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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梨花飞

书名:血蝶吟 作者:醉倚风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3:15
    迷蒙中一股潺潺的暖流缓缓自背后天突源源而入,经璇玑过膻中轻柔沉稳,出巨阙入气海温和醇厚。
    一周天,驱散遍体寒意;二周天,抚祛胸中烦痛;三周天,贯通经脉气血;四周天,引导内息游走;五周天,身轻体畅百骸舒爽。
    深厚的内力似怜惜、似抚慰、似指引、似疏导,足足运行了五周天,才小心翼翼地自天突收回。
    干暖的棉衣溢着阳光的气息,胡蝶静静睁开眼眸,微微佝偻的身影已轻轻站到了窗前——总是只给她背影么?
    这一次她却似没有了上回的羞怒。
    夜色如漆,一地的白雪映射着皎洁的月光分外明亮。
    月如菱花。
    “今天是十五么?”胡蝶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
    “十六。”仍然是那个略苍老而嘶哑的声音。
    “你要我去京城是为了兵符?”
    “……”
    “不过是块死物,重新做一对不就好了?”她不解。
    “兵符乃是千万将士以生命对皇族做出的承诺,如果随便就可以改制,那么也就失去它存在的意义了。”
    胡蝶怔了一下,忽然冷笑道:“那么你为何不干脆杀了我?这样一来兵符的线索断了,你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沉默了很久,金线人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兵符的线索断了,并不代表兵符就不可能重现于世,只要兵符在外一日,就有可能为人所用,况且,改制一对兵符并赋予其使命,比寻找兵符更难,所以,杀你只是下策,非不得已而不可为。”
    “所以我还是要去京城?”
    “不错。”
    “如果我不愿意帮朝廷去找兵符呢?”胡蝶笑了笑:“或者说我其实根本不知道兵符的下落。”
    静默片刻,金线人沉声地道:“当今圣上沉疴渐甚,自入秋起便已缠绵病榻,如今已有月余不能上朝,太子监国固然勤勉,然朝堂内外伺机而动者不为少数,北羌又跃跃欲试屡有摩擦刺探,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若兵符落入有心人之手,那么血光之变在所难免,轻则令骨肉相残基业动摇,重则使外夷乘虚而入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即便兵符不出现,当此内外交困之际必有要大举调动兵马之需,若无兵符,定然处处掣肘,江山社稷岂非岌岌可危。”
    胡蝶轻垂螓首:“难道一定要我爹娘两族的性命来换天下人的安乐么?”
    “所以你才一定要去京城。”金线人忽然回望着她,双眸烁烁:“不仅是为了天下百姓,更是为了你父母和族人。”
    “为了我父母和族人……”胡蝶已深明其意:他是要她亲见太子,以兵符为条件求这位未来的君主许诺赦免爹娘和族人。
    明澈的双眸忽闪忽闪,轻笑道:“原来你早都替我想好了。”突然又叹了口气,有些凄然地道:“不过,以我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未必到得了京城。”
    “我会派人保护你。”
    “为什么不是你亲自保护我?”胡蝶眸光流转轻咬朱唇。
    没有答话,他只是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是不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金线人已经走到了房门口。
    “还是怕我识破你的身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地银光和着寒风扑入。
    “所以你一定不敢告诉我你的名字。”
    轻叹中仿佛多了无限的忧伤和惆怅:“线人是不能有名字和身份的,如果你一定要问,就叫我金五吧。”
    最后一个字已溶入沉沉的夜色。
    胡蝶慢慢地走到门前,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轻轻地道:“金五……”
    金五,是不是第五根金线的意思?
    派来的保镖竟然是梁亦可。
    胡蝶笑笑道:“有劳梁捕头了。”
    梁亦可仍是沉稳有礼地回了一躬:“胡姑娘客气。”
    抬首看见她鬓边斜插着一朵雪白的梅花不由微微一怔,却什么也没问,只是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
    倒是胡蝶,凉凉地一笑:“先夫已于荆江不幸殒难。”
    梁亦可却并没有说节哀顺变之类的套话,仅是无声地深深一揖。
    几经辗转,胡蝶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地,幸而梁亦可熟稔道路,沿途何时疾驰何处停歇倒也安排得井然有序,她便也乐得遂心省力。
    双辕小车虽然寒冷透风,冰凉的馒头虽然干硬难咽,但比起前些日子的锉磨,已是天壤。
    是日已来到襄城。
    襄城虽然不大,然北带京洛南控荆襄,自古便是南北通达的必经之地,因而商贾兴盛街市繁荣。
    进了城,缓辔而驾,梁亦可忽然探进头来:“此去京城已是指日,一路劳顿今日不如早些休息,未知胡姑娘意下如何?”
    “全凭梁捕头安排。”
    平安客栈。
    好象每个地方都有叫“平安”的客栈,也许,对于出门在外的人来说,平安的确才是最重要的。
    胡蝶深深地将自己没入热水中,许久,才把头探出水面。
    满满地将微凉的空气吸入胸臆,颠簸劳顿似是一扫而空。
    懒懒地倚在浴桶边缘,无意识地漫拢乌丝,水汽氤氲蒸腾,恍惚又回到了那深山小院,她在房中沐浴,他在院外等候。
    最平淡的一段生活,却成了心底最深刻的一道伤疤。
    伤痛地阖起双眸,熟悉的,憨憨的笑容浮上眼前。
    倏然张开双眸,悲愁不再,却是炯炯的明晰。
    更衣梳妆,揽镜自照,镜中佳人憔倦一扫,复旧是婉逸动人,尤胜当初。
    素简木簪,清淡白梅,不着锦绣已是万千颜色。
    正凝睇间,有人轻轻扣门。
    “请进。”胡蝶收敛神思回眸应道。
    却是店内小二,手中拿着个小小的油纸包,嚅嚅地凑进来道:“敢问姑娘可是叫小蝶?”
    心头一震:“正是。”
    小二“哦”了一声,松了口气:“刚才有位客官托我将这个交给姑娘。”说着递过油纸包。
    狐疑地接过,正欲询问,那小二却忙忙地道:“我还有事,您歇着,小的告退。”话音未落脚下已如抹了油般一溜烟逃也似的出了客房。
    轻软的油纸包内似如无物,却折裹得认真整齐。
    小心拆开,一个被水浸渍过而褪色的黯淡的红纸包跃然眼前。
    心如重槌敲痛,微颤的双手解开红纸包,气息一阵颤抖,胡蝶的手紧紧覆在唇上,不让自己惊呼出声,泪水却已滴滴如断线般滑落。
    红纸包内两束青丝缕缕交缠脉脉相扣。
    结发绾同心,白首不相离。
    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青丝犹在,同心犹在,百年不相离的人却在何方?
    跌坐镜前,昔日的温馨美好再度历历呈于眼前,多少次困顿迷离中的眷恋,多少次午夜梦回后的哀思……
    为什么,要到失去以后,才发现此情已如覆水难收?
    为什么,明明以为的无动于衷,却在今时今日化作心头难舍的痛彻?
    忽然,油纸包内的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将她从纷乱的神思中拽回。
    乾明寺,放生池——字迹稚劣。
    “阿牛!”低呼一声胡蝶已掠至门前,却忽然又回到桌边,小心地将青丝重新包好,又裹上油纸,才终于匆匆地飞身出客栈。
    看着纤弱而急切的身影消失在人海,梁亦可忽然悠悠地叹了口气:“你觉得这样做真的可以么?”
    “乾明寺在城南五里有余,现在天色未暗,路上行人众多,她不敢随意施展轻功,这样一来一回只怕起码要两个时辰。”身后一个声音淡淡地道。
    梁亦可挑眉道:“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去?”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下:“我也不是很有把握,只是我手上有样东西,感觉她见了之后也许会想去看看。”似是有一丝失神地喃喃道:“没想到她如此急切。”
    叹了口气,梁亦可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去招惹唐门,替她了结江湖恩怨不在你职责范围之内。”
    “现在的情势已经够乱了,进来搅局的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将来要假手于她之事还很多,我不想有太多的干扰。”
    忽然回身,梁亦可眸光闪闪地盯着身后的人:“虽然你是金线人,但为了你好,我仍要多嘴提醒一句,线人是不可以有感情的。”
    金线人的声音冰凉寡淡:“我知道,这是规矩。”
    夕阳如血。
    胡蝶的客房内寂静悄悄。
    眨眼间,门前却多了几十条人影。
    安静,有序。
    “胡蝶。”一个鬓发花白的老者沉声道:“老朽在此,还不现身?”
    房门应声而开,一袭黑衣如墨:“唐老前辈,在下恭候多时了。”声音恭谨而平稳。
    唐继山一怔:“你是何人?”
    “还债的人。”
    “什么债?”
    “血债。”
    唐继山冷冷地道:“你可知道血债要怎么还?”
    “血偿。”语声仍旧平静如初。
    “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澈儿的血债一定要血蝴蝶用命来偿还,任何人都无法替代!”苍老的声音中酝着深深的恨意——白发人送黑发人,任谁都是不能弥补之痛。
    “如果,我一定要代她还呢?”语声一如古井不波,却带着无可动摇的坚定。
    冷笑一声:“那要看看你够不够这个资格。”
    无语,一屡金丝却如蛇般蜿蜒爬上手臂,在墨色的衣袖上分外耀眼。
    “金线人?”唐继山不禁动容,身后的众人亦是一片愕然。
    恭谨地深深一揖,金线人缓缓地道:“胡蝶昔日年少轻狂,行事多有偏悖之处,使唐氏血脉折损,令前辈哀痛万分,且辱及唐门威望,不敢奢求前辈宽宥,只请恩准在下代为偿过。”
    这番话说得谦卑恭谨,全不以朝廷之势相胁,唐继山神色不由一缓:“血蝴蝶在江湖中杀人无数,想不到朝廷却会为她说话。”
    “胡蝶确有诸多不是,但请念其至今屡受磨难,行事亦已甚为收敛,如今朝廷有关乎百姓民生之事须倚重于她,因此还请唐老前辈网开一面。”言罢又一躬身。
    唐继山目光闪动:“阁下说要代为偿还,老朽倒要听听,怎么个代偿之法。”
    “暴雨梨花。”金线人语声平静地道:“不知前辈是否满意。”
    身后的一群唐门中人已是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暴雨梨花,是唐门中最霸道的暗器。
    传说,仅仅是传说,说“暴雨梨花”机括精密,发出之时绚烂夺目劲如暴雨,其中的梨花钉更是堪称巧夺天工,只要被一根射中,那上面的根根细刺便会倒钩住皮肉根本无法取下,若强行拔除就会带起一片巴掌大的皮肉,状若梨花。
    单是如此的暗器就足以让人万劫不复,何况,上面还淬了唐门独家的密毒。
    因其过于凶险霸道,唐门亦是严令不得随意使用。
    然而唐氏一脉发展至今泱泱何止数百人,其中良莠自然难以一概而论。因此,这“暴雨梨花”素来只传嫡脉中的佼佼者,所以就连唐门中人,真正见过这样暗器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不提江湖中已有数十年没人配得上被使用这个传说中的暗器。
    唐继山是唐氏二房,因此这“暴雨梨花”目前在这二房一脉之中只有他才能用,除非他死了,才能从他嫡子或嫡孙中挑一个人出来传授。
    语声沉沉,唐继山道:“你真的要选暴雨梨花?”
    “只有这个才够诚意。”
    忽然有些欣赏地笑了:“的确够诚意,不过,好不容易做到金线人,就这样死了岂非可惜?”
    带着一丝自嘲:“金也罢,银也罢,线人终归是线人,命不是自己的,只凭主上安排而已,况且,习武之人若能死在暴雨梨花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
    微笑着颔首,唐继山缓缓走入房中。
    门外的众人不敢窥探,只能屏息凝神。
    良久,似有一阵嗡嗡声,又似一阵细雨。
    终于归为沉寂。
    天色黢黑,月华初上。
    寒冷的空气,寒冷的月色,门外的众人简直要被冰结在这寒冷中。
    门无声地打开。
    数十道目光紧张地聚集在门口。
    唐继山面色凝重地缓缓走出来。
    夜色中的凝滞似乎松了一松。
    屋里漆黑一团,看不见任何东西。
    另一个人是生是死?
    没人知晓。
    返手带上房门,唐继山只是略显疲惫地挥了挥手:“走。”
    胡蝶,疾驰在夜色下,心中满是疑惑。
    乾明寺中,放生池畔,夕阳西下,人影寂寥。
    白日熙攘的香客已然散去,悠悠的晚钟敲醒了她心中的纷乱。
    不对!胡蝶心头一震,转身向客栈的方向急掠。
    “胡姑娘!”梁亦可闻声紧追过来,却已不及阻止她推开房门。
    一室幽暗,浴桶中早已不复有水汽蒸腾。
    墙上,就着月光,有微光细碎地闪烁着。
    缓缓地走进去,岂止是一面墙壁上,整个屋子到屋顶所有的东西上都密密地覆了一层。
    胡蝶小心凑近凝视:每一颗都如此细密精巧泛着幽蓝的光,每一颗都用无数纤细的触角牢牢钩住所能触及的任何物品,隐隐有牵连不断之势。
    这些东西如果钉到人身上,是不是全身的皮肉都要被牵扯而起?
    干咳一声,梁亦可讪讪地道:“刚才几个江湖人在此打斗……还来不及叫人收拾,我已经帮你换了个房间。”
    直起身,眨眨眼,胡蝶淡淡地道:“多谢梁捕头。”
    一句话也没有问,若无其事地越过梁亦可向外走去——既然明知问不出结果,又何必徒劳启齿?
    梁亦可望着胡蝶的背影干干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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