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一边又咬着牙使劲拽了拽，一边安慰女儿：“就好了，就好了，忍着点。”说着，住了手，让女儿披上新作的衣裙。杨夫人退后一步，一边用手拨弄着女儿的腰一边笑着欣赏：“啧啧，我女儿的腰一点也不必那梅妃差，要是真比起来，那梅妃可能还要逊一筹呢……”说着，把杨紫钗按到桌旁，伸手拿起桌上的象牙梳：“来，娘给你梳头，娘最新在李府上学了一个飞天鬓，好看的不得了。”
此时，在杨府的后花园的一幢单独的绣楼里，杨玉环正慵懒地歪在榻上闭目养神。床角的香炉里，麝香殷殷地烧着，浓重的香气弥漫到了屋内的每个角落，这奢靡的香气竟让这个空旷的屋子生出些许暖意。
一个年老的李嬷嬷悄悄地走到香炉旁边，想要把香熄灭。玉环吸了一口气，仍然闭着眼睛，懒懒地说了一句：“烧着吧……”
嬷嬷抬头看了看榻上的人，叹了口气，静静地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一辆马车辘辘地驶来，慢慢地在杨府门前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守门的家丁看见来人赶紧迎上去，笑着道：“老爷回来了……”
男子笑着点点头，快步跨进门。家丁赶紧向门内喊了一句：“老爷回来了。”接着，“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一声叠一声，喊声传遍了整个杨府。
正在梳妆的杨紫钗听了喊声，倏地站起来，对着母亲笑道：“爹爹回来了！”
杨夫人皱了皱眉头，按住女儿：“我听见了，这么毛毛躁躁，成什么样子？！”杨紫钗耐住性子重新坐下，等着母亲往自己的头上插完最后一根钗。杨夫人终于吐了一口气，对着镜子道：“好了……”
话音未落，紫钗便一个快步跑了出去。杨夫人无奈地在后面跟着：“慢点，慢点，当心脚上的绳把你绊倒了！”
绣楼里，李嬷嬷听了外边的喊声，轻轻地走到榻前，小声回禀：“小姐，老爷回来了……”
杨玉环翻了个身，缓缓地叹了口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嗯……”
嬷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到窗前，看见外边竟然飘起了雪花。一个小丫鬟正慌慌忙忙地绕过回廊往这边跑着，老嬷嬷走过去，刚好在门口堵住了她：“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那个叫阿蛮的小丫鬟没有理她，只是冲着躺在榻上的杨玉环喊：“小……小姐，外边下雪了……”
榻上的人忽地起身，惊喜地问：“真的？”
小丫头拼命地点头：“嗯嗯……”
杨玉环跑到镜前草草地拢了拢头发，接着跑了出去。李嬷嬷突然反应过来，冲进屋里，拿了一件斗篷，在后面追着：“小姐，披上斗篷吧，当心冻着。”
经过门口的阿蛮时，她使劲剜了她一下：“整日家仗着小姐疼你，就知道疯疯癫癫地喊，要是小姐冻出病了，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阿蛮冲着嬷嬷吐吐舌头，开心地笑了。
二
杨玉环跑到前厅的时候，杨玄琰正低头走进门厅。玉环立即在一边驻足，低头深深地福了一福，低声道：“父亲。”
杨玄琰看了玉环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出去啊？”
玉环深深地低下头，小声但坚定地说：“是。”
这时，李嬷嬷已经来到了前厅，她看见自家老爷，深深地福了下去：“老爷”
杨玄琰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替小姐更衣，你们这些奴才，做了一辈子了还是不知道照顾主子。你看看小姐穿的这样单薄，冻着了你们担的起责任吗？”嬷嬷低下头，慢慢地走到玉环的身边，替她整理妆容。杨玉环怔怔地站着，任由她摆布。
这时，杨紫钗已经款步地晃到了前厅。杨夫人紧随其后：“老爷，你也该管管她，不成体统！从后院走过来这么一会就到了，这还得了？！”
紫钗微微笑着，放下裙裾，盖住绑着她双脚的绳子。
李嬷嬷给玉环穿好了衣服，退到了一边。玉环站在原地，深深地行了一礼：“父亲，母亲，女儿告退了。”
杨夫人正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嗯。”对待这个庶出的女儿，她一直采取爱搭不理的态度，她总是对别人说：“毕竟不是自己的女儿，你管的紧了，人家说你心狠。管的松了，人家说你管教不利。不如我就不管了，爱怎样怎样。嬷嬷教习的多给她请，她自己能学成什么样就是个什么样。毕竟，还有老爷呢，那可是她的亲爹！”她提到杨玄琰对玉环的态度时总是很骄傲，因为她知道丈夫不喜欢她。自己的女儿总算比那个人的女儿得到了更多的宠爱，她觉得这也是她胜利的一个标志。
走到门口的时候，玉环听见父亲在温柔地责备紫钗：“怎么穿的那么少？当心冻着了，那可不是玩的。”玉环回头，看见父亲正温柔地把紫钗的衣领往上拉了拉，护住她的脖子。
玉环下意识地竖了竖自己的衣领，扬着头猛地吸了一口气，就冲进了雨雪中。
三
开始还很小的雪花突然大了，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好像是漫天飘落的梨花花瓣。玉环抬头看了看天，有雪滑进她的脖子里，落在她的脸上，随即化了，凉丝丝的，很舒服。她裹紧了衣服，慢慢地在雪中行进。
玉环来到了东肆的一家混沌铺，老板一见她，立即笑着迎上来：“呀，您来了？快进来，外边怪冷的……”
玉环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了一下：“那个……”
老板会意，道：“那个李公子，还没有过来，要不您先进来等着？”
玉环笑了笑，问：“怎么那么热情呀？”
那个个子小小的老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是今天外边确实冷，二是我发现每次您来了，我的铺子里的生意就特别的好。我娘说，那是人们为了见你才进来的。”
玉环看了看腼腆的老板，他的几句话虽然不华丽，只是平常的夸奖，却最是让人高兴。她笑了笑，说：“我现在还有点事情，那公子来了，让他在这里等等我。实在不行，就去西肆的乐坊找我……”
老板笑着点点头：“好叻，您先忙您的。”
玉环笑着摇摇头，向西肆走去。
来到那间名叫芙蓉的乐坊，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老板娘一见她，立即赶过来：“呀，今天这么冷，怎么还过来？让我到府上就行了。”她又看了看玉环身后：“阿蛮没有跟着来？”
玉环笑着答应着：“没有，师傅……”她抬起头，笑脸僵在那里：“你也在？”
老板娘看了看自己身后的白衣少年：“哦，李大才子是……”
那年轻男子怔怔地看着玉环，结果话头：“我新写了一首诗，让王师傅来帮我谱谱曲。”
老板娘红着脸：“大才子老是拿我开心，我也就是会谈谈琵琶，哪里就会谱得了曲？”
玉环微微笑着：“什么诗？让我看看吧……”
李白将手中的纸递给她，眼睛始终离不开她的脸。
玉环接过，展开，念到：“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玉环念完，李白对着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玉环歪过头来问他：“如此绝美的诗句，为何还要叹息？”
李白靠近了玉环，将鼻息慢慢地呼到玉环如玉般的脸上，柔声道：“我叹的是我的诗竟然有此福气，在你的口齿之间吐出。我恨自己不能化身为诗中的词句，在你的口齿间流连……”
玉环笑着轻轻地推开他：“小小年纪，尽学些油嘴滑舌的。”她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字：“你老是赞美明月，我倒是觉得明月可恨。你不知道”明月不识人间苦，人缺人时月亦圆“吗？”
李白凑到玉环的身边，眼睛盯着她：“好诗，好诗，要不然我就把它改了吧？”
说着就假意要夺她手中的诗，玉环轻笑着坐下，拿起一支琵琶：“你少来，要是真的改了，你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呢……”
李白笑着坐到古琴旁边。
玉环拨弄了几下琵琶，认真地奏了一段，停下问：“这样好不好？”
李白轻轻地摇头：“有点悲戚了，与诗的格调不符。我的诗就像我一样，是豪放的大气的……”
玉环抬头看了看李白亮晶晶的眼睛，放下了琵琶：“还是让王师傅来吧，我做不来。”
一直在一边教导女子跳舞的老板娘闻声赶来，拿起地上的琵琶：“我试试看吧……”
大珠小珠落玉盘，一阵清脆的琵琶声响起。接着，一阵琴声和入。玉环入迷地听着，感到身体内一种无名的力量推动着自己不自觉的舞动起来。
李白抬头看了看玉环，低声吟了一句：翩如兰苕翠，宛如游龙举。
两个中年男子无声地掀帘进来，看见舞动的玉环，不由得愣住了。为首的灰衣男子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影飘忽地在自己眼前晃动，痴痴地低语：“难道是仙人降临到我的面前了吗？”
琴声戛然而止，老板娘看见站在门口的几个陌生人，立即站起身来。
玉环见乐声止了，不解地停下来。她回头看见门口的男子，慢慢地放下舞动的手臂，低下头退到一边。
门边的男子醒过神来，上前拱手着：“在门外听见有仙乐，冒昧进来了，竟然有幸目睹仙子起舞，芙蓉乐坊果然是名不虚传呀……”
玉环抬起头，看见说话的男子正温和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一红，又低下了头。轻声跟老板娘告别：“我还有些事，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