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冉挣扎着逼出一丝清明,她记得她应该是在前男友和她闺蜜的订婚宴上,是的,的确是很讽刺,被昔日同学公认为金童玉女的两人才分手没多久,一转眼前男友便对她那有着八年友谊的好朋友发起了猛烈的求爱攻势,是明目张胆还是暗渡陈仓已经不重要,这场因为女方富甲一方的家境而格外盛大奢华的订婚宴,莫小冉也十分“荣幸”的在受邀之列,前人说得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带着慷慨赴死的心理准备,订婚宴上,昔日同学久违之后再次相聚一堂,一对新人当然是大家关注的焦点,另一个一直沉默微笑,想要努力减少存在感的莫小冉同学躺着也中枪,免不了被众人“问候”一番,有关切,有感叹,当然也有人投以讽刺和嘲笑的目光……八年情感抵不过眼前的荣华富贵,她能够怪谁?是怪这个世界太现实,怪她的他不够坚定,还是怪他们之间所谓的爱情太脆弱,太不堪一击?不,她还不想把自己弄得怨天尤人那么悲哀,曾今在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生活中的每一杯苦酒,都应该学会独自品尝,消化,再让它们变成黑暗里的眼泪,无声挥发。安慰也好,嘲笑也罢,一晚上众位同学好友的敬酒莫小冉皆是来者不拒,微笑着一杯接着一杯格外自然地全部喝下,中途去了躺洗手间吐得昏天暗地,趴在洗脸台盆上怔怔地看着镜中迷糊的自己,脑子里忽然出现一些奇怪杂乱的声音,然后眼前一黑,人便失去了意识……
难道她这是在做梦,丫的,怎么从没人告诉过她喝醉酒居然是件这么痛苦的事,难怪人说醉酒消愁愁更愁,眼下她头痛欲裂,身体也像是要被生生撕开一样。
身下又硬又凉,应该不是在她自己的小窝那张温暖的床上,那么她会在哪?习惯性的敏感阻止了她想要继续昏睡的欲望,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这时,耳边却忽然响起一个清晰低沉的男声。
“死了?”声音里透着一丝惊讶,紧接着又充斥着一种威严,冷声道:“你们是怎么照看的?”
“皇上饶命啊,这个人犯她……受不住刑罚,没几下就……就……不关奴才们的事啊——”
好吵!她的头都快要炸了……这到底是在哪里?
“一群废物,下手也没个轻重,好好地弄死了本宫的新宠,败了本宫的兴致,还留你们何用?”听声音该是个年轻女子,与她生杀予夺的权利相对的她是说话语气中的轻描淡写,轻缓中透着阵阵寒意,让莫小冉的身体也更冰冷了几分。来不及多想立马死死闭上眼睛,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来人,将这两个该死的奴才给本宫拉下去,乱棍打死!”短暂的沉默后,方才的那道女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少了一丝张扬,多了一丝恭敬,“皇兄,如今这个令狐晨冉已死,不知尸首如何处置?”
“皇妹认为呢?”声音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臣妹以为,作为罪臣之女,身份比起奴隶更是不如,且她身前所为又是那般……令人不齿,如今又恰逢沃阳河水患,不如就将她的尸首丢入沃阳河中,也好让她死后可以好好洗洗干净。”最后四个字被她别有意味地轻缓吐出,隐隐含着一丝笑意。“不知——司马相爷以为如何?”
昏昏沉沉的莫小冉现在对这个女声的主人只剩下两个字的形容,够毒!不禁想这两个人之间究竟是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居然让人死后都不得安生。她正胡思乱想,忽然耳边响起一串铁链的晃荡声,下一秒身上一重,感觉有人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整个包围了起来。
“阿……呃……”感觉是个哑巴正激动地抗议着什么。但是想来她的抗议并没有人理会,因为紧接着她便听到一个淡漠的男声缓缓开口:“臣并无异议!”
随着他的话音一落,莫小冉感觉到身上人开始颤抖,口中艰难抗议越发激烈起来,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气愤。更让她不得其解的是,当听到刚才那个淡漠的声音时,她的心,莫名地痛了。残留的一丝意识也随着这一瞬的痛楚沉沦到了黑暗……
“水……”
莫小冉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梦,梦里的情景很混乱也很奇怪,她完全理不清思绪,只觉得胸口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闷得难以呼吸,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殆尽。
耳畔一阵激烈的铁链晃荡声,过会又周遭又没有了声音,莫小冉挣扎着想要起身,这时铁链的晃荡声再次传来,其间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扶起她的身体,用瓷碗喂她喝了水,感觉清凉的水流过干涩的咽喉,她满足地轻呼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微微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声“谢谢!”感觉到额头上的疼痛,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却被身后人急急阻止。
“阿……呃……”
莫小冉蓦地怔住,刚才抬手的时候觉得手腕很沉,原来是一个手镯,看着有点像藏族风格的饰品,上面似是镶嵌了几颗宝石,手镯连着戒指,看起来非常漂亮,可是现在莫小冉完全没有那个心情欣赏,因为……这双修长纤细的手不是她的。目光缓缓投向身后那人,透过昏暗的灯光,看到的是一个头发散乱,衣衫破烂的少女,看起来应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下一秒莫小冉听到自己空洞的声音:“……你是谁?这是哪里?”撑着墙壁挣扎地想要站起来,无奈一个天旋地转又重新落到了原位。哐嘡一声瓷碗落地的声音,这下轮到那少女愣在了那里,一双眼睛睁得硕大,盯着莫小冉看了半响,一颗颗豆大的泪水就这样从里面流了下来。
莫小冉一时间搞不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出声安慰:“那个,你别哭啊!”她的安慰没有奏效,那少女从默默流泪变到后来的痛哭流涕,之所以不是狼嚎大哭,那是因为她是个哑巴。
“大半夜的鬼叫些什么,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话音未落,黑暗中,突然爆出一声惊恐的高呼:“啊!鬼……鬼啊……”
泠然,也就是莫小冉清醒时见到的那个哑巴少女,此刻正担心地看着抱膝独自静坐在牢房一角的莫小冉,此时距上次的“闹鬼”事件已经是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然而这一天一夜的滴水未进,沉默不言让莫小冉终于接受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她,穿越了……而且是,魂穿。从泠然半书面半肢体的语言描述中,莫小冉勉强大致了解了一些她这个身体的信息,以及她此刻的处境。事情的由来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云洲大陆上的一方霸主大周皇朝因为战功赫赫而被先帝授以永安王头衔的外姓王令狐睿半个月前因为知情不报,肆意延误军情获罪,籍没家产,王府众人有的贬为奴隶,有的发配边疆,也有的锒铛入狱,比如她现在占用的这个身体本尊——永安王郡主令狐晨冉,这个身份高贵却因为名声浪荡,行为肆意张扬,且不顾身份痴缠当朝年轻相爷司马晔而向来为永安王所不喜的嫡女也没有逃脱沦为阶下囚的命运,而现在这个即将结束的命运却神乎其神地落到了她这个倒霉的不速之客的身上,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莫小冉唯有苦笑着感叹:古人诚不欺我!一天一夜,她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死,原因当然不是因为活得不耐烦了,而是她想着既然她穿过来的是她的灵魂,那么当她现在占有的这个身体死去以后,或许,她的灵魂就能够重新回到现代,回到她自己的身体里,反正以她现在的处境是死是活也由不得她了,所以当几个狱卒要将她带出牢房的时候,与小丫头泠然的绝望不舍不同,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松了口气的解脱心理踏出了刑部牢房。
原以为等待着她的将会是冷然肃穆的刑场,却不想迎接她的会是面前华贵典雅的亭台楼阁,雕栏画栋,鸟语花香,还有美人环绕,谈笑风生……
不远处的八角凉亭里,一群衣着光鲜华贵的男男女女们围坐桌侧,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什么,顿时引得女子们纷纷掩嘴笑得花枝乱颤。
园子门口,侍卫瞥了眼来人,退至一侧,从园子里出来一位有些发福的白脸太监,睨了莫小冉一眼,竟似连话也不想多说的模样,拂尘一甩,示意莫小冉跟着。
莫小冉没有多问,抬步跟了上去,身后人拽住了她的衣袖,回过头,是因为担心她而死命要跟着来的泠然,泠然不能说话,只是默然地望着她,莫小冉知道她想要传达的意思,手安慰地附上她的,“泠然,不要害怕,在这里等我。”她没有忘记她昏睡的时候那个义无反顾拦在她身前的身体,泠然不能说话,无法表达,可是莫小冉却能感觉到她对她真心的维护和关切,无论她的结局如何,她想她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这个善良真诚的女孩子无辜的生命。
“你们看那边谁来了?”一个和美的女声的主人眼尖看见莫小冉,率先浅笑着开口。她这一喊,莫小冉瞬间感觉到有数道目光集中到她的身上。
“咦,那是谁啊?你们看她衣衫不整的,倒也不知羞!”
“看你们一个个眼拙的劲,怎么连昔日我大周独领风骚的晨冉郡主都不认识了?”这个声音莫小冉听到耳朵里有些耳熟,似是哪里听过。听着她语气中故意加重“风骚”二字,莫小冉也只是暗自唏嘘,果然三个女人一台戏,到哪都有人唱。
莫小冉眼角掠过亭里众人,瞥见正中间有一抹明黄的身影,他的身侧还坐着两名男子,其中一名着淡蓝色袍子的男子只是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另一名白衣男子兀自把玩着手中茶盏,对于她的到来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一眼,那种莫名的痛楚再度袭来,是你么?令狐晨冉,是你在痛么?你还在……方垂了眸站定,伴随着一股脂粉香气迎面飘来,一个身着一袭粉色印花长裙曳地,透明宽袖纱衣飘舞,肩披红帛的少女已经几步下了台阶,像一个蝴蝶一般翩然而至。轻“呀”了一声道:“原来是晨冉姐姐呀!适才小妹眼拙,胡言乱语,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莫小冉微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笑靥如花的少女,大周皇朝的女子着装想来与中国历史上的唐代服饰有所类似,同样是袒胸装,只是袒胸却不露乳,所以并不算暴露,反而给人一种修长优雅的感觉。她这个身体贵为郡主,身上所穿的也是同样的贵族装束,只不过这个令狐晨冉牢房里蹲了几天,据泠然所说又受了顿鞭刑,华丽的衣裙早已破败,出牢房之前不想死的时候太过狼狈才向泠然要了一件粗布外衫套在外面,所以看起来颇有些不伦不类。
“也无怪苏小姐没认出来,要知道晨冉郡主平日里穿的用的在帝都那可都是出了名的奢华名贵,哪一次不是把我们姐妹给生生比了下去,现如今却是这般……”下面的话自是不用说出口了。
“说起这名贵奢华,本宫倒觉得琳儿妹妹平日里打扮的便是太素净了些,好好的一个美人坯子,生生损了自个儿半边颜色。”皇帝右手边一个身着一袭绛紫色华丽宫装,妆容精致,仪态雍容华贵的女子瞥了眼莫小冉,眼里含着一丝讥笑,继而转向身旁自始至终神色淡淡,默然品着香茗的女子,浅笑着开口,声音一派柔和,完全没有莫小冉印象中的尖锐和狠厉。
只见女子容貌清雅,着一袭月白色曳地长裙,腰间束以粉蓝色束腰,粉色绸带衬得纤腰不盈一握,如缎青丝半绾成髻,固以一对紫色的水晶钗饰,在百花争艳的满园春色中便如那荷花池中的荷花一般,淡雅出尘,清新宜人。
姚梓琳慢条斯理地搁下手中茶盏,目光稍稍掠过对面那抹白色身影,随即莞尔一笑,道:“公主这般取笑,臣女下次可不敢再进宫来吃茶了。”
“公主这便不知了,姚姐姐那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可不似有的人,尽知做些表面功夫,使些狐媚手段勾引男人,与那些青楼舞姬又有何异?”莫小冉身边的少女笑着接过话来,一脸的天真浪漫,可语气中的讥诮和不屑却是显露无疑,虽是对着长公主,可这话是说与谁听的自是不用多想。
“盈莹!”姚梓琳睇了她一眼,淡淡开口。
莫小冉继续发挥她沉默是金的品质,兀自垂着眸对她们的对话充耳不闻。但显然她的无动于衷激怒了苏盈莹,适才脸上的纯真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撇嘴道:“姚姐姐你就是太好性了,才会让她那般目中无人,恬不知耻地勾引你的——”“苏小姐,圣上在此,还望苏小姐注意自己的言辞!”一道富有磁性的男声这时忽然响起,语气温润平和,即便是带有警告之意的话也让人如沐春风。
这一下却是让在场的众人大跌眼镜。玉璇长公主凤眸隐隐含着一丝薄怒,姚梓琳秀美微蹙,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一直自顾自谈笑的皇帝和蓝、白两位男子的反应却是各不相同,皇帝眼梢向后微掠,讶异地挑眉,蓝衣男子似笑非笑,而白衣男子放在杯盏上的手则是一顿,微微抬眸。 就连莫小冉也为这温润好听的嗓音所动,不由得抬头,似有所感一般望向立在皇帝身后的那抹颀长英挺的身影。姚梓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冲动,皇上在此尚且没有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小的禁军统领越俎代庖。只是……烈日下那抹微垂着眸安静而苍白的纤细身影,无端地,让他生了一丝怜惜之情。如果他没记错,他和她曾有过一面之缘……
“梓陌哥哥,你居然帮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苏盈莹霍然回头,满脸气愤和不敢置信,忽然间冷笑一声,纤纤玉手轻抚上莫小冉的脸颊,“晨冉姐姐这般美貌,这段时日呆在那刑部大牢里铁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小妹这里倒是有个好去处,晨冉姐姐既然如此精通狐媚之术,想来帝都的醉烟楼定有姐姐的一席之地,不知意下如何?”
莫小冉苦笑,这个身体本尊生前还真是招人怨啊!醉烟楼,一听这名字,不用想也知道是个青楼之类的烟花之地,看来她想要一个痛快的死法也是不得了。也罢,虽然她不想也没有那个勇气自我了断,但如果真被他们逼到了绝境,恐怕到时候也由不得她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苏小姐,同为女子,这般为难有意思么?”莫小冉缓缓抬头,用手轻拨开苏盈莹的皓腕。
姚梓琳眸光微闪,浮现一丝轻微的讶异,眼波流转,终于首度正眼看向莫小冉,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莫小冉右手手腕上的手镯,目光蓦然一顿。
“你……”苏盈莹不想之前一直垂目不语的莫小冉会忽然反驳,一时语塞。
“晨冉郡主”出声的人是姚梓琳,只见她缓缓起身,莲步轻移,从容不迫步下台阶,走到莫小冉身边。在场众人包括皇帝和那名蓝衣男子在内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兴味的表情,只有姚梓陌微微皱眉,而自始至终淡漠无言的白衣男子抬眸看了姚梓琳一眼,眸中难得地显出一丝不赞同的意味。
“不知郡主手腕上佩戴的这个镯子——从何而来?”姚梓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莫小冉,给莫小冉的感觉像是想在她身上寻找什么一样,让她颇有一些不自在,难道是她察觉到了什么?莫小冉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对方轻柔地开口,心中不由得愕然,脑子里回忆了半天,硬是没有关于这个镯子的半点印象,泠然或许知道,可是现在也来不及了。她该怎么回答?
“实不相瞒,这件‘灵犀相思镯’其实——是我的,在我十五岁的及鬓礼上,曾经有一个人将它作为我的成人礼送给了我”姚梓琳说着微微侧头望向不远处的碧水如镜的荷花池,唇畔轻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似是沉浸在某种美好之中。片刻才缓缓回过头,一双美目看向莫小冉,“这‘灵犀相思镯’对我来说十分的重要,它不仅仅是一个镯子,它所代表的是一个誓言,我不知道郡主究竟如何得到它的,如郡主所言,我们同为女子,倘若郡主也曾经有过珍爱的东西,那么,不知是否可以成全?”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莫小冉的身上,莫小冉苦笑,到了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司马晔自始至终的漠然,苏盈莹对她的指控和羞辱,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存在是多余的,两情相悦的是他们,心有灵犀的也是他们,多么聪明的女子,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只是三言两语就套用了她说的易地而处反过来逼她面对现实。
成全?记忆中,她的前男友和她提出分手的那天,也是这样说:“冉冉,是我对不起你,我和露露——我们是真心相爱的,请你成全。”
有一首歌唱得好,“你永远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爱情面前,人人都只知道成全自己感天动地,弥足珍贵的真情,却从来没有人可以看得见别人的心痛和付出,那些深夜里的心酸和泪水。
莫小冉微微别过头用手轻拂去眼角的晶莹,继而扯出一抹微笑,对姚梓琳说道:“姚小姐严重了,两个人的感情从来不关第三个人的事,同样地,姚小姐也不需要令狐晨冉的成全,这个镯子——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对不起了,令狐晨冉,私自帮你做了这个决定,爱情没了,却还有剩下的自尊需要我们去守卫。莫小冉将手镯从右手腕上退下来,当要退中指上的墨玉宝石戒指时,却是怎么也退不下来,让她不禁有些泄气,原本还想放手地潇洒一点,现在好了,这枚该死的戒指上不上下不下地卡在那儿,莫小冉那个无奈啊!她这边和一枚戒指较着劲,凉亭里也有人看得起劲,蓝衣男子竟是一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盯着莫小冉瞧,而白衣的司马晔则是眸光闪动,看着莫小冉若有所思……
莫小冉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都快要晕了,原本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被阳光晒得起了红晕,这时冷不防右手腕猛地被人一扯,莫小冉这具身体刚受了顿鞭刑,又死过一回,内里早虚脱得不成样,哪里禁得住这种拉扯,踉跄了几步才没有跌坐在地上。
“怎么晨冉姐姐竟这般虚弱么?难怪连退个戒指都这般费劲,小妹还以为姐姐心底里到底还是有所不舍呢?如此便让我代劳好了!”苏盈莹冷笑着说罢,便要动手。姚梓陌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幕,不同于其他人的或是饶有兴味,或是面无表情,他的眉头自始至终没有舒展过,此时见苏盈莹正打算强行脱下那枚戒指,便想要出面制止,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口。或许,此时的她会更愿意另一个人去为她解围吧!他有些五味陈杂地想。
“啊……”伴随着一声惊呼,只见苏盈莹以极为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头上的发髻珠钗散乱,见鬼一样地瞪着死命压在她身上的泠然,莫小冉对于前一秒发生的混乱也怔了片刻,刚才苏盈莹正扯着她手上的戒指,不想泠然却在这时不管不顾地冲过来将苏盈莹狠狠推撞了一把,自己也因为惯性作用收不住脚,连带着一起摔了出去,还正压在苏盈莹的身上。这一出还真是始料未及,反应过来之后,莫小冉立马奔过去扶起泠然,“泠然,你没事吧!不是叫你在外面等我吗,你怎么会进来?”
泠然眼角挂着泪水,闻言慌慌张张地指了指一旁被宫女扶起的苏盈莹,又指了指莫小冉,一脸忧色。原来泠然老远看见她们在拉扯,以为苏盈莹正在欺负她。所以就这么奋不顾身地冲过来救她么?
“傻泠然!”莫小冉用手温柔地擦去小丫头脸上的泪水,难道她不知道以她的身份这般莽撞地冲撞苏盈莹这样的贵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么?“真的好傻!”以她现在自身难保的处境,还有护她的资本吗?
“哪里跑来的贱婢,胆敢擅闯御花园,冲撞贵人,还有一点规矩没有?”皇帝只是微蹙了眉,并没有立时说话,反倒是一旁的长公主凤眸微眯,冷冷吩咐:“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杖毙!”
“谁敢!”莫小冉一声清喝,一把将泠然扯到身后,冷眼与长公主对视。
“放肆!”长公主倏然起身,冷笑道:“令狐晨冉,你还当自己是以前身份高贵,目中无人的永安王郡主吗?别说是区区一个婢女,便是你,本宫也可以一并处置!”
“那就处置我好了!”莫小冉迎向她冷厉的目光,无所谓地道:“放过泠然,如你所言,她只是区区一介婢女,打死了她也消不了你长公主的怨气,长公主身份尊贵,何必与她计较,倒白白让我看轻了你。”此言一出,周围的宫女太监们皆是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气,要知道玉璇长公主与当今圣上一母同胞,是圣上最宠爱的一个妹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敢与这位主子这般争锋相对的人,他们却是头一次见。
长公主咬牙看着莫小冉,怒极反笑:“呵~,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令狐晨冉,本宫从前倒是小瞧了你,便是以前你也不敢这般与本宫说话!难不成——死而复生一回反倒是长了你的胆气?既然如此,本宫便成全了你!”
莫小冉微微欠身,姿态不卑不吭,“长公主过奖,不过是人之将死,破罐子破摔罢了,还望长公主一诺千金!”
长公主“哼”了一声,扬声道:“来人,上鞭刑!”
烈日下,莫小冉的双手被粗绳捆绑在一起高高吊着,刺眼的眼光照的她睁不开眼,不由得阖上了眼眸。“啪!”第一鞭重重打在她的身上,火辣辣的痛由浅入深,让她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第二遍紧接而至,她似乎听到了皮开肉绽的细微声响,一鞭又一鞭,莫小冉全身上下除了痛再没有其余的感觉,这个身体不久之前才受过一顿鞭刑,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无疑是雪上加霜,眸光中似乎瞥见长公主吃茶时嘴角细微上扬的弧度,呵~,莫小冉苦笑,这个女人是故意的。
眼前黑影一闪,是泠然紧紧抱着她,用她自己瘦弱的背生生为她挡下一鞭。
莫小冉眼眶一热,却还是道:“泠然,不关你的事,你快走开!”泠然没有看她,只是死命的摇头,手上却收得更紧了。
“啪——啪——啪”长公主一面拍手,一面缓步走下凉亭,红润的唇畔含着一丝得意的笑意:“好一出主仆情深,较之那戏台之上可要感人肺腑得多了!”
莫小冉懒得看她,身上的泠然却是倏然回身,“泠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急忙出声想要制止。泠然没有理会,径自跪行几步来到长公主身前,依依呀呀地说了片刻便一个劲得磕着头,没一会儿,额头上便渗出的鲜血。
“泠然……不准求她!……你听到了没有?”莫小冉再也忍不住落泪,下一秒却被她硬生生地逼退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开口:“泠然你听着,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主仆,现在的你,没有资格……”这样为她牺牲!
泠然动作一僵,霍然回头,满脸泪水呆呆地望着莫小冉,似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而莫小冉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侧脸。
长公主瞥了眼地上的泠然嘲讽地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挥手示意一旁的两名侍卫将她带下去。扬手从一名侍卫手上接过鞭子,不同于刚才普通的鞭子,这一条上面浸泡过盐水,慢条斯理地在把玩了片刻,这才缓缓走近莫小冉,嘴角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令狐晨冉,我想你也许到现在还不知道掌握了你爹永安王罪证的人是谁吧?”
莫小冉垂目不语,长公主这一次却不甚在意,仍是浅笑着继续道:“想来也真悲哀,你这边家破人亡,容颜惨淡,可人家呢?凭借此刻的功劳赢得了皇兄的金口赐婚,美人在怀,啧啧,曾经的浓情蜜意,温柔情话,却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那从头至尾一厢情愿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原来,不是没有得到过,只不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那人是为了功名利禄,为了抱得美人归才委曲求全虚情假意,真伟大的爱情呵!用践踏别人的真心来成就他们的永结同心?却还给了令狐晨冉一个家破人亡的代价,这一切公平么?莫小冉苦笑着阖上眼眸,连她这个局外人都无法接受这么残忍的事实,更何况是令狐晨冉,她终于知道令狐晨冉在面对司马晔时那种难以言喻的痛楚从何而来了……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忽然间,莫小冉觉得她这一次的莫名穿越并非完全是一个意外,或许,有这样一个理由存在: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从未有过这么一刻,她觉得她们其实是一体的。
“是不是很痛苦?”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女子满含嘲弄戏谑的神色。
莫小冉漠然一笑,道:“在长公主心目中,令狐晨冉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人么?怎么这会儿又成了一个痴情女子,为了一个虚情假意,无情无义的男人心痛,值得么?”
长公主微微一怔,继而冷笑道:“你不用装成无动于衷,我知道你对司马晔有情。”
“是吗?我自己的感情,公主倒是比我还清楚?我一直有个免费的爱情顾问,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没有收获自己预先想要的效果,长公主渐渐失了耐心,面色倏然一冷,道:“废话少说,如此便看看究竟是你的嘴硬些,还是你的骨头更硬些!”说罢,玉手一甩,伴随着破风的声响,手中的侵泡过盐水的鞭子便要落下,这时便听一道淡漠的声音传来。
“公主,请手下留情!”长公主动作一顿,唇畔缓缓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一旁已经整理好仪容的苏盈莹原是一脸兴味得意地看着莫小冉受刑的痛楚,只觉得格外痛快,此时却是恼得直跺脚,全没了平日闺阁千金的温婉形象。
姚梓琳怔怔地见眼前白衣一闪,美目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衣袖下的手死死攥着那个适才苏盈莹扯下来的“灵犀相思镯”……察觉有两道目光的注视,淡然回望过去,对上蓝衣男子似笑非笑的目光,姚梓琳一怔,继而微微一笑,道:“孟大人,不知有何指教?”
气度从容,落落大方,只这两点,这个女子便已比那些苏盈莹之流的闺阁千金不知高明了多少倍,帝都第一才女想来并非浪得虚名!司马晔会倾心于她也不是没有理由,金童玉女,才子佳人向来为人所称颂。孟煜宸为自己倒满一杯茶,放在鼻尖感受了一阵茶香袅袅,这才不疾不徐地开口:“身为司马相爷的未婚妻,看到未婚夫婿这般去为别的女子解围,姚小姐难道就没有什么想法?”
“我知道,晔一直对晨冉郡主心怀愧疚。”姚梓琳说着微微苦笑,“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明明不是自己的责任,却总是一味地将错误归咎于自身,感情的事原就是无法勉强的,一厢情愿的感情注定不会有结果,可他却始终放不下对晨冉郡主的伤害,对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尚且如此,我身为他的未婚妻,又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
孟煜宸睇了她一眼,忽而微微一笑,道:“倒是在下多事了。”说罢微一颔首,不再多言。
莫小冉知道眼梢掠过几步外的白色身影,心下微叹,原来长公主刚才之所以告诉她真相的目的除了想看她痛苦狼狈的样子之外还含着这一层,她到底还是占了上风,因为她料准了她得知真相之后便绝对不会接受司马晔的求情,而她自己则可在不拂了当朝相爷的脸面的情况下,毫无顾忌地折磨她。好一个未雨绸缪,先发制人!莫小冉不是不佩服的,如果这个女人即将折磨的对象不是她的话。
“司马相爷的面子本宫当然可以给,怕只怕——别人未必会领相爷这份情!”长公主摇头淡笑,状似轻叹。
莫小冉知道有两道目光此刻正停留在她身上,她却是连头也未懒得抬一下,心中只觉分外可笑,现在才出面不觉得太晚么?既然不在意,那么继续不屑一顾地冷漠以对才是他该有的行为不是吗?
虽没有开口,可她的沉默和无动于衷却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长公主眸中闪过一丝薄笑,下一秒鞭子重重地打在莫小冉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刺骨钻心的霎时疼痛席卷而来,莫小冉几乎是死死咬住牙齿才忍住了几乎破口而出的尖叫和呻吟。
所幸,她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没有几鞭,她的眼前蓦然一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