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话 骄傲 阅读至0%

第44章 话 骄傲

书名:叛神 作者:夜之瞳子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52
    基地周围的森林都落光了叶子,呼啸的风吹过那些苍老的枝桠,仿佛呜咽。基地里新学员的训练交给路西法,云错依旧是带第一批学员,相对而言较为轻松,故而还能够在中午时间返回学院。
    光锐经常会来找云错,那犽跟谁都能说得上话,戒也不是冷漠的人,光锐来找云错的时候即使云错忙着不跟她说话也不会尴尬。
    日复一日的公寓、基地、学院三点轮回的生活里,中午偶尔听听光锐说的琐事也倒算是种调剂。
    只是光锐一直都表现得很活泼,总叫人不安。云错顿了顿笔,抬头望着光锐的脸,她笑,她鄙夷,她嘲讽,所有的表情都像是浮萍,漂浮在一片称之为脸的湖面上。光锐在说一件最近流传甚广的一名贵妇的丑事。
    腐朽的贵族们撑着一张光鲜亮丽的外衣,内里却已经生满了蛆虫,这名贵妇的事情在贵族中传开来沦为笑柄,想来也是那些贵族们无聊且心虚,不知他们大笑的时候是否在暗自庆幸自己的丑事没有泄露出去。
    那犽听了光锐讲的这事,突然反常地冷笑了一声:“你们人类……还有什么罪是不敢犯下的?”
    那犽是一名纯血种,即使背叛了血族其他的吸血鬼们,也还是有着身为一名纯血种的骄傲的。神因为该隐犯下的罪而对他的子孙们施下永远不得见到阳光的诅咒,然而被神庇护的人类却犯下更多的不可饶恕的罪,相比之下,神是如此不公。想到这一点,那犽忍不住就发出了这样的嘲讽,然而光锐却注意到了他的措辞——“你们人类”。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那犽,在座的人都注意到了那句话,戒似乎是已经习惯帮那犽处理这种事了,轻轻弹了那犽的额头一下,“‘你们人类’是什么意思?你在骂在座的所有人类吗?”
    那犽注意到自己失言,故意赖账,装出茫然的样子:“你在说什么?谁在骂人啦?真是的,戒你又弹我,今晚要好好补偿我,我要超级大的蛋糕,要缀满了樱桃的。”
    “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樱桃了。”
    戒和那犽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刚才的话带了过去,光锐也没有再多想。
    这样的日子之间,下了几场雨,天突然就冷了。而后冬天便早早地到了。光锐也如同云错预料的那般伪装不下去了。
    这天希格讲师正在课堂上向这群二十多岁甚至还不到二十岁的学生们炫耀他的儿子,并以公谋私地用教室的投影仪放着他儿子的照片,还美其名曰亲情教育。云错看着希格讲师脸上明艳的笑容,甚至觉得有浓浓的蜂蜜般甜腻的味道从讲台上弥散开来。别过眼去,却不经意看到了门外的光锐。
    埃利德班级这间上课用的教室窗子很大,但靠近走廊的这一侧窗子很高,人从外面走,教室里的人是看不到的,但是门上却有着两大块玻璃,能够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云错看到光锐正站在外面的走廊里,一片灰暗。
    下课之后,希格老师还留在教室里跟几个包括那犽在内的男生传授伺候孕妇的经验,云错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还听见希格讲师得意洋洋且自信满满地说:“女子多吃水果,尤其是木瓜就会容易受孕,内子怀胎之初……”
    言语间,满是幸福之色。
    云错推开门,看到光锐一脸衰败,仿佛外面已经死去的草。
    “云错……陪我……”她说。
    于是云错撇下了接下来的课陪着光锐去了海边。
    海边的风潮湿而带着腥气。
    浩瀚的海中,沉葬着无数的死尸。无数的生命诞生,消亡。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记得,他们只是活过了,然后消失了,不留任何痕迹。
    没有任何人记得。
    生命……繁芜而寂寞。
    阴沉的天空下,大海不断翻滚着白浪冲击着沙滩。海鸟在海面上盘旋飞翔。
    一直,一直,光锐迎风站着,浑然不觉风冷。云错只是站在她身侧,也不问她到底为何要她陪她来海边吹风。
    其实,就算不问也很清楚罢。
    感情总是纠缠人的一种可厌的东西。
    修“一声不响地离开”,光锐能够强作笑颜直到今天已是不易。她一直都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一直以来都是有什么事情就一定要说给别人听的,哪怕只是一件像感冒这样的极小的事也恨不得昭告天下。
    光锐害怕寂寞,云错在伊甸的时候就知道。所以光锐习惯把心事都告诉别人,以为这样就能把别人请进自己心里,让自己的心热闹起来,习惯了把自己的痛楚放大了告诉别人,希望看到别人为自己难过担忧的神情,因为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爱着的。
    ——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当她学会隐藏心事的时候,也就表明她真正地长大了,只是这种生长的疼痛跟青春期窜个子的生长痛是不一样,这种痛是痛在心里的,刻骨入髓。
    而让她这么痛的,是云错。因为是她杀了修。
    冬天的海风冷冽,犀利,带着大海的腥味,那是海里的死尸的味道。海面像是一片荒漠,居然还有几只海鸟在远远的海面上飞着。
    “像鸟儿一样……拥有一双翅膀,能够触摸天空,随心飞向远方。那该有……多么自由啊。”光锐望着海上那些飞翔的海鸟,声音里有无限向往。
    “自由……吗?”云错眯着眼看着那些飞翔的鸟,其实,它们只是在觅食罢了。
    “啊。云错呢?云错自由吗?”
    “触摸天空……”云错仰起头望着天空,没有回答光锐的问题。天空中银灰的云堆积着,偶有破漏的地方,边缘处是银白色的,映着云层之上的,在云层压抑之下所看不到的阳光。那银白的云边所圈起的地方,有干净的,微蓝的,几乎透明的小片天空。
    “天空……真的可以触摸得到吗?为了自由而努力追求的天空……恐怕永远无法抵达罢。即使在别人的眼中已经是在天空之中了,可是,伸出手来,触摸到的,恐怕也不过是……虚无罢了。”
    光锐皱了皱眉头。黯黯的目光投到海面上,“云错是自由的罢。不管你触摸到的天空到底是怎样的,但是,比起我们这些被牢牢束缚在地上挣扎不得的人来说,总是……要好上许多的。”
    云错没有说话,只是勾了勾嘴角,满眼的荒凉。
    生命便是如此,充满了许多渴望而不得的失落和痛苦。羡慕着、渴望着别人的生活,却总是被自己无法摆脱的处境所束缚。这便是生命的悲哀罢。生长在泥土中,深陷着,挣扎着,即使从心里生长出伸向天空的树枝,可是……依旧摆脱不了深陷泥土的事实,依旧要挣扎。
    只是——那些心心念念的渴望,是否真的如同想象中那般美好?
    海风带着潮湿的气息打在肌肤上,黏腻。“走罢。”云错拉了拉衣领,转身。
    不知是什么人扔在白沙上的塑料袋,被风扬起来,飘到海边的树旁,搭住树枝,再也不肯飞。
    云错走在前面,一直没有回头看光锐一眼——她向来如此,留给别人的总是寂寞。风扬起她未扣上扣子的风衣,衣摆在风中嫳屑,长发飞扬。一双眼眸落满荒凉和寂寞的嘲笑。
    她是自由的吗?
    不担心,不关心,不在意,对任何人都是如此,甚至没有喜欢的食物,没有喜欢的品牌,没有宠物,没有任何爱好。没有任何人或者事物能够让她在意,也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左右她。因为不在意,所以不会烦恼,不会生气,也不会狂欢,真正的……无拘无束。
    这……就是自由吗?
    以孤寂为代价的自由?
    在她生命里只有大片大片的空白,而那些空白,却昭示着无比强烈的孤独和寂寞。那样的孤独感萦绕着她,使她带着冰冷的气息,别人都难以靠近。如此孤独。
    自由……吗?没有谁来管束她,同样的,也没有人来关爱。
    其实,是因为自私罢。
    除了自己,对谁的事都不会上心,这么自私,不负责任,也就不配拥有幸福罢。
    幸福?呵,真是……好笑。
    云错垂下眼,唇角一抹寂寞的嘲笑。
    不期然地,云错突然想起了路西法,想起了戒和那犽。藏在衣袖底下的手微微地握紧了。
    这些人,寻找千年,来到她的身边,守护着她,用理所当然的态度关心着她。冷漠如她,竟会嫉妒体内那个沉睡着的灵魂。
    云错想:是什么时候起开始在意自己的存在了呢?明明一直都是“就算这样死了也无所谓”的想法,在什么时候改变了呢?又是为了什么而改变的呢?
    是因为那些人的温柔和关怀罢。
    他人的温柔,总是在不经意间将别人改变,软化,渗透进生命里,然后让一切都变得柔弱。
    被抹杀……
    当那个云错觉醒的时候,自己现在的存在被抹杀的时候,自己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坦然了罢,因为有了对生命的眷恋,希望自己被谁给记住,希望自己的存在并不是虚妄的。、
    真是……奇怪的想法。
    在回驶向诺得中央城的地铁上,云错靠着椅背,用手背挡着自己的眼,唇边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蔷薇一样艳丽的笑意。
    从地铁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在下雨了。冬天的雨冷得像刀,落在身上不是冷,而是痛。云错转身看光锐,光锐正茫然地望着站外的雨幕,眼神空洞。
    “呐,云错……”云错听见光锐喃喃出声,她问,“你说,如果我出去淋雨,病了的话,修会不会回来看我呢?”
    她的视线从外面的雨幕转向云错,云错却别过了脸,望着望向外面。
    “……不会。”
    外面的雨声哗哗地响着,大片的喧哗充溢在这潮湿而冰冷的空间里,仿佛要湮没一切。
    光锐突然笑了一声。
    云错没有看她,却听见她说:“以前和修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努力地去讨他的欢心,总觉得自己付出了许多。刚开始,还觉得修温柔又体贴,可是越到后来越觉得修一点都不善解人意,我说‘没关系’,他就真的以为没关系了,我说‘你走罢’,他就真的走了,我说‘分手罢’,他就真的以为我不爱他了……其实——现在想想,其实修一点都没变……都是我的错,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光锐絮絮地说着,云错站在一边闭上眼,听着。
    光锐一直说,一直说。外面的雨也没有停的意思。
    云错走开,到一边的公话亭拨了文森特卿府上的电话,是府上的管家接的,云错报了地点,让他们来接光锐。
    然后云错远远地站着,看着光锐。光锐站在那里,泪水淌了满脸。风吹在脸上,会痛罢。
    后来,一辆车子停在光锐面前,车上下来的人撑起伞,为光锐递上手帕,请她上了车。
    云错仰头,望见灰蒙蒙的天。
    骄傲……骄傲的人到最后只剩下了骄傲。
    爱情这种东西总是很容易叫人低下头来,渴望着被爱,渴望着被关怀,渴望着那个人的目光能够始终牵在自己的身上,希望对方始终只注视着自己一个人,因为这种强烈的渴望在身体里涌动着,整个人都变得敏感起来,就只为了能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关爱。可是……人类这种贪婪的动物是永远不会对爱和温暖感到餍足的,因为有着太高的期望,太多的希冀,所以,感受到的,更多的,只是失望和因为被忽略而产生的伤害。敏感……相对地就更容易受伤了。
    爱是相互妥协。有谁说过这样的话吗?
    真是令人难过。
    敏感而纤细的女人,总是不得不放低姿态去乞求更多的爱和温暖,可是……乞求,对于天生就像孔雀一样骄傲的女人,真的会甘心去乞求爱吗?
    渴望和骄傲斗争着,到底是孤独地昂着头还是卑微地被爱着,这似乎是很困难的选择。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云错叹了口气。
    一把伞撑在头上,遮挡了视线,淡蓝的伞面取代了灰蒙蒙的天。一时间,云错恍惚觉得似乎曾经有谁也为她挡过雨。
    “回家罢。我送你。”路西法抬手,拭去了云错脸上溅到的雨水。他的手细腻而温暖,让人不忍离开。
    路西法摸到云错被风吹得冰冷的脸,好看的眉微微蹙了一下,上前走了一步,更靠近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捂着云错的脸,低下头去,用自己的脸颊温暖着她的。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皆已不存在于此世,只有两人依偎着的身影无比清晰。
    “总是这样不爱惜自己,会有人难过的。”路西法轻轻放开云错已经被暖过来了的脸。鬼使神差地,云错脱口问道:“是你吗?”
    路西法浅笑,远离了尘嚣,宁和而馨远,“不止是我。”说着,伸手去解自己风衣的扣子,云错按住他的手,“不要……我想淋淋雨。”
    路西法看着她倔强的身影在迷濛的雨中被打湿。
    路西法垂下眼帘,念着她的名字:“云错……”却是收起伞,走到她的身边,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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