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爹娘呢?”她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恍惚记得,他好象说过在高平县有个外婆?
“死了。记得跟你说过了?”他生硬地道了一句。手里的面饼勉强咬了两口就抛回了篮子里,好象一下子就失去了胃口。
“哦……”曲烟烟一时接不上话,也不知说点什么才好,车厢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中。
“要不……”她清了清喉咙,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车内这个枯坐着的落寞的人,轻声道:“我就陪你去一趟?”
罗钰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可是嘴角向上弯了弯,显然是高兴的。他立刻拿了几两银子给车把式:“你先回去,这车我赁下了,两个时辰后咱们还是在兴定门交车。”
车把式接了银子,点头哈腰地走了。罗钰自驾了车,拉着曲烟烟,一路风驰电掣向东绝尘而去。
曲烟烟是辽东人,虽入宫为妃两年,对京城却并不熟悉。此时,看着车窗外迅速后退的房屋树木,也不辨东西南北,也不知身在何地,渐渐地发现人烟稀少起来,似是已经出了城,她不免心中惴惴,暗暗有些后悔怎么就答应了罗钰。
孤男寡女的,要是有个什么,可真是说不清楚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驶进了一处偏僻的村廓,终于在一处破败的院落外面停了下来。
罗钰下马帮曲烟烟撩起车帘。曲烟烟心中打鼓,默了一会,方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这处院落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连那朱漆大门上的门环和门锁都朽坏得掉在了地上。罗钰只伸手一推,那两扇门便嘎吱吱地应声而开。
“到了,这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我就出生在这里。”他望向院中,目光有些迷蒙。
院中的景象更加荒凉破败,满院齐膝高的枯草已经萎黄,淹没了正中的青石路和四面的廊芜;里外不过三进,但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年的精巧雅致。
后院曾经很茂密的葡萄架子倒了半边,压在架下的石桌石凳上。那石桌上刻着棋盘,上面还凌乱地散落着几颗棋子,可以想见昔年的盛夏或秋日时节,这院主人一定常在葡萄架下对弈。
曲烟烟的脑海中马上勾勒出当年满院浓荫匝地,茶香棋声伴着笑语嫣然的惬意场景;再看眼前,便觉更凄凉了几分。
罗钰捡起一枚棋子,用衣袖擦去上面的泥土,自语道:“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就爱坐在这里看我娘下棋。每当这个时候,常嬷嬷必会偷偷地端了一碗吃的,拼命喂给我吃……”
他的脸上现出几分怔忡之色,抬头望着那架倒塌的葡萄,似乎陷入了对往日深深的回忆中。
“你娘是在和你父亲下棋吧?他们一定非常和睦……”曲烟烟不过是顺着他的话随口道了一句,却见罗钰的面色陡然一变,已经变得铁青,不禁吓了一跳,连忙硬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是,很和睦。”罗钰牙齿咬着下唇,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便将手中棋子嫌恶地抛在了地上,径自朝后面走去。
曲烟烟进退两难,呆了片刻,也只得跟了过去。
最后一进院落显然是主人歇息的内宅,三明两暗的格局,正房屋门紧闭,门口孤伶伶挂着两盏大红羽纱宫灯,历经风雨后早已失尽了本来的颜色,上面蛛网密布积满了尘土,却犹自在秋风中晃来晃去,不知怎的竟有种鬼气森森之感。
满院子是死一般的沉寂。曲烟烟看着那两扇紧闭的菱花槅扇门,也不知门后面是怎样的情形……她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有股凉气从脊梁骨上直透上来,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罗钰伸手在门上,回头看了她一眼,便将那门缓缓推开。
扑鼻而来浓重的尘土和发霉的气息,几乎令人窒息,大概已经有很多年没人踏足过这里了。
曲烟烟的心在开门的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等她看清那不过是个空荡荡的旧房子,里面并没有藏匿着什么妖魔鬼怪时,忍不住有些失笑。
紧绷的肌肉刚刚松驰下来,她正要说话,不经意间一抬头,浑身的血液刹那间便凝固了,连带着整个人站立不稳,吓得差点摔倒在地上。
房梁上,飘飘荡荡垂着一段白绫,虽年月已久,那白绫已变成了陈旧的灰黄色,但那种诡谲恐怖的场景依旧让曲烟烟还是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有人在这屋子里……自尽了么?!”她掩住口,慌乱地往后退了四五步,下意识地就去看罗钰。
罗钰面色青灰,并不答言,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那白绫。
正房……主屋……白绫……罗钰出生的地方……曲烟烟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原来,他的母亲是在这里自缢了的……?!她的脸色也变了,不由自主就冲口唤了他一声:“罗钰……”
声音低缓轻柔,带着一丝喑哑,如同年轻的母亲想要安慰别家受了伤的幼童,却又不知如何才能抚慰那并不相熟的孩子。
罗钰微潮了眼眶,缓步走进房中,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那头顶的白绫。他哑声道:
“我娘,她上一个时辰还笑嘻嘻地陪我在这院子里捉迷藏,下一个时辰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你知道她是死在了谁的手里么?”
曲烟烟的脸有些发白:“难道……是你父亲……?”
“没错。”罗钰冷笑:“和睦恩爱的夫妻,对她千娇百宠的夫君,到头来却亲自赐死了她。”
“赐死……?”曲烟烟心头大震。她难以置信地瞅着罗钰,想起金玉娘曾说过的真正的“曲烟烟”去青楼里兜售的那些价值连城的首饰;想起她身上那块精致手帕上绣着的“静姝”两个字;想起先帝曾有一位出身浣衣局但却早亡的宠妃,封号似乎就是“静贵嫔”……曲烟烟恍惚有些明白了。
“原来,你的父亲竟是……先帝?这么说来,你和今上竟是亲兄弟了?”
她望着罗钰,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