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院之初他就安慰家人说:“生,寄也;死,归也。”
在他看来,活着好似寄居,死了犹如归去。他已把生死看得很平常,希望家人也能以平常心对待,不要太过伤感。然而,早已安排好家族企业权力交接的陈先生又似乎在等待什么,仿佛有未了的心愿,在持续的昏迷中,硬是凭借顽强的意志让生命维持了三个月之久。直到夏薇出现,回光返照的陈先生交待完后事,在亲人幻想着奇迹能够出现的时候,那根生命之弦骤然崩断。
陈先生临终前,与长子陈金宇、妻子江姝分别进行过秘密谈话。
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他对两个人都说了什么。
陈氏家族在平静的悲伤中安葬了陈天诺。按照律师手里的遗嘱,三十八岁的陈家长子陈金宇正式接管了陈氏庞大的家族企业——天诺集团。
对于夏薇来说,送完信,她已经兑现了对妈妈的承诺。既然任务完成了,就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这座城市虽然很美丽,可它不属于她。在这里,她连个属于自己的窝都没有,也就找不出任何留下来的理由。好不容易找到陈天诺,可谁想到刚接上头,他竟两眼一闭、撒手人寰。那信中说了什么,没有人告诉她,陈先生已将它带进了坟墓。
夏薇和潘美商量了一下,决定回杭州。不过,辞工之前,必须把这个月干完,否则一分工钱也领不到,大半个月的劳动就白费了。
虽是盛夏,健身馆仍然天天爆满,生意好得出奇。每到下午,跆拳道、跑步、打球、舞剑、舞蹈、跳操、瑜伽等项目的场地都门庭若市、热闹繁忙。在各种音乐节奏中,男男女女毫无顾忌地甩掉平日的优雅和拘束,跟着教练一起“呼呼嗨嗨”,在运动中消磨时光。夏薇的工作很简单,每天守着工作台,接待客人、接听电话、整理会员资料,应付一些日常的琐事。尽管简单,却也十分忙碌。健身馆就像一架高速运转的机器,而她不过是其中一只小小的轮子,稍一懈怠,都有被甩掉的危险。还好这不是她喜欢的工作,这里没有她的追求,所以并不担心被甩下去。
傍晚。一场意外的降雨后,夏薇交完班从俱乐部走出来,习惯性地往公交车站走去。俱乐部为员工租住的集体宿舍并不远,两站路的距离。只是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夏薇抬起头一看,不由得吃惊,竟然是陈心宇。
他穿着白色棉布T恤,浅色牛仔裤,看上去干净又帅气,与先前在医院里的颓废形象判若两人。他主动招呼说:“下班了?”
“你?健身吗?”夏薇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找你。”
“有事?”她更觉意外。
“妈和大哥派我来接你,他们有事要和你谈。”
“什么事?”
“这得问他们,去了就知道。”说完,他就拉开车门跳上了车。
夏薇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了车。陈心宇的座驾是一辆深蓝色大众途锐越野车,夏薇坐到后座上,关车门时小心翼翼的,不敢太用力。直觉告诉她,陈太太和陈金宇找她,一定与陈伯伯有关,一定与母亲的信有关。如果没有母亲那封信,如果没有陈伯伯,他们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车门没关好。”陈心宇说。
夏薇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说你呢,傻妞!”陈心宇又道。
“我没关好?”夏薇猛然晃过神来。
“还有第三个人吗?”陈心宇二话不说打开车门跳下来,绕到夏薇这边,啪地拉开她手边的车门,又砰地关上。
夏薇感觉热血涌上了脸颊,难堪极了。当汽车启动,她问他:“我没听错吧?你刚才叫我傻妞?”
“是啊,”他从后视镜瞅她一眼,“有错吗?就凭这傻样。”
“怎么傻了?”
“爸爸问你要什么,为什么不要点别的呢?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会让你梦想成真。要知道这种机会不是随时都会碰上,千载难逢,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不觉得可惜吗?你不觉得够傻吗?没后悔吗?”
“后悔?如果面对一盏传说中的神灯,你认为我应该要点什么?”
“那要看你现在最需要什么。”
“需要一份工作,一个住所。”
“倒是个实在人,”他又瞅了她一眼,“你怎么没说?也就爸爸一句话的事儿。”
“我怎么知道面对的就是神灯?”
“你怎么知道不是神灯?”
“我不认为天上会掉馅饼,就是掉,这么巧落到我头上?谁知道陈伯伯是不是说说客气话?再说,我怎么可以初次见面就管人家要这要那的。”
“你是自尊呢还是自卑?”
“随便你怎么想。某些人我就不说了,如果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替他说情了。”
“呵呵……”陈心宇从后视镜望了她一眼,又望一眼。他甚至下意识地悄悄重新调整坐姿,以便能够更全面、更清楚地通过后视镜望到她。肤如凝脂,神色平静,乌黑的眼珠宛若点漆,眼神就像两只纯净的小鸽子,正扑愣愣地往车窗外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