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放在桌上的手机再次响动。
孟诗诗挣扎着站起身来去够，拿到手里的一瞬间却突然脱落，平时摔个三五下也没大问题的手机，今日宿命一般，摔得零件四散。
她怔怔地看着一地的散碎零件，呆了很久才想起要去组装它。
俯下身去捡四散在各处的零件，她一件一件攥在手里，发了狠，有细小零件的尖锐处刺透皮肤，嫣红的血缕沿着掌纹徐徐地淌下来，流成了一条二三厘米余长的红线，然后慢慢滴落到被她的影子所荫蔽着的地板上去了。
她却不管不顾，双手颤抖着去组装那零件，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她突然就埋头大哭起来，那般的悲切。
这支离破碎的，永远也无法恢复旧貌的手机，多像他们的爱情。
乔西诺几个箭步便冲上二楼，在打开门的一刹那，他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
展开臂膀，一把把她搂抱在怀中，薄唇轻轻印上她的发丝，压抑住心中隐隐的疼痛，用着平生最温柔地语气安慰她：“别怕，有我在。”
他怀中的气息温暖，熨帖着她颤抖的身心，她回抱住他，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一根稻草， 再也不想放开。
她嘤嘤地兀自哭了许久，他就一直蹲坐在地板上，抱着她，也不催促她，任由她发泄。
等到觉察到她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他才开始不紧不慢地问询她：“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她眨巴眨巴眼睛，又想流泪，带着哭腔道：“手机摔碎了，可能再也修不好了，上面有我们的照片。”
他推开她，双手箍住她的双臂，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玩味，道：“孟诗诗，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演技真的很差。”
她垂眸，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透明的，什么事都瞒不住他。
“我妈来过了，是不是？”乔西诺带着一丝试探，但几乎可以肯定地下着结论，“刚才我上楼时听小赵说，有一个女人来这里找过你，按照小赵的描述，十之八九错不了。”
“是，乔阿姨的确来过，”她拿手指揩去脸颊上的一滴泪珠，原本苦痛的心情稍减，说话也清晰明朗起来，“她对我说了你所有的事，包括你不愿提起的那五年。”
“她下手也算快。”他没有表现出预期地讶异和不满，反而似乎很释然似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愿意提起的，只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没有重提的必要。”
“可我觉得有！”她突然甩开他紧握的双手，情绪瞬间又高涨了起来，双唇紧抿，眼泪夺眶而出，“你为我打工买戒指，你因为我患上那可怕的病，你又因为我在荒芜偏僻的地方一呆就是五年……乔西诺，我不值得你这样付出！我是个可恨的背离者，我背叛了我们当初许下的诺言，还狠心地抛弃了你，我是一个坏女人！我真的不值得你这样付出……”
“你不是你不是！”他慌乱着将哭得崩溃地她拥进怀中，紧紧地，大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丝，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诗诗，我不允许你这样说自己，我不许！”
楼下大厅里流淌出悠扬动听的轻音乐，有纾解心结，缓释心情的功效。
墙上的时钟当当敲了五下，不知不觉中，一个下午又倏忽而过。
她已经平静下来，乔西诺把她安置在床上，亲了亲她的额头，就去楼下给她准备晚餐了。
又是米其林的餐食。
几样她最喜欢的小菜。
他甚至不让她下地，直接搬了床上用的小桌子到她跟前，把饭菜一一摆好，然后自己也坐在床上，和她吃起饭来。
多么家常，又多么温馨。
她不想辜负了他的好意，饶是没有胃口也拿起饭碗狠狠地开吃起来，他也沉默不语，只是时不时会夹她喜欢的菜到她饭里，她每每又要想掉泪，微微仰了仰头，忍住了。
饭后，他收拾碗筷，又给她放洗澡水，这个休息室的洗手间不大，流水的声音淙淙，他一直等到全部放满了以后才出来。
她没有准备换洗的衣物，他便拿了自己的衬衣给她穿，她独自站立在洗手间中，嗅闻着他衬衣上淡淡的薄荷味道，突然就好想跑出去拥抱他。
而她也真的这样做了。
推开门，风一般地冲到他的怀里，手不由自主地加紧了力道，环住。“西诺……”
乔西诺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微微一怔，继而很快恢复平常，放低声音：“怎么了？”
埋在他怀里的脑袋磨蹭着摇头，闷闷的声音：“……没有。”
乔西诺轻轻笑笑，大手柔柔地拍着她的背部，她起了性子，抱得他愈发紧。
“待会到了床上再抱也行，现在先洗澡，嗯？”乔西诺低下头在她耳边说。
“我不，我就要现在抱……”越发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了。
随她去了。乔西诺淡淡笑着，决定对她偶尔的小性子采取纵容的态度。
窗外，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有余晖射进来，他们的光影交叠，摇摇晃晃，如一幕永不谢幕的折子戏。
二十四楼，乔西诺办公室。
王诗龄推门进来，如往常一样把文件放在乔西诺的办公桌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西诺，这里面有和盛世网站合作的备忘录，需要你特别看一下。”
乔西诺点头，看了她一眼，就又回到电脑屏幕上：“嗯。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的。”
王诗龄盯着他许久，才转身欲待离去，走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办公桌前认真工作的男人请示道：“对了，西诺。还有一件事需要听听你的意见。”
乔西诺停下工作，靠在椅子上摆了一下手，道：“说吧，什么事？”
王诗龄笑吟吟走过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欢愉许多，似乎很为即将要说的这件事感到高兴，道：“按照我们公司拟定的出版书目，现在已经全部印刷完毕，不日就可上市。你也知道这批书目中有……孟诗诗的作品，所以我想特别问你一下，她的样书是由我们公司的工作人员寄给她呢，还是由你亲自送去？”
乔西诺的脸上显出一种愉悦的神采，嘴角也微微勾起漂亮的弧度，身子俯上前来，用笔尖在桌子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这是他高兴时的小动作，对面的女人了然。
王诗龄暗自咬了咬呀，眸子里一股不悦一掠而过，却最终维持着笑意盈盈的模样，静待着他的指示。
“这样吧，”乔西诺微笑着发话，眸子里是不加掩饰的轻松愉快，端正了身姿，看着她，“她的样书还是由工作人员寄出，不过务必要包装精美一点，还有，时间上也要快速一点，我希望她能在最短的时间看见自己的作品。”
他不希望她认为，自己能够出书是因为他的关系，这样公事公办或许更能让她高兴一点，满足感更强烈一点。这些日子，因为乔母告诉她的那些事，她一直都不太开心，但愿这次她能高兴一下。
王诗龄微笑着点头：“ok，我知道了。”
午后的阳光温煦明媚，透过白色暗花窗纱，渗进些许，室内一角因此暖意融融。
刚刚送走乔西诺，他今日似乎格外高兴，一起吃饭时，会时不时朝她看一眼。
她微微感染了他的情绪，这几天一直低落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
刻意强迫自己不去想乔母的话，只想珍惜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直到……不得不分离的那一天。
抬起手来看左手上的戒指，光华璀璨，是他对她感情的见证，摩挲良久，有甜蜜的滋味涌上心头，于是，轻轻吻它，用最感恩最诚挚的心。
有脚步声步上木质楼梯的声音，是小赵，推门而入，对她报告：“店长，楼下有位姓王的小姐找你，说是有东西要送给你。”
姓王？会是她吗？
怀着疑问步下楼梯，朝大厅内一角望去，那坐在落地窗前的果然是王诗龄。
孟诗诗示意小赵不必跟随，便略一沉吟，就朝那位置走去。
王诗龄看见她倒是端端大方，明眸浅笑，直接把手边的一捆东西往她面前一推：“你的样书，一共十本。是西诺专程让我给你送来的。”
样书？西诺刚才为何不直接拿给她？
顾不上多想，孟诗诗礼貌颔首，对她微笑道谢：“谢谢。”是用牛皮纸简单包扎了一下的一捆书，可能因为包扎得比较紧的缘故，有几处绳子固定的地方有些破碎，她小心翼翼地拆开，发现顶端的两本书和底部的两本也有些破碎之处。
有些可惜，但不至于不悦，孟诗诗拿起一本书翻开，里面的印刷还算可以，封面也是之前她挑选的那张，整体的感觉还算满意。
王诗龄一直注意观察她的表情，看见她看见破碎处微微心疼的眼神时，嘴角扯过一抹嘲讽的笑，但很快隐去。
孟诗诗放下书，再次真诚对她道谢：“谢谢你专程给我送书。今天所有的消费我会让小赵记到我账上，算我请客吧。请慢用。”说罢，起身准备离开，她真的不知道怎样和王诗龄面对面谈笑风生。
“还真把自己当成老板娘了？”王诗龄气定神闲，端起咖啡轻啜一口，复放下，才悠悠地继续开口，“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说吧，这次是让西诺送给你一家店，下次你的目标是什么？一幢别墅，一张无限卡，还是，你想做总裁夫人的位置？”
侧对着她的身影静默伫立，不长的指甲攥紧了也会引发尖锐的疼痛，孟诗诗脸色煞白，嘴唇紧抿，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缓缓启齿：“我很感谢王小姐送书给我，不过我想王小姐忙完份内的事情就足够了，真的没必要再劳心劳力地关心我的私事。而且，我想，无论我的目标是什么，西诺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我完成，不劳您费心。”
王诗龄也站了起来，低首嘲讽笑笑，似乎并不为她的话所动怒，凝眸注视着她，嘴角弧度讽刺，道：“也难为你了。这么坦然承认自己的不堪心迹，很难受吧。呵呵，我知道乔妈妈已经来找过你了，想必你现在也知道自己多么令人憎厌了，那么何苦还恬不知耻地留在西诺身边呢？你认为乔家还有可能接受你这个只会带给他们儿子伤害的女人吗？”
话不多，却句句如针扎，孟诗诗压制下心内的刺痛和羞愤，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王诗龄的眼睛，道：“这就更不劳你费心了。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单纯的给我送书吗，抑或只是跑来嘲讽我几句以求畅快？如果是后者，那么恭喜你，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
说罢，她摆了送客的手势，远处的助理小赵心领神会，赶忙跑上前来，对王诗龄礼貌颔首：“王小姐，请吧。”
一向心高气傲的王诗龄哪里受过这等待遇，愤愤地甩了一下手提包，狠狠瞪了无辜的小赵一眼，就没好气地走了。
小赵担心地看着孟诗诗有些苍白的脸色，颇为体贴地说：“店长，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客人，不如你上楼休息一下，这里有我来照应就行了。”
孟诗诗冲她笑笑，感激她刚才的仗义相助，最后听从了她的建议，走上楼来。
随意把样书放在脚下，她便有些无力地在椅子上坐下，脑子里乱到极致，矛盾混合着不舍，苦涩，羞愤，自我厌恶等等情绪一股脑地在心头盘旋，快要把她打倒，她和西诺真的不应该在一起吗？
夜深。
孟诗诗轻轻从男人的怀抱钻出，支起手肘，凝向枕畔的男人。他正睡得香甜，沉静安逸的面庞像一个小孩，她拿手轻轻抚摸上去，微微的胡茬有些扎手，痒痒的，很舒服。
再次阖上眼睛，还是无法入睡。白日里在他面前刻意保持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于是拿过床边他的衬衣，穿上，又赤脚下了床，却不想走远，便索性直接靠坐在挨着床沿的地上 ，怔怔出神。
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办。黑夜无声，没有谁听得到她的心声。
她好像愈发贪婪了，不想离开他一刻，想要他一辈子。
七年前，还能忍痛离开，七年后，却是万般的难以忍受和他的分离，哪怕几天几月。
一切似乎都无法微笑着面对了。
她拿双手去拉扯嘴角的笑肌，却奈何沾染了满手的湿。
脖颈处，气息顿灼，她恍惚，已被人拦腰抱起。
“当心着凉。”他的气息淡淡吹拂在她裸露的脖颈处。
她环臂抱住他，任由他把自己抱回床上。
他拉被子给她盖上，拥着她，像拥抱着一个婴儿。
黑暗流转，室内又恢复一片静谧，只余下他俩细细的呼吸声。
她乖乖地缩在他的怀中，不说话，泪流静静。
他也陪着沉默，却用指腹一点一点地为她揩去脸庞的泪滴。
其实，哪曾真正入眠？她不睡，他能感觉到，又怎能独自酣然。
所以，自入夜以来，她的一举一动，都不曾逃避过他的注意。
以前，在安静的疗养院，忙完一天的事情后，他便会在床上躺着望着天花板，细细地在心里描摹一个人物形象。
许多天后，他才恍然，他描摹的就是她的肖像。
而在此之前，他以为，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刻意淡忘，他已经记不起她的模样。
却原来，她的模样是深入了骨髓的，这一辈子无论采取什么方式都留在身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