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是个厚道人，边说边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是犯了什么事儿，怎么突然一下子就落到了这个田地了呢？”
冬儿有不同意见,更正道：“不,还剩了一个呢。我才往惜薪司报备炭火去,路过栖秀宫,看见里头有个宫女正扒着门缝往外看呢。见我路过，她一个劲儿求我去给太后宫里的翠翠姑娘送个信儿，让翠翠救她出去，还许了我一根银簪子的好处。我没答理她，赶紧走了。”
曲烟烟这才想起,之前石云娘屁颠儿屁颠儿地跟着丹桂去了栖秀宫。看来冬儿说的那个宫女必然就是石云娘了。
怪道刚才还纳闷,怎么整整两天都没见翠翠露面了？以翠翠的性子和与自己的情分,知道自己前天吐了一口血，她这两天必是天天要来探望照顾的，断断不会不闻不问。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翠翠是怕自己因为石云娘是她姐姐，在处置上为难，索性回避了。
翠翠如此心细善良而敏感多思,倒叫曲烟烟于感动之余，又生出几分伤感来——焉知这不是因为她尚在年少之时就遭到倾家之祸，而后又吃了那许多苦的原因呢？
翠翠现在一定是焦虑不安的，毕竟她进宫来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她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亲姐姐的……曲烟烟抿着嘴唇，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然石云娘被明渊所厌弃，不过把她从栖秀宫放出来，在其它处所给她安排个差事，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石云娘那种性情人品，也是个不省心的，放出来只怕会给翠翠添乱……曲烟烟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先缓一缓再说吧。
她重新拿起箸正要吃饭，忽见小玉子怀里捧了一盆墨菊掀了帘子进来，一进来便笑嘻嘻地给曲烟烟打千儿请安：
“婕妤娘娘金安！万岁爷差了奴才从万芳园特意给娘娘送了这盆花儿过来，是花匠刚刚才培出来的新品种，请娘娘赏玩。”
曲烟烟放下筷子，笑着招了小玉子近前来，就着他怀里看那菊花。见那花朵足有碗口大小，团团地开了十数朵，最外面的一圈果真是乌黑如墨染，越往里去那黑色越淡，渐次变成乌紫，到了花心的一圈，就完全成了紫红色。配着肥硕碧绿的叶子，煞是好看。
曲烟烟笑道：“这样的菊花倒真是没有见过呢，难为那花匠是怎么种出来的？闻着清香的很，倒没有菊花那种土腥气味。”
赏玩了一会，又皱眉道：“只是这样稀罕的品种，大老远的从万芳园送过来，我又不会侍弄，过几天养死了就可惜了。”
小玉子笑嘻嘻道：“没事儿，万岁爷特意命那花匠也跟着过来了。一会叫他细细地交待给春儿姐姐就行了。”
曲烟烟十分意外，不过一盆花而已，没想到明渊竟会如此用心，当下心里高兴，便叫冬儿取了两块银子给小玉子。
“大的一块你拿着，另一块赏了那花匠吧。”
小玉子估摸着那大的一块银子少说也有二三两，喜的眉开眼笑，连连向曲烟烟打千儿谢赏，出去不一会便领了个年轻后生进来，向曲烟烟道：
“他就是那花匠，进来给娘娘谢恩。”
那后生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进了殿门便停下脚，只远远地跪下行礼，并不往前走，很知礼数的样子。待到站起身来，曲烟烟见他不过穿了身青布短褐，已经洗得发了白，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污迹；脚上着了双青布千层底的布鞋，亦不见沾染灰尘。他清清瘦瘦地站在那里，极是温文恭和，却又不卑不亢，不象是侍弄花草的匠人，倒象哪户落魄人家的读书公子。
曲烟烟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微笑道：“难为你能养出这么奇特的花儿来，还要老远的从万芳园跟着进宫来，辛苦了。”
那花匠恭声回道：“不敢担婕妤娘娘‘辛苦’二字，这是小人的本分。”
小玉子笑呵呵道：“也倒不是单为了婕妤娘娘这盆花才来的，还有皇后娘娘那里几株绿牡丹，德妃娘娘那里两盆墨梅，都要他定时过去打理。”
曲烟烟“哦”了一声，那花匠便作揖道：“小人还要去皇后娘娘宫里一趟，不敢耽搁了。多谢婕妤娘娘的赏赐，小人告退了。”
曲烟烟微微颔首，花匠慢慢地躬身后退几步，方转身走了出去。
曲烟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
小玉子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娘娘是觉得他这样的人只做个花匠，有些可惜了是么？没法子呀，家里败落了的公子爷们也得吃饭不是？
家道中落，卖儿卖女的也有的是。何况曲烟烟重生后，经过见过的各种大变故已经太多了，当下也不放在心上，转头对小玉子微笑道：
“皇上去了万芳园了么？是你跟着去的？倒难为你了，这么老远，还抱着这么重一大盆花回来。”
说罢，便命冬儿掇了个脚踏给小玉子坐；又命春儿从桌上捡了一碗炸鹌鹑并一碗芦笋鲜汤给他。
“外头冷吧？这一路过来定是灌了一肚子凉风了，先喝碗热汤去去寒气，再把那鹌鹑吃了。”曲烟烟十分温和地对小玉子微笑道。
小玉子愣了愣，慌忙趴在地上磕头，惶恐地连声道：“奴才哪敢在婕妤娘娘面前坐着？打死奴才也不敢呐！更不敢咂嘴咂舌地在娘娘面前吃喝了！这要是让王总管瞧见了，奴才这双狗腿就算是玩儿完了……”
曲烟烟抿嘴而笑：“你师傅不是不在吗？就暂时松快松快也不打紧的……咦？说起来，自我从章化寺回来，就没见你师傅。他去哪儿了？”
小玉子听了这话，这才告了罪，犹犹豫豫地挨着脚踏边坐下了半个屁股，道：“下个月太后娘娘的千秋，万岁爷差了我师傅去南省给太后娘娘办礼物去啦！说是务必精巧华美，别出心裁才行。又说这差事别人都办不了，唯有我师傅才能办得妥当。”
曲烟烟点头，心里明白——这是因为只有五六天便是月圆之夜，召唤淑妃重生之期已到，明渊显然不想让王喜贵在旁边，恐怕横生枝节吧？因此将他远远打发到南边去了。
曲烟烟便又试探着问：“那皇上今儿去万芳园……”
万芳园是明渊的一处行宫，位于西郊，里面遍植奇花异树，草木葱茏，是每年帝后妃嫔避暑纳凉的地方，距离净业庵倒是很近。
小玉子嘴里正啃着块鹌鹑肉，听见问话，忙将骨头吐在手心里，又飞快地咽下口中的东西，方回道：“今儿罗侍卫接了一位*师住进万芳园里了。据说那法师精通占卜炼丹，能掐会算，通阴阳两界，是个神人。万岁爷亲自过去给法师安排了住处，还要和那法师彻夜谈论长生不老之术呢。”
曲烟烟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很清楚这里面的原委，也就不再多问，只含笑让冬儿给他殷勤地添汤布菜，把个小玉子弄得受宠若惊，连连谢恩不已。
曲烟烟见他吃喝得越来越放松，话也多了，便命春儿沏了茶来，自己慢慢喝着，忽然闲闲笑道：
“王总管这一趟出去的日子可不短，必不放心宫里，走的时候肯定是好好交待了你们一番的吧？”
小玉子正喝着冬儿给他也递过去的一碗酽酽的普洱茶，不凉不烫正好下口，刚吃了油腻的东西，此时喝这个简直舒服得浑身冒泡。那茶是南诏国今年新贡上来的，平时只有明渊独享，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奴才竟有这等口福，当下激动得差点涕泪横流。
心潮起伏之下，小玉子听见曲烟烟的问话，不加思忖地便道：“那是啊，我师傅就是个操心的命，一心就在万岁爷身上呢！他临走时特特教训我们，要时时刻刻地留心主子爷和婕妤娘娘的动静，绝不能出任何岔子。但凡是主子爷和娘娘的事儿，无论大小都要细细地记下来，等他回来会一一地察看，他……”
小玉子说到这里，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失言了，不禁脸色大变，忙将茶碗撂在一旁，扑通便跪在了地上，惊惶失措地连声道：
“婕妤娘娘恕罪！婕妤娘娘恕罪！奴才也没记什么，不过是记的主子爷几时起的，几时歇的，睡前是不是进了参汤……就，就这些……”
曲烟烟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只是含笑不语，心里却暗暗心惊——看来王喜贵对自己并不太信任，甚至也许，已经有点疑心什么了吗？
小玉子见她这个样子，心里越发恐慌，额头上的汗珠涔涔地落了下来，也不敢擦拭，只是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过了一会，方听曲烟烟淡淡笑道：“私下记录帝妃的行状，嗯？这是掉脑袋的罪过啊。王大总管真是操心得太过了！他想做什么本宫不知道，可本宫知道，他现在远在天边，可救不了你。你犯下了宫规，本宫不得不惩治惩治，以儆效尤。”
说着，登时放下脸来，厉声对春儿道：“出去说给他们，把这窥伺天颜目无君上的狗东西绑了送到慎刑司去，打他一百板子。若是不禁打，死在了那里，排子车直接拉到化人场就完了，也不必再来回本宫了。”
小玉子听了这话，顿如被轰去了魂魄一般，想不通刚刚还和颜悦色令人如沐春风的漂亮娘娘，怎么顷刻间就翻脸无情，说要人的命就要人的命，成了个玉面罗刹了？
这要送到慎刑司去，那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白搭进一条小命去，根本没人理会的……
小玉子也不顾什么了，只知道且保命要紧，跪在那里一边嚎啕哭求，一边磕头如捣蒜，直到把额头上磕出一溜青紫的大包，曲烟烟方皱了眉道：
“也罢，你先去取了你素日记的那些玩意儿来给本宫看看。若是记的规规矩矩的便罢，若有一点不妥当的，呵呵……你且试试。”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