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梭，一晃四年。
他原本以为自己此次回京有机会带她脱离丞相府那个牢笼，却是不曾想，一波三折，事情反而越来越麻烦。
想到那一日她匆匆忙忙朝着自己瞪过去那一眼，心里的不安越发加重了一些。似乎，有些东西已经难以捉摸，彻底的脱离了他的掌控。
这感觉在跟着丫鬟一路进到屋子里，见到那一抹素淡的身影时越发清晰真切。女子身形纤瘦，浅色的素绿罗裙略带着些清灵飘逸，深绿色的绣带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看着很脆弱，似乎轻轻一弯，就会折断。
清丫头……
这四年，瘦成了这个样子……
宇文清触及到他眼中那一抹心疼，有些不自在的将视线挪到一边，声音轻轻地：“苏大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清儿！”苏淮安有些难堪的唤了一声，语气十分艰难：“你在怪我？”
不等宇文清做出反应，他已经苦笑一声，继续开口道：“我没想到他们会……，你何苦和我这般生分？”
宇文清心里颇是纠结，没法实话实说，看到他一副歉疚的样子心里很为难，掠影跟了出来站在边上，她微微蹙眉，稳了稳心神，唇角牵动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来：“我很好。苏大哥不用担心。”
话音落地，眼见对面年轻俊朗的男子一副受伤的眼神，她顿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上去毫无芥蒂：“眼下的处境比在相府的时候不知道好上多少倍。吃饱穿暖以外，还有时间看书、习字、赏花、逛街。这些都是我以前憧憬了很久的生活，眼下得偿所愿，我觉得很开心，你真的不用自责。”
她说的轻松，苏淮安看着她亮若星辰一双清秀眸子，心里却是一阵痛意，面上越来越沉默。
过得很好？很开心？
“在相府纵然受些欺侮，你好歹也是小姐。”半晌，苏淮安唇角溢出一丝苦笑，轻喃了一声，剩下未说出口的话却是被一声低笑堪堪截住。
“小姐？”宇文清语调轻缓，嗓音温柔的如同春风细雨，眼眸底的笑意盛的太满，像快要溢出来的碧水波光：“苏大哥几时见过我这样的小姐？粗麻布衣，吃糠咽菜，终日劳作，时不时应对那些下人奴仆的讥讽打骂？几位小姐满意了调笑我两句，不开心了寻我出出气？父亲不闻不问，夫人冷脸以对，丞相府一条狗，吃穿用度都比我好，身份地位都比我金贵。”
“大姐养一株兰花，怕它不能很好的成活，昼夜需要四个婢女轮番看护；二姐养一只卷毛狗，吃肉要煮熟了，再在精致的瓦罐里小火慢炖上整整两个时辰；表姐父母双亡，远道而来，父亲怕她心情低落，专门寻了京城里最好的杂戏班子来府里给她表演解闷；五妹妹也是庶女，可她依旧能穿金戴银，插花涂粉的过舒坦日子……”
想到记忆里那些悲戚的场景，宇文清唇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大，眼睛里却有了水花，偏偏，无论如何也不见落下来。
她语调悠悠的好像穿透时光，尾音略微扬了扬，定定的看向苏淮安，继续笑：“苏大哥觉得，我这样的小姐，算哪一门子的小姐？！”
“清儿。”苏淮安低低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看着那水光潋滟一双眸子，心里的疼惜一阵阵翻涌而上，却是再什么话也说不出。
他哪里有资格？
明明知道她在府里过的什么日子，明明知道他是那个在丞相府步履维艰的小女孩全部的、仅有的光明和信赖，可他依旧是为了那样飘忽的理由将她扔下，游荡天下。
宇文清笑容里带上些嘲讽意味。其实，眼前这人，也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在乎那个可怜的女孩。
真正的在乎，是不离不弃，是设身处地的心疼，是生死相依，是不顾一切的坚定的维护。
倏然间想到宇文澈，她心中有些酸涩难言，痛意也漫了上来。
那个女孩最后备受欺凌的时候有没有再想起这一位大哥哥，她不知道。此刻，也不愿意再知道。
她是谁她自己很清楚，下面要走怎样的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原本对苏淮安还存有一丝念想，听见他刚才那一句话却是彻底断了念头。
他觉得自己在相府是小姐，在青楼里，就是娼妓了么？
殊不知，真正高贵干净的灵魂，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之下也会百折不挠，就算低入尘埃，也会倔强的仰头，冲破层层重压，在最艰难的环境中开出一朵花来，自在摇曳。
封建社会的男子呵，满口的仁义道德，却未必能明白这样的道理！
宇文清眼底的泪花尽数消散，一双眸子却更是被清水洗过一般十分干净清澈，唇角依旧是微微弯起，勾着浅浅的弧度，温柔可亲。
她清瘦的一张小脸虽然有些苍白，却是亮光盈盈，似乎刚才还绝望失落的一个人突然焕发出潋滟光华一般，让人怦然心动。
纵然身处青楼，可她再不复有往日的卑微沉默。
苏淮安有些讶异她这突然之间的变化，这一刻，他觉得眼前这女子根本不需要他安慰。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哭哭啼啼、不知所措的丫头。
可不曾想，眼前这女子从始至终笑容不减，纵然眼睛里含着泪花，她也倔强的不肯落下，纵然有失落，可她的失落愤怨，转瞬即逝。
他心里的感觉十分古怪，可他说不出哪里古怪。
半晌，有些颓然的松开了刚才因为懊悔恼怒紧握的双拳，声音有些低缓道：“宋叔……”
他似乎觉得难以启齿一般，将视线彻底的挪到了一边：“我回来的时候，宋叔已经被夫人处理了。就连宋刘氏和他们的女儿翠巧也意外出事死了。他们说……”
“他们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苏淮安倏然转头，定定的、饱含期待的看着她：“清儿，那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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