓延,连鼻子都酸涩起来。
她一手牵着韩果,上前一步又拉住了韩则城的手,道:“我们回屋去吧。”
韩则城侧了脸低头看她,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原先冰冷的表情终于慢慢有些融化。
他抽出被她拉住的左手,转过身来,却用右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冲她低声说了一句“走吧”,就拉了她往房间走去。
“则城,唉。”
韩则城拉着苏若往屋里走,后面韩和平就唤道。
他捏了捏吴桂枝,让她说些软和话。
他实在太了解韩则城的性子,他说走那绝不是开玩笑的,绝对能做得出。
但要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很可能他以后就再不回来了。
他也是对自家老婆子无语,怎么好好的事好好的话从她嘴里出来就变得那么难听呢?
孩子小,老二在部队里忙,老二媳妇要读书,留孩子在家里帮他们带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咋就谈崩成这样呢?
韩和平捏得大力。
吴桂枝的胳膊被捏得一阵生疼。
她抽了抽手,就冲着韩则城抹着眼泪道:“好好好,老二,你这是有了媳妇眼里就没了娘,骂还不是一门心思为了你你现在这样由着她,等她读了大学有了别人,你还不是得把果子送回来我给你带?”
苏若韩则城以及韩家众人:
“孩他奶你这是说什么呢?”
韩和平简直是服了这老婆子。
韩则城走得更快了,三两步就拖着苏若和韩果走到了里屋门口,这要不是韩果人小步子小,估计他早进屋了。
吴桂枝横了韩和平一眼,就冲着韩则城的背影又道,“那行,你带他们走,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家里日子苦,孩子们连个饱饭都没得吃,你给个准话,以后就一个月给家里寄四十块钱,其他的我再也不管你。”
韩则城眼色沉沉。
他松了苏若的手,站在门边侧过身子对苏若道:“你带果果先回屋里。”
苏若看了他一眼,牵着儿子的手就先进了屋。
不过进去了却也没往里去,就站在那里看着。
韩则城看着吴桂枝道:“当年你扔下我改嫁,奶奶差不多是饿死的,我没死也是堂叔伯他们看我可怜,给了我几口吃的。后来我爸过来给了你钱要带我走,我没走,不是因为对这家里有什么感情,而是我不想再住去别人家里。”
“我不走,我爸不仅把那些钱都给了你,以后每个月也都会给你寄钱寄东西。如果当初我直接跟他走了,你现在还能这么追着我要钱吗?当年大灾荒,如果不是我爸寄过来的钱和粮食,这一家子,能活下来几个人你心里没数吗?”
“我没走,就在公社小学读了五年书,但从中学开始就离开了家,从大学开始就给你寄钱。这些,你真的想要算清楚吗?”
在韩则城说“奶奶差不多是饿死的,我没死也是堂叔伯他们看我可怜,给了我几口吃的”的时候,吴桂枝的脸色就一下子变得煞白。
原先那些急怒悲愤就好像膨胀的烈焰被浇了一盆冰水,“滋”一下被浇得只剩下了灰烬。
她呆滞了片刻之后就瞪大了眼睛,道:“胡说八道,老二,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瞎话?这到底是谁编排的?当年要不是你大伯,你奶和你才早就被饿死了。”
说着已经气得胸膛一阵的起伏。
这些也的确是真的。
哪怕是每个月只送上几把粮也真的有送过。
他对他妈没有什么亲情,但正因为没有亲情,这几把粮的恩情他却必须记得。
但也还得够了。
他不想跟她争论什么。
事实上他从来都不喜欢跟她多说什么话。
他看向韩和平,道:“大伯,你带我妈回屋去吧,以前我每个月是往家里寄十块钱,后来再添了十五块是给阿若还有果果的生活费,以后阿若和果果不住这里了,这十五块钱自然不用加了。以后我每个月还是寄十块钱回来,是妈的养老钱。”
韩则城说完转身就回屋了。
如果不是怕在帮阿若和果果迁户籍之前节外生枝,这些话他早上就说了。
一下子从原来的二十五,不,还有老二媳妇的十块钱,一共是三十五块钱变成了十块。
而且老二媳妇也走了,老二以后肯定不会再隔三差五的往家里寄好东西和粮票油票各种票,老二媳妇也不会见天儿的往家里买东西补贴了,这落差不是一般的差。
一屋子的人都被韩则城的这话给震住了。
吴桂枝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即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可是韩和平却被韩则城刚刚那个眼神看得只觉得心底生寒。
就算他也觉得像是被人割了心肝肉,但也知道再闹,怕是连这十块钱都没了那样的话,其实他们也没办法。
他心里也是又惊又怕,再不敢多说,拖了又想晕又想嚎的吴桂枝就往房里去了。
房门关上,房间里苏若呆呆地看着韩则城,也不知道是该安慰他两句,还是说些别的什么。
原本她觉得自己那些的遭遇可真够闹心的了,可现在跟他一比,好像也算不得什么了。
至少自己的那些都过去了,现在还可以凭自己的实力清清静静的考大学。
可他现在还要对着他妈。
还有当年,他才是个几岁的孩子,却生生看着自己的奶奶饿死,这会是什么感觉?
苏若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她喃喃道:“要,真的要现在走吗?”
韩则城看了她一眼,道:“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一早走,不然你身体受不住。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收拾的,再收拾一下,我带果子去刷牙洗脸。”
说着就叫了韩果出去。
“韩大哥。”
苏若看着他的背影唤道。
韩则城回头看她,可苏若唤住了他,对上他的眼神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她来说这其实就是一个相处了才两天不到的陌生人。
她要怎么安慰他?
想到她妈一直反复强调的重点,就是说她对他不好,说她要是上了大学就会跟别人跑了。
这种话,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羞辱吧。
而且,他对她还这么好。
那她要跟他说就算她上了大学她也不会跟别人跑吗?
她她当然不会跟别人跑。
但她也没法跟一个才认识两天的男人说出这种话啊
她心里的酸涩翻涌,堵得厉害,最后忍不住上前了两步,伸手抓住他的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盯着他的手背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的。”
她吸了口气,看着他鼓着勇气认真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就像你说的,你根本不会强迫我,甚至跟我说,先让我专心考大学,如果考上了到时候我遇到其他合适的人,可以跟你商议离婚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骗你说我不记得过去五年发生的事情呢?”
“而且,”
她再咬了咬牙,狠了狠心,道,“其实你碰不碰我,是跟你的性格有关,跟我记不记得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不记得了,就不是你的妻子了吗?你现在要是真做什么,我也根本阻止不了你。”
她本来想说的是“品性”,但怕激怒他,起了反效果,最终换成了“性格”。
韩则城看着她孤注一掷的模样。
不得不说,她还真的说服了他。
原本因为这事实在太过离奇,他不可能就这么信了她。
但她用这样认真但清澈,又孤注一掷的眼神跟他说这么一番话,他的确被她说服了。
因为,她的确没有必要跟自己说谎。
当年他们成亲的时候他就说过,如果哪天她想分开,那就离婚。
当年她处境艰难,而他正好也想要摆脱他生父和他妈两边各自给他安排的亲事,这才找她结婚。
只是结婚不是儿戏,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要离。
至少他这里不会。
他看出她很紧张。
好像全身都紧绷着。
他突然就泄了一口气。
如果她真的忘记了所有的事情。
那之前自己所有的心情,从接到她的信之后的担心,心底按捺着的恐惧和慌张,一路紧绷着从军区开车过来,这所有的一切,就好像一直紧绷着的一根弦突然断了。
她都不记得了,他还紧绷着做什么呢?
他看着她,道:“为什么告诉我?”
声音已然温和了下来。
苏若也看着他。
心道,不告诉你,我要自己瞎摸瞎撞吗?
就算她不记得,现在的事实就是她已经嫁给了他,有了一个儿子,这一关根本绕不过去。
最重要的是,不告诉他,她要找什么理由拒绝跟他行夫妻之事?
不喜欢他,讨厌他吗?
她觉得,那只会让她本来就不好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而已。
已经这样了,总要面对现实。
从她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他是个军人,看起来对她不差,品性值得信赖和敬重。
那她便只能赌一赌了。
反正,也不会更差了不是吗?
她看着他,道:“你现在不是我的丈夫吗?”
不管她愿不愿意相信,愿不愿意接受,这都是事实。
韩则城听了她这句话却是愣了愣,然后冷硬的心也好像一下子软了一块。
他理解的意思是,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亲近的人,有什么事情,我自然先跟你说。
那一刻,夜色中看着她清亮带着水色的眼睛,他差点又想低头去吻她。
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道:“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苏若长长的叹了口气。
话已经说出了口,而他似乎也终于肯相信她的话,这让她松了一口气。
从醒过来之后就紧绷着的神经都好像也松了下来,那些慌乱茫然惊惧害怕的情绪也都暂时平复了下来。
“我想先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道:“你能跟我说一说吗?说一说我现在的情况,还有,当初我是怎么会到这里做知青的,我们,又是怎么会成亲的,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跟我平日里都是怎么相处的?我现在对这里所有的事情都一无所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反应。”
她可不想一直背着个狐狸精,吸人血的锅一直生活着。
这太沉重了。
“好。”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先躺下歇着吧,我慢慢跟你说。”
苏若转头看他。
他却是已经径自躺下了。
他是不想坐在那里看着她,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来。
她现在这副模样实在让人想安抚安抚她,但他却也知道,自己做什么,怕是只会让她更慌乱,所以便躺了下来不再看她。
苏若想了想便也躺下了,只是在里侧,和他中间至少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黑暗中韩则城看着帐顶,慢慢像是回忆般道,“这里是北桥县林子湖镇韩家村。不过当年你下乡的地方并不是这里,是隔壁省的一个农场。”
“当年你为何会下乡我也知道一些。你是你爸爸的独女,生母那边是资产阶级成分,虽然生母早就去世,但你外祖父外祖母他们却在海外还在世,这事被人知道了,你爸爸找关系送你去读大学,就被人举报了,你爸没有办法,只能让你下乡接受改造。”
“你去了农场,那时我正好带兵去农场帮忙开荒,认识了你,就跟你求婚,你同意了,我们便成亲了。”
说得还真是简洁。
苏若转头隔着那段距离远远地看他,道:“我成分不好,你,不怕我影响你的前途吗?”
连他爸,据说最爱她的爸爸都跟她划清界限,断绝了关系。
这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因为她知道不知道多少夫妻家人因为这个成分问题离婚或者断绝关系的。
韩则城蹙了蹙眉。
苏若正看着他,哪怕是在夜色中,她也感觉到了他面上的严肃。
这个人是很严肃冷峻的,又因为他是一个军人,这让苏若对他有一种莫名生出的信任和敬怕。
所以哪怕先前他对她做出那样的事,她也没有愤怒,或者被冒犯的感觉。
只是心中慌乱,还有害怕而已。
而韩则城是想起了一些久远的事。
他道:“不会,我不在意这个。”
苏若心里涌过什么,一时冲动之下,一句话就冲口而出道:“那当初,我是因为什么嫁给你的?”
韩则城面上的神色更沉了些。
她为什么嫁给他?
因为她长得太漂亮。
当年一去农场就被人盯上了,她是走投无路才答应嫁给他的。
不过那些记忆忘记了就算了。
他并不想告诉她这些。
他松开了眉头,面色也慢慢缓了下来,道:“你那时跟我说,你以前有的东西已经全部都没有了,愿意好好跟我过日子。”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