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道接着说道,“老道没蒙你吧,你果真是人,只是…”他顿了一顿,此间外面吹进了一阵风,刮得洞壁直呼呼作响,他说,“只是你虽是人,却是个死身。”
霎时间五雷轰顶,完了,我心想,这下不仅是最低阶层的人,还是个死人。命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你厌什么来什么。
小颦接过话,“死身?道长的意思是阿七她早死了?”连我都被吓了一吓,他此时却是一脸镇定。
“也不尽然。这丫头定是在死后不久被一只有千年道行的白狐妖安入了狐丹,勉强留住了几丝魂魄,自然也带了一点妖力,但说到底还是人身。”
我抽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情不自禁感叹道,“难怪我化为人形时总觉得自己丢了狐族的脸,原来是我人身的模样本就如此粗糙。”
“你……”小颦侧头看我,半响不说话,只是后来轻笑了一声。
“小颦你怎么了?”我凑上去问他。
“被你……算了,没事…。”,他转头,淡淡道,“道长,可有办法帮阿七做回正常人?”
那老道已经收起了铜镜,后又拢了拢衣袖,问道,“丫头,你是否已没有为人时候的记忆?”
我点了点头,仔细想想后又觉得不对,赶紧又摇了摇头。
“这是何故?”他问道。
我揣摩一番后说道,“做人类时的记忆我的确所剩无几,但有时脑中却会闪过一些片段,慢慢地也有些印象,但总的来说,的确不多。”
“那就是了,狐丹困了你几丝魂魄,续了你的命,也留了你一点记忆。但总归来说丫头你的魂魄是不完整的,而且,”老道又顿了。
关于这世外高人说话爱停顿这一点我,曾经跟灰狼哥哥有过深入的讨论,得出的一致结论是这种藏一点露一点,故意营造天机不可泄漏氛围的方式,放在神棍身上可以增加实际收入,制造舆论效应,放在高人身上可以增加神秘感,比较符合人物设定。出于出来混都不容易的考虑,所以此时尽管利益关身,我也倒不介意老道这温吞的语速。
“而且,丫头,我劝你最好快些寻回你之前的魂魄,不然的话,狐丹渐渐会吸释你那仅存的几丝魂魄,到时你便会变成真正的妖,这还不算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你会丧命。”
话音刚落,我愣得打了个寒战,呃,这怎么还闹上狐命了?!
小颦接过那老道的话头,“寻回阿七之前的魂魄?”
“这丫头身上还残留几丝魂魄,其他不完整的魂魄便是无法集合投胎,应该是分散落在这世间某处,以某样实体为寄。只有找回遗失的魂魄,将这丫头的魂魄拼贴完整,再设法取出狐丹,丫头才能再不为半人半妖,也自然能保住其性命。”
后来,老道将黑山老妖的心给了我们,言道此心能帮我感知到自己魂魄的气息,有助于我找回自己的魂魄。并且他说道这魂魄只能上青竹林外寻去,因他在这除我和小颦外便再无感知到人的气息,且而今黑山老妖已被杀,青竹林是可随意进出的了。
其实,就我本人而言,我是更乐意做妖的。虽然吧,身为一只白狐妖,我要法力没法力,要外表没外表,但这一切,如果等到我身体里的魂魄被狐丹给洗干净了之后,就会不一样了啊,说不定我可以脱胎换骨,改头换脸,重新做妖。
然而这一番想法很快就在我和小颦回来后,被爷爷义正言辞地批评了一顿,而我除了接了一顿劈头盖脸的思想教育外,还被没收了上白兔婶婶那偷来的三根萝卜,在灰狼哥哥后院强拔来的五株花,以及被罚不能吃两顿有桂花蜜的饭。痛定思痛,实属无奈后,我从了爷爷的命,出来青竹林寻我的魂魄。而小颦直言愿意帮忙寻找,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两日后,我收拾包裹与小颦一起离开了这片我生活了一年多,却有着我至今为止全部记忆的青竹林。出来后我发现原来青竹林是在山上,这让我觉得很惊奇。
“阿七,外面的世界如何?”许是听走在后面的我许久没有动静,小颦转头问我,却只瞥见了我张着那能装进一颗鸡蛋的嘴。他像是没料到我会作此反应,愣怔了半响,而后却又恢复往常的从容。
见此我识趣地闭上了嘴,整理了一下仪容,说道,“我在想,只能怪我这一年多来贪吃嗜睡,懒和馋已经占据了我生活的大部分时间,导致我没有再多余的精力研究地方地理。”
“……”在半山腰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感到惊奇的事情,我看见了除小颦外的另一个人类。
这是个“女人”,按照人类对于雌性的定义来说的话,而且还是个好看的女人,只见她右手执剑,快步跑到我和小颦跟前,扑通一声就给拱手跪下了,背后葱翠疏竹倒衬得她的深红束衣特别漂亮。
“公子!”此时从远处又簌簌地过来了几十个黑衣男子,皆是齐刷刷地跪在我们面前。
在理清了“公子”是对雄性人类的尊称,也就是说话对象不是我之后,我抱着胸前的包裹站在一旁摆出一副准备看戏的神情。
按照一般的剧情设定,再考虑到小颦这家伙之前在青竹林逗留多日,接下来的那女子所说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公子,属下来迟了,公子在这山中失踪多日,属下忧心不已,直至今日见到公子,属下这才安心。”
果然,那好看女子便是如是对着小颦说着的,除了将“属下”二字换成“鹰卫”以及说明不远处已有马车备着等小颦过去外,其他跟我所预想的差不离。马车上,小颦一直单手撑颚倚在窗边,闭着眼一句话也不说,自上车后便是如此。我又看见了他好看的蹙眉,突然心生不忍,竟有想伸手抚平那一条深痕之意。转念一想,毕竟我还是半人半妖之身,难保不与人类接触后发生什么事,还是安分点好,以后再找个手套什么的把自己的手给套上,免得一不小心一命呜呼了自己都不知道。
车已渐渐行到山脚。窗外那斑驳树影透着纸糊窗映在小颦脸上,时隐时现,从我这个角度侧着看,他整个人就安安静静地那么坐着,就像清晨雾中的山一般。
我没看懂他的神情,揣摩着开口道,“小颦,虽然你叫小颦,虽然我觉得你皱眉好看,但我还是觉得你少皱眉的好。”
“哦?”他没睁眼,就这么应着我。
我说,“皱眉代表不开心,你说人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想得的不能得或者无从得,其实何必呢。每次爷爷因为犯了错罚我不准吃桂花蜜的时候,我就不开心,可是就那么一会,我会自己安慰自己说肯定是因为爷爷疼我,肯定是今天的桂花蜜不好爷爷不舍得让我吃才罚我不准吃的,然后我就又开心了。”
他抬眸偏头,挑眉看着我,我想他一翩翩公子肯定不能理解狐的思维,便接着说道,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一个漂亮地主女儿和一个黑黑的男孩佃农从小青梅竹马,算是两情相悦,后来那女孩尽管心爱着男孩,却因嫌弃男孩的佃农身份和他粗俗的举止,嫁给了另一个地主的儿子。男孩因爱生恨,出去打拼多年多年后终有所成却执意还乡,硬是娶了那个地主儿子的妹妹,与女孩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最后女孩抑郁而死,男孩也不得善终。”
他看我良久,而后朝我坐直,双手把弄着腰间的龙纹玉佩,眼里有探究的意味,“你想说什么?”
我答,“我是说,你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要换个思维想想,然后就开心了,然后就不会蹙眉了。”
他回,“……哦,挺有道理的……只是……”
我心想不会姐姐我费了这么久的唇舌你还没想开吧,便接过话头,“只是……”
他笑道,“只是,我方才只因太累了打个小吨,没想到倒是被你唤醒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
“……”
过了一会儿,小颦突然开口,
“阿七。”
“嗯?”
“我姓白。”
“咦?”
“白砯,我的名字。”
……
“小白”
“嗯?”
“我叫竹七。”
“我知道。”
“你可以叫我小七。”
“……你不是说小七太亲昵,你也不想我占你便宜么?”
“我…这,礼尚往来是我众多优良品质中最不显眼的一个。”
“……”有一件事小白倒是没有骗我,他家中,不,他身上却确实有急事。试想如果一国使臣奉命出使外邦,却连关都没出就接连几日被困在一片无名青竹林中,这事的着急程度也只有投胎能比得上的了。当然也借着小白出使的缘故,我们也便于四处寻找我的魂魄。
据小白说,他是楚国的使臣。至于他身边包括那个好看女子在内的几十个黑衣男子,官方的说法是楚国国君派给的鹰卫,通俗的说法呢,其实就是皇帝给的贴身保镖。但身为白狐的第一感觉告诉我,小白的武功也不低。然而考虑到大人物一般不轻易出手这个普遍定律,我对这批保镖存在的合理性也表示了理解。
日子就这样不温不火地过了几天。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我的包裹在一家下榻的客栈里被偷了。衣服倒还在其次,只是那道长给的黑山老妖的心也一起没了。
“找!”
小白就这么推着茶盏,对着堂下跪着的十几个鹰卫下令道。刷刷几声,一眨眼间,堂上就只剩我和小白,大堂上空旷得有些安静。
其实我还是那想法,对做妖比较感兴趣,倒也不着急。倒是小白在得知老妖的心不见了之后唤来了那个好看的女鹰卫,于是便有了刚才那一幕。
从叫鹰卫出去寻物后,小白便一直静静地坐在桌子的一端,细细品着手中的茶。我想他是爱穿白衣服的,从见他第一面开始到现在他就一直一身白衣,唯一的不同是原先用发带系着的发变成了用发冠拢着一半,留着一半,看着少了几分随意潇洒,却多了一份清爽刚劲。
我开口道,“其实吧,我不着急的。”
一片沉默。
我接着说,“丢了就丢了,俗话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嘛。”
又是一片沉默。
我补充,“我很虚怀若谷的。”
仍是沉默。
我有点恼怒,敢情姐姐我是一直在对着一堵墙说话么,我提高音量,“喂,我说你这人……”
他打断我,“自己出来。”
堂上一时间静默无声。
我不明所以,“什么出来啊,小七我不就在你面前,你……”
话音还未落,我突然感觉背后渐渐地传来一阵衣袖的擦簌声,尔后便有一阵阵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竟有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穿着华服的小男孩……
------题外话------
因为夕田自己在写的时候循坏了很久的背景音乐《你曾错过的》,我觉得还不错,推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