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高贵,庄严,还带着奢华的气息。
凌璿坐在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上,轮廓深刻,两道剑眉入鬓,目光如炬,嘴唇微抿,竟有一丝说不出的性感。
且不说那不怒而威的气势,就只是这样看着,他也是一个俊美不凡的男子了。
这样的英俊潇洒,这样的气宇不凡,而且还这样的高高在上,这样的男子,自是引得殿中许多的女眷忍不住地偷瞄起来。
位居一侧的是皇后。
邶莫国后,出自周家。
那个贤良淑德早就传遍天下的周皇后,没成想竟也是一个看起来温柔婉约的清丽佳人。
她的容貌不算绝色,但是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流露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之感。凤冠霞帔的点缀,让她突显母仪天下的风范,那自始自终都挂在脸上的和蔼微笑,更是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
盈辛进得大殿,跟在薛采身后,直至他入座,便站在了他的身侧。抬眼看见高居在上的皇后之后,不由地便想起了邶莫的一些传闻来。
传言说,周皇后自登后位以来,尽力提拔自家亲戚,其父兄曾在一日之内连升三级。现在她的父兄都已是朝中重臣,但却结党营私,拉帮结派,仗着自家女儿贵为国母,连皇上也要让他们三分,于是便愈发地在朝中肆意妄为了。
如今看见这端庄的周皇后之后,盈辛倒是不禁开始怀疑起这传言的真假来。
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抿着嘴自顾自地笑了笑,将目光自主位上移开,望向殿中其他地方。
微抬了头,盈辛细细打量着这殿中的布置,看着左右两旁并排摆放的案几之上那造型各异的金碗,愣了愣。
莲瓣纹金碗,她已听说过多次,今日倒是第一次看见的。
此种碗乃是邶莫朝廷宴席专用的。敞口,鼓腹,喇叭形圈足,腹外部錾出两层浮雕式的仰莲瓣,每层十瓣,上层每个莲瓣中心处,分别以官阶等级錾刻出文禽武兽,周围则填以形态各异的花草。其做工之精细,图案之栩栩如生,纵是盈辛看见之后,也忍不住惊叹起来。
薛采面前的莲瓣纹金碗上錾刻出的乃是仙鹤图案,而与薛采的座位相对的大殿另一侧案几之上,摆放的则是麒麟图案的莲瓣纹金碗。
文官至极,仙鹤朝天。武将至极,麒麟伏地。
看来,对面坐的该是一位官阶在朝中最高的将军了。
盈辛将头再稍稍抬起了些,终于看清了对面坐着的人的长相,神情不禁一凛。
居然是他!
那个送清角古琴过府,自称如风的男子,竟是邶莫朝廷位极人臣的武将!
掩不住脸上的惊讶之色,盈辛有片刻的失神,忽而听得对面有人唤他司徒将军,心下更是惊怔。
司徒如风?
当世名将,司徒如风?
那个扬名四国的邶莫名将,司徒如风?
五年前,以八千精兵胜卫国两万大军,一战成名,从此扬名天下,被誉为当世最骁勇之将的邶莫主帅,竟然就是当日为她送来清角古琴,而后又听她奏了一曲的男子!
盈辛站在薛采身后,望着对面举杯浅酌,沉默不语的男子,心下除了惊诧之外,倒也愈发地佩服起他来。
司徒如风仿佛感知到了这股眼神,微抿了一个温酒之后,不自觉地抬起头来。
两双同样好看的眸子对望,视线在半空之中碰撞,一个惊讶,一个淡然。
男子像是早已预料到会在此见到她一般,抬眸的瞬间,一向严肃的俊脸竟扯出了难得的笑意。
他凝视着盈辛,炯然有神的眸子里,神采熠熠。
盈辛愣住,半晌未回过神来,一张小嘴微微张启,说不出的诧然。
薛采好似也感觉到了身旁人儿的异样,侧过脸来,却看见一旁的女子正瞧着对面,不由地又顺着女子的视线望过去。
这不望还好,一望之下,看见平时不苟言笑的司徒如风竟也漾起了如沐春风般的怡人笑颜,不知怎地,居然恼怒起来,伸出大掌便轻扯了扯一旁女子的衣袖。
“啊……”
女子哪里会料到薛采这突然的动作,一个不稳,轻叫出声,直引得殿中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移了过来。
满殿群臣均是一脸的疑色,眼睛全眨也不眨地盯着薛采的案几,原本窃窃私语的人也暂时停了说话,一时之间,大殿竟安静了下来。
凤无双恼她不知分寸,心忖她分明是有意为之,只为引得众人的注意,不由地轻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这大殿之上随意叫闹,如此不守礼数……”
话还未说完,收到身旁男子的一记怒视,凤无双倏地噤声。
薛采一双厉眸扫过殿中众人,眼神狠辣,直逼得其他人又都收回目光,他这才侧过身问身旁的女子:“刚刚没事吧?累了吗?要不先下去休息会儿。”
软言细语,藏着无尽的宠溺,听得一旁的凤无双直将两道描得精致的黛眉皱得死紧。
然而盈辛却是有些迟疑:“眼下这么多朝臣在场,我一个小小的婢女中途离场真的可以吗?会不会不合礼数?”
实在是不愿在这气氛怪异的大殿里多待,可是又担心就这样退下去会不合适,所以她问出的话倒显得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了。
薛采轻轻一笑,伸手牵住了女子的手,低声宽慰道:“没事的,你若是不舒服就先退下去吧。到时候只待传令官宣你,你再进得殿来便是。”
“嗯。”
女子微抿了嘴,点头悄然退了下去。
殿中众人之前虽然在薛采凌厉眼神的扫射下都收回了目光,但是都还是好奇心重,一个一个往这边偷瞄过来,如今见着堂堂薛相对一个婢女如此上心,惊讶之余,心中的疑惑便也更重了。
“薛爱卿怎么了?”
凌璿彼时正与周皇后在讨论着些什么,看见薛采这边有了动静,又看见盈辛悄悄地退出殿去,于是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薛采看着女子悄然退去,似是没有料到凌璿会在此时开口,神情稍微怔了怔,但是却仍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多谢皇上关心,微臣没事。”
他身着一袭濡羽色的长衫,不似其他大臣那般穿着官袍,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却更是显出了他的从容淡定,睿智优雅。他从来都是出色的男子,不管在哪里,都能光彩夺目的。即使是在现在,在万人之上的天子面前,亦如是。
“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凌璿挑头望向勤政殿的侧门处,恰好只看见刚刚退下的那一抹紫蓝色身影的一片衣角,温和的脸色却漾起了笑颜:“来,众位爱卿,今日为了朕的小皇子两岁生辰,干杯!”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足以让在场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有种王者的气魄在里面。
“干杯,干杯……”群臣附和。
在这间隙,大殿之上开始有乐者奏起悦耳动听的曲子来,一群婀娜多姿的女子身着薄薄的纱裙闻音也开始翩翩起舞……
众人叫好,殿内的欢笑不绝于耳,但是唯有一人,却是神情一凛。
司徒如风看着眼前的表演,敛去了之前露出的难得笑意,又换作了一副面无表情的严肃模样。
大殿上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他却是明白的,其实并没有人在真正的欣赏歌舞。那刺耳的欢笑声听起来实在虚伪,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朝廷。
斗智斗勇的朝廷,暗藏杀机的朝廷。
每个能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人,都有一番不为常人所知的能耐。
或者擅于溜须拍马,或者确有办事能力,又或是如他一般能够带兵征战沙场,总之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司徒如风默默地看着眼前欢笑的众人,却是不想理会,只一味地饮着温酒,微敛了双眸。
世人的争斗,他从不放在眼里。
从前如是,往后亦然。
能让他真正关心的,只有边关的忧患,以及他手下的一干将士。
血色战场,兵凶战危,瞬息万变。
看见锦衣玉食,他只会想起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正盔寒甲冷,食不果腹。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他此时不是坐在这奢华的大殿之上,而是身在边关与他们同甘共苦……
转脸望向殿门口,看着那抹蓝紫色的身影消失在暗处,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虚散。
她独自一人是要往何处去?
心中思忖着,倒是有些好奇了,司徒如风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薛采正在和凌璿说着话,其他大臣女眷也正赏着歌舞,趁着无人注意,于是也跟着悄然地离了席……
※
彼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际云遮雾掩着一弯清冷的月亮,那朦胧的月牙孤独的挂在夜空,看起来倒是让人不免觉得有些伤怀。
殿外没有了殿内的热闹,只有冷冷的微风拂面,但是司徒如风却忽然觉得像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般,竟有说不尽的酣畅之感。
一路悠闲地逛着,不知不觉就走进了御花园中。
花香四溢,浓光淡影,相互穿插纠缠,交织重叠,入目之景,倒是颇为怡人,令他也不禁感叹,若是在那北疆之地,恐怕这样的景色,一辈子都是看不到的了。
铁血男儿,征战沙场,马革裹尸,终生所见只是金戈铁马,车走马驰,这样的良辰美景,他们为之拼搏了一辈子,却终究无缘得见。反而是那些身在帝都,只懂溜须拍马的文官,他们却……
忍不住地长叹一声,司徒如风想起了殿中那些正在饮酒作乐的文臣们,忽然觉得愈发地不是滋味了。
“司徒将军对着这般美景,怎地却叹起气来了?”
柔柔的女声,如这夜间的秋风一般清冷,但是听在耳里,却是觉得异常的悦耳舒服。
司徒如风闻言转过脸,恰好看见一抹紫蓝色的身影。
“丁香姑娘。”
挑眉,男子的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淡然,像是早已料到了身后忽然出声的人是谁似的。
盈辛看见他转过脸的淡定神情,原本心中的佩服之情不禁又多了一些,赞赏地朝着男子点了点头,当作是打招呼。
“丁香姑娘今日进宫来,是特地为了在宴上弹奏清角古琴吗?”
对于皇上命薛采府中婢女进宫奏琴一事,他早已有所耳闻,所以今日在殿中看见她时,他并不讶异。
盈辛闻言,扬起嘴角,轻轻一笑,“承蒙皇上厚爱,丁香有幸在这盛宴之上奏琴,也算是丁香的福气了。”
“福气?!”
司徒如风听着她这么一说,愣了愣,忽想起刚刚在殿中之时,身旁的将领议论着关于皇上有可能在这宴上封嫔纳妃的事,不禁皱起了眉,顿了顿,像是在想着什么,出了一会神,复而笑道:“这倒也的确算是丁香姑娘的福气了,如风在这里先恭喜姑娘了。”
“不过就是奏琴而已,哪来的喜可言?司徒将军说笑了。”
疑惑于眼前男子忽然变幻的神情,又听见他向自己贺喜,盈辛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今日姑娘蒙圣上眷顾,得以在宴上奏琴,自然是福。但来日姑娘长伴君王之侧,得以在宫中尽享荣华,不就是喜了吗?”
如实地讲出自己心中所想,司徒如风说话从来是不懂得如何拐弯抹角的,只知道直来直去,却不知自己这话刚刚出口,面前女子已是身心巨震。
“长伴君王?!”
盈辛闻言,脸色倏变,大惊,语气也陡地一冷:“司徒将军可不要乱说才好!丁香乃是薛相府中婢女,此次进宫只为弹琴而已,不为其他!”
“这……”
不明白为什么她反应这么激烈,司徒如风颇为不解,“难道姑娘此次进宫不是为了皇上封嫔纳妃而来?”
“自然不是。”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刚刚在大殿之中,我明明听得其他大臣在那说,你是薛相特意带来献给皇上……”
司徒如风正想将刚刚听得的话转述,岂知话还没有讲完,女子却已冷冷地截断了他的话:“丁香无意进宫,薛相进宫之前也并未同奴婢提过此事,想来该是司徒将军道听途说了吧。”
她是薛采之妻,薛采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妻子献给皇上,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盈辛心里思忖着,对于司徒如风的话也不太想听了,说完便欲转身离开。
然而司徒如风却只以为她不过是个婢女,又见她容貌绝色,所以刚刚话虽然被她打断了,心里却是认同起方才殿中大臣所说的话来,朝着女子转身欲离开的背影便问道:“姑娘信薛相说的话吗?姑娘可知薛相被世人称作什么?”
他本是武将,自然是没有文臣那般会察言观色,所以只认定她是个小小的婢女,觉得她太单纯了,希望她能对人有一点防备之心,却是真不曾料到她会是薛相之妻的。
紫蓝色的身影一滞,女子不徐不疾地转过头:“称作什么?”
“权相。”
“权相?”
“邶莫权相薛采,难道姑娘没有听说过吗?”
司徒如风望着女子,忽然蹙眉,复而又问道:“姑娘知不知道什么叫权相呢?”
盈辛一愣,不曾想到他会有此一问,脸色微变,虽然瞬间回复常态,但是心中却是一紧。
“你是薛府婢女,难道不知你家相爷是当世权相?”
“将军想说些什么?”盈辛呆了半息,淡淡地问道。
司徒如风凝视着她半晌,不语。
“将军若是无话可说,那么容丁香告退了。”
盈辛似是极不喜欢刚刚司徒如风所说的话,只当他是满口胡言,又转身欲离去,然而恰在这时,司徒如风开口了。
“什么是权相?权相就是能分清孰重孰轻!权相就是能舍私情,断私心!你丁香纵使再聪明伶俐,但是与荣华富贵,高官爵位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又算得了什么?
盈辛一怔,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