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身边的丫鬟彩蝶没有回应我。不像春夏秋冬那四个聒噪的管家婆,彩蝶是个沉默的孩子,是那种你不提问她就绝对不会说话的孩子。沉默得像个影子,沉默得可以让你完全忽视她的存在;但她手脚勤快,人也很体贴,平时只要我皱皱眉头她就知道我需要什么。所以,若是想一个人单独呆着的时候,身边带着这样一个丫鬟伺候着是最幸福的了。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无聊地伸出右手慢慢在眼前晃了晃,什么也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大概是要伴我一生了吧,虽然我好像也没两年活的了。
其实我还算幸运的了,幸好当初视力是慢慢消失的,我有时间适应情况;若那时我是突然完全瞎掉的话,那可就麻烦了,说不定会是在某天被气愤的阿飞扔到某个地方就不管了呢。
我不怕死,真的,只要死得不要太痛苦就好。我不是个很坚强的人,若是生在抗日战争年代的话,我一定会背着各位有骨气的革命烈士的路走的,为了不让自己受苦,我想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汉奸的。
我讨厌疼痛,真的,很讨厌,非常讨厌,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每个月毒性发作的时候头疼得就像爱快要裂开了,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禁不住闪过“若是死掉就好了”的念头。因为吃药太多,身体几乎已经对所有药物免疫了,根本没有东西能压制我的疼痛。我每次只能靠着自己硬撑过去,撑过那平时稍不注意就能过去了的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平时轻轻松松就能晃悠过去的一炷香时间在那时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一直不肯流动。
阿飞说这还算好的了,以后会更痛苦,身体会像被千万根针穿过一样痛。他大概是在恐吓我吧,我想。若真要我受那万箭穿心的痛苦,我看我还是死了算了。若我真的因为不甘疼痛而不负责地自杀了的话,我想月华他们应该还是能谅解的吧。
呵呵,我还真是个差劲的母亲啊,什么时候都只会为自己找借口摆脱责任。我若真的自杀了,那对孩子们的心灵会留下多大的打击啊。
罢了,还是痛到死好了。
“要当个母亲还真是不容易啦。”苦笑着,我自言自语地说道。
“大小姐已经做得很好了。”风一样轻柔的声音,温柔而怜惜,像是在安抚我,又像是说话人的自白。
“彩蝶,你很少回应我。”轻笑着我撇过头望着说话人的方向。
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我只好作罢。
继续原来的姿势躺在椅子上,我闭上眼睛,聆听大自然的声音。
小鸟的叫声,树被风吹动的声音,还有树叶掉落的声音,都很清晰,我的听力真是越来越好了。
“大小姐,你恨吗?”良久,彩蝶第一次主动问我话。她的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你是说孩子吗?”我笑着摇头,“能拥有三个那么贴心的孩子,我很高兴呢。”
“你知道我不是问你这个。”她不满地说道,可声音还是很轻柔,轻柔得都要让我怀疑她以前不可能是杀手了。
“你要不要搬根凳子来一起坐着?”沉默了一会,我开口说道,“老是站着很累吧?”
身边的人没有动静,她的呼吸也很平静,我感觉不到她的情绪,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转移到她的话题。
或许我可以用“火凤”读她的心,我的脑海里闪过邪恶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掉了。若是读到很痛苦的东西的话,我就要跟她一起承受那份痛苦了,这样可不好;而且运用“火凤”可是会害我毒性加快扩散的,这种损人又害己的事还是不要做的好。
还是锻炼我的听力吧,这样比较好。失去视力后,我的听力和嗅觉就开始异常发达,上天夺取了我一项能力的时候加强了我另外好几项能力吗?这样子也不错。可是若是要我选择的话,我还是希望视力正常,听力和嗅觉不要这么突出我是无所谓的。
“你恨吗?”因为静不下心来,我开始找彩蝶说话,虽然我知道她不应定搭理我。
“……”她没有说话。
“你真的不打算再见他了吗?”我问道。
不出所料,她颤抖了一下。离得很近,所以我很清楚地感觉到空气的流动。
“抱歉,我查了你以前的事。”对于红叶山庄的任何一个人,我都有找人调查过,我必须这么做。
彩蝶的呼吸紊乱了一阵,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调查的。”最后,她平静地说道。
“他还在找你。”我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找你。”
彩蝶没有说话,但我听到她鼻孔发出的冷嗤声。
看来她还在记恨啊。
可怜的小哲,你未来的路可不好走啊。
“你不担心我会把你在这的消息告诉他吗?”疑惑地皱起眉头,“他是我的朋友呢。”
“我知道你不会的。”彩蝶自信地轻轻笑着。
“同样是被伤害的女人,你懂得我的感受。”她说道。
“而且,我比你更惨,我连孩子都失去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显得悲愤起来。
“孩子都还没出世!”她蹲到地上抽泣起来。
第二次见她反应这么激烈。
还记得她第一次发狂是在知道孩子没有之后,那时我生下孩子还没有一个月。她当时拼命地祈求阿飞要他再重新把把脉,告诉她孩子还在。
我承认,当初留下她确实是看她可怜,很同情她。既然她无处可去,就先留下来也好,红叶山庄也不缺她一个人的口粮。
收留她后不到两个月在红楼碰到醉得不省人事还的小哲,不记得当初为什么把他带回山庄了,好像是看他醉得一塌糊涂了可帐还是算得很清楚吧。当时不知道小哲就是那个负心人,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承认小哲这个伙伴了。
“是人就会做错事,我们不能因为他曾做过很残忍的事就孤立他。”这句话似乎只适合你已经了解了的人。幸好,知道他曾经很坏的时候,我已经承认了他的好了。他确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冷漠了些。
小哲啊,这些年来四处打听彩蝶的下落,却从来没怀疑她就在红叶山庄。太过自信了么,还是太过相信我们这些朋友了?
红叶山庄有条大家默认的规矩,每个主人都有一座旁人不能进去的阁楼,在这里可以有着绝对的自由,可以尽情享受隐私。小哲和阿飞他们从来没进过我的“若幽阁”,就像我从来没有去过他们专有的阁楼一样。
正是因为这条默认的规矩才让彩蝶安心躲在若幽阁五年啊。
五年了,该忘的是不是就可以忘了呢?
蹲着的人的抽泣声已经渐渐平息,她似乎是就地坐下了吧。还好,院子的草坪经常被打扫的,应该很干净才是。
“彩蝶,我可能连两年的时间都维持不了了。”现在毒性发作比以前更频繁了,我也没办法,“若是我死了,你要继续帮我守着若幽阁吗?”
对方没有出声。不过我想她也应该想到了吧,一旦我不在了,那些人务必会到若幽阁来看看的,那时她又该怎么躲呢?
“收留你,不是因为看你的遭遇跟我很像,因为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你遭遇到了什么;红叶山庄收留了很多可怜的人,遭遇也是不尽相同。
“没有告诉小哲你在这的事,是因为他从来没问过我,也是因为我觉得这是你们之间的事。一个人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是自己决定的,‘幸福’或‘快乐’得自己说了算,别人无权评判。
“我们不能在认为怎么做能令对方幸福的时候就那么做,因为也许别人所要的幸福跟你想的不同。我只是尊重你的决定罢了,不是你说的因为我能懂得你的感受。”诚实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或许我只是在对自己说话。
“我查过你的事,我们的遭遇确实很相同,你能懂得我的感受的不是吗?”她固执己见地说道,一边开始对我施咒,想让我想起痛苦的事情。
“彩蝶,我不是你,知道吗?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不喜欢她钻牛角尖,用“火凤”挡住巫术,“别把你的意愿强加到我身上,我不想恨任何人。还有,别对我使用巫术,你应该知道那是没用的,而且我抵抗巫术是很伤身体的。”
“彩蝶,你让我很失望。”我微微喘气。说真的,我很不高兴,她居然想用巫术来控制我的思想,明知道我已经承受不起了。
“对不起,大小姐。”她突然委屈地哭了,“我只是想有个人恩那个了解我。”
“我只是想要有个人了解我……以前只有他能了解我,可他背弃了我……我以为大小姐能理解我,可是您却说不是……”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寂寞得让人心疼。
寂寞啊,我反应过来。是的,寂寞,现在我身边的人几乎都是这样。难道我们都是这样才相聚的吗?因为拥有同样寂寞的气息,所以我们彼此吸引吗?
“彩蝶,你想知道我的事吗?”生平第一次有向人倾诉的念头。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厄?”她好像惊讶地抬起头。
“难怪我测不到你的命格。”她恍然大悟地说道,忘记了抽泣。
“呵呵,别说你了,明渊国灵力最强的巫师都没办法,所以他给了我‘火凤’。”我轻轻笑着,抬起左手,“它能抵抗一切巫术,厉害吧?”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巫祭司特地为六王妃……”
“错了,这东西不是巫明做的。”我苦笑起来,“镯子注定是我的,虽然我不知道原因。巫明只是提前帮它解开封印罢了,作为交换,它要提供我的踪迹给他。”
“……”彩蝶没有说话。
“我是后来才慢慢学会控制‘火凤’的,它其实可以完成一些高难度的巫术,只是比较耗精神。”而现在我已经耗不起了。
“当我顶着‘六王妃’的头衔的时候,所有人都对我很好。我没有怀疑过别人的动机,因为不怎么在乎,也因为太自以为是。我曾以为只要我真诚地对待身边的人就理当收到相应的回报。
“我从来都没想过巫明他们想利用我,我也没想过朝廷会派人追杀我,我是出来之后才从‘火凤’这了解到真相的。”被人利用,被人背叛,不是不失望,不是不痛苦,我只是不想再为这种事流泪而已。
“呵呵,这几年追杀我们的人太多了,有生意上跟红叶山庄犯冲突的,还有朝廷的。”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莫离他们从来不把调查的结果告诉我,但这不代表我就没有答案,毕竟我才是红叶山庄的正主子。
刚开始那阵子朝廷派来的人基本都是追杀的,后来不知为什么,朝廷派来的人就分支了,有两支大的是帮助红叶山庄,而有支小的一直都是以杀我为目标的。
我也一直很奇怪,不知是谁一直想要我的命。连皇上派来的人都是保护我的了,还有谁想杀我呢?红叶山庄只会给明渊国带来利益,根本就没有理由追杀我的了。
“巫明和皇兄没有派人追杀!”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谁?”我警戒地站起来。彩蝶迅速挡到我前面。
进来的人好像很多,心急之下我听不出脚步声是敌是友。又不能擅用“火凤”布结界,今晚毒性就会发作了,我担心它会提前发作。
“唔~~~~”彩蝶好像在挣扎,然后突然没了声音。不知是被点了穴还是怎么了。
“彩蝶!”小哲激动地唤着。
“优儿,”安达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安抚地拍着我的背,“没事的,是我们!没事的。”
“呵呵,优儿,对不起啦,擅闯你的若幽阁!”莫离傻笑着走过来。
“还有谁?”我听到的人的声音可不像他们这样的,好像是女声吧。
“还有谁?”我生气地推开安达。
“还有我们!”阿飞和紫魅的声音。
“还有……唔……”宝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捂住嘴巴。
“宝儿乖,嗓子不好,少说点话。”阿飞安抚道。
“我嗓子没有不好啊。”宝儿委屈地说着向我跑了过来,“优儿!”
“乖,没事!”把宝儿搂在怀里,我怜惜地摸着她的头,“告诉我,还有谁在?”
“还有——”
身边的安达似乎在猛摇手。
“他们不让说!”宝儿诚实地说道,我清楚地觉察到身边的安达无言地猛地垂下头。
“安达,你刚刚摇手是什么意思?”我皱起眉头,“到底还有谁在?”
“别逼我!”见没有人回应,我只好挑衅地晃了晃左手。
“别,不能用这东西!”莫离急忙抓住我的手,把它压下去。
“优儿,别拿身体开玩笑!”安达有些气恼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们舍不得的!”
“你们到底偷听了多少?”我问道,语气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拿自己的健康威胁他们,我确实是过分了点。
“从头至尾?”我大胆假设。
“……”没人否认,连宝儿都没说话。
那就是默认了。
“你们一开始就埋伏在若幽阁?”
又是默认。
“你们……”该说什么好呢?
“呵呵,优儿,别生气!”莫离讨好地把我推到躺椅上坐好,还体贴地给我按摩肩膀,“别生气啦,生气会变丑的呢。”
“是啊,对皮肤很不好的!”安达补充道。
“……”算了,跟这两个活宝说话只会气死我自己。
“你们要听什么就问我,用得着偷听吗?”
“问你你会说吗?”紫魅不满地说道。
“哼!”当然不会跟你们说。好吧,算我理亏!
“你们到底带谁来了?”问题又绕了回去。
“美女!”莫离笑得很诡异,他显然有些居心不良。看来他是没打算放过此人了。
“一个想杀你的女子哦!”安达神秘地笑着。
是谁?想杀我?
“谁啊?”最终的幕后使者吗?
“王嫂!”解穴的声音后,一声复杂的声音。气愤?委屈?同情?仇恨?
“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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