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殿内的情形更加可见一斑。宛瓷想像着数日过去了,仍未见起色的父亲,内心有如万蚁啮噬,忧心如焚。只可惜竟不能亲自探望,侍奉塌前,以尽孝道。想着,脸色更显焦灼。
她心下慌乱,一时六神无主,不经意似乎窥见门窗上泛出的模糊剪影,不由更向前踏了一步。
“什么人!”一声厉喝陡然传过来,接着,更有无数的脚步声踢踏在积雪上,朝这里有序地涌过来。
宛瓷在太过寒冷的雪地里径自呆站了许久,脚下早已冻得麻木,竟难以回转身体。
须臾之间,那队人马已至眼前。领先那人将领模样,大约四十出头,一身戎装早已被峥嵘岁月蚀得斑驳,只那一张在战火腥风中磨砺出来的端严脸庞泛着几缕威武的煞气,须根满面的缘故,更显出几分凶恶来。
他似乎看清了宛瓷的衣着身份,神色更加敛厉:“区区一个宫婢,竟无视圣上严令,胆敢擅闯太医属,肆意窥望,该当何罪!来人呢,给本将军拿下,送去内侍监严办!”
宛瓷看他神色,再看太医属内人人自危的模样,内心隐隐知道恐怕是父亲的身体不好了。一时心乱如麻,当下再也顾不得许多,倾身跪倒在地:“将军明鉴,奴婢是太子妃娘娘的宫婢,因娘娘挂念宁大人身体,才嘱了奴婢过来窥望,绝非有意冒犯。”见那将领脸色稍缓,便又接着道:“求将军网开一面,能让奴婢进去探望一下宁大人,也好让娘娘放心。”
那将领却是瞬间变了脸色:“不行!宫中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违抗圣旨!”
正自僵持,殿内忽然传来一些凌乱的脚步声,一名太医模样的人匆匆从内殿跑出来,俯身在近侍耳边说了些什么,神色慌乱。那近侍脸色大变,慌忙起身往泰和宫方向去了。
那将领心知有异,不欲再与宛瓷纠缠,集结了部下,往殿内赶。
宛瓷见那太医双手染血,神色灰败,已知出事。她本是极其伶俐安静的性子,此时眼见至亲至敬的父亲危在旦夕,自己却只能求助无门,原地打转,不由心如刀割,再也难以坐视不理。
看到那队兵卫正匆忙开了内殿的门,鱼贯而入,当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撑地勉强站起,跌跌撞撞往内殿奔去。
在半道被人狠狠箍住了手腕,那将领本对内殿发生的事情心存焦虑,而今见一个小小宫婢尚来添乱,不禁火从心起。
盛怒之下出手没有轻重,反手将宛瓷狠狠甩出了好远。
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体已重重撞在离殿门数步之遥的墙上,而后身体犹如破碎的纸片一样零落在雪地里。
太过寒冷的缘故,连疼痛都变得迟缓而麻木。她倾伏在厚厚的雪地里,彻底失去了站立起来的力气。
一双着了黑缎六合靴的脚缓缓出现在视线里,尖尖的靴头上沾了点点残雪,有一半已浸没在雪地里。那人似乎俯下了身体,而后,一只手抚上了宛瓷的脸庞。骤然的暖意让她瑟缩了一下,微微抬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那墨黑的瞳犹如暗夜里无边的天幕,幽幽泛着琉璃的光泽。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看来肆意而跋扈,薄唇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竟就打横抱起了她。
宛瓷愣住,一时居然忘了挣扎。
“太子殿下。”耳边传来几道毕恭毕敬的唤声,他并不停下脚步,带她进了殿门。只在路过那位将领身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本王一向知晓程将军在战场上英武不凡,却不知原来面对柔弱女子时,也是一样的铁血手腕。”声音轻而冷。
那将领被他一番话语白了脸,正要说什么,眼前人影一晃,便已闪身进了主殿。
殿内是另一番情形,烧了火炉的室内很是温暖,四处弥漫着药草的清苦味道。居中以屏风隔开,隐约可以看见来往忙碌的太医。
储君在一侧的躺椅上放下了宛瓷,长袖一挥,便有一名太医匆匆赶来,会意地为宛瓷清理伤口、上药。
身体里的寒意被一分分抽离,身体暖和起来的同时,额上和手腕间的疼痛也随之而来。
有清凉的草药涂抹在伤处,那疼痛也就微微好转了一些。
宛瓷终是担心屏风内的父亲,虽全身无力地酸痛着,仍是努力往里张望。
“上好了药,就留下来照顾宁大人吧。”塌前站立着的储君忽然开口,“即是太子妃忧心的事,本王也该一起分担。”
宛瓷一怔,而后感激地望向他。
他似乎犹不习惯被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不露声色地抬起了手,捂唇轻咳一声。
宛瓷看到他宽大的衣袖间,沾染上的一些血痕污秽,不由微微出神。
“皇上驾到!”殿外传来内侍尖利的嗓音,满殿人群霎时跪倒了下去。
神色惶急的沧绝帝大步迈入殿内,尚来不及更换衣衫,披了披肩便赶来了。他朝众人摆手,而后,快步踏进屏风后。
里间传来沧绝帝低沉的询问声,语气凝缓。太医恭敬地回答了几声,便又没有了声息。
内侍捧了汤药进去,沧绝帝亲手喂服。许久,有如释重负的叹息声传出来。宛瓷忐忑不已的心稍稍放下,这时才发现,南宫居然不在殿内。她一眼扫去,在这样的时刻,却也未加在意。
直至沧绝帝离去,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宛瓷匆忙下了塌,往内殿而去。
半垂的床幕隐隐透出一袭横卧的身影,发丝凌乱地掩于脑后,已微微现出斑白。那张往日里端严素整的脸密布着伤痕,沉静的眸沉沉闭合,看不见任何波澜。身体被密密实实地覆盖在厚厚的锦被之下,虽是时常更换的,那被面上竟也渗出些许暗色的血脓痕迹。她想起辗转得知的关于父亲四肢俱碎的事,怔怔落下泪来。
这一夜宛瓷都得以呆在太医属,不眠不休帮忙照料、换药。太医们惊诧这样一个柔弱女子面对惨不忍睹的伤口时镇定的神色,眉宇间沉着而安宁,竟没有一丝恐惧与嫌恶,不由对她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夜半时分,床榻上传来父亲微弱却痛苦的呻/吟,听得宛瓷心如刀绞,只能勉强忍住眼泪,又换了些去痛清明的药膏,替他擦拭了伤口。一夜之间反反复复,几乎未有合眼的功夫。
次日,被耀眼的阳光惊醒,天色已近正午。宛瓷一惊,张开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床榻边睡着了。她豁然往床榻间望去,看见父亲仍旧昏昏沉沉地睡着,只青白的脸色稍稍和转,若有似无的呻/吟也停顿了下来,不由微微安心。
这时才发现身上所披着的一袭宽大衣袍,隐隐透着股茗烟的清苦之气,不由怔忡。
“太子殿下清晨时分来过。”一旁宿值的内侍殷勤解释:“见姑娘睡着了,嘱咐我们不得打扰。亲自脱了外袍为姑娘披上,方才离去早朝。”
宛瓷低低应了一声,便也不再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