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满足你那些无理取闹的要求?”轻描淡写地瞟他一眼,纤纤素手慢条斯理地准备针灸用的银针。
“我什么时候无理取闹了?”叶慕爵的眼睛陡然睁大,波光闪闪,看上去甚是无辜。
“每时每刻。”
一个大男人吵着闹着不肯吃药,偏偏钟情于她煮的药膳,现在更是得寸进尺,一日三餐都交给她负责了,还美其名曰她该知恩图报,也不怕补得气血过盛!
“我……”孩子气的男人斟酌着字句,想着该怎么自圆其说,得到第一手情报的小狸拨开外头三只苍蝇,大大咧咧地就冲了进来。
“清儿姐姐,出大事了!”她气喘吁吁。
“怎么了?”下针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疑,她樱唇轻启,示意叽叽喳喳的那一位说下去。
“宫里来人了!”小狸语气急切。
“那又如何?”凝视着他掌心的那道伤疤,水清浅熟稔地拿银针刺穴,单薄得犹如天边的云彩。
“宫里来人了?是父王他又赏赐了什么东西?”瞅了眼变成刺猬的左手,叶慕爵漫不经心地插嘴。
“哎呀,和你无关啦!”小狸没好气地啐了一声,“清儿姐姐,宫里来人是请你进宫去的,听耐和说,应该是关于丞相大人之前提过的赐婚的事。”
赐婚?她几乎快忘掉有这件事了,不过,现在她的身份已经被拆穿,赐婚不赐婚,该与她无关了吧?如此一想,她神色不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叶慕爵却是大惊,赐婚,这该死的赐什么婚?他那父王是添的什么乱?没看他受伤严重,卧床不起,还整出这么桩事来,是想要折腾死他吗?
他边在心里碎碎念,边小心地打量着水清浅的面部表情,郁卒地发现——除了淡然,还是淡然。难道她就这么不在乎吗?怎么说,这也关系到她的终身大事啊?
“养病的时候最好心平气和,情绪波动过大,会影响伤口的复原。”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她不是很了解这一位气急败坏的原因。
“你在关心我?”怀着一丝小小的侥幸,叶慕爵侧着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不少,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依旧是翻江倒海。
“不,我是怕你砸了我神医的招牌。”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毁了她的名声,这样多不值得?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水清浅慢慢收针,偶然瞥到小狸在旁边干着急,她极有良心地应了一声:“小狸,你先去外面应付一下,就说我等一会儿就过去。”
“哦。”小狸欲言又止地瞅了她几眼,最终乖乖应声,出去打发来人了。
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银针收妥的水清浅正要转身,叶慕爵却一伸手,激动地拽住她的衣袖。
“你就那么急着要离开我?”出口的话语,又酸又涩,比较陈年醋坊里的成品,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还有事?”有些无奈地看着别扯住的衣袖,水清浅悄然询问。让别人等待不是好的行为,时间就是生命,她向来不喜欢浪费别人的生命。
“如果,如果父王要给你赐婚,你会答应吗?”
“不可能。”沉默半晌,水清浅攸地浅笑出声。
“你笑什么?还有……怎么就不可能?”叶慕爵闷声问了一句,以为是自己的小媳妇嘴脸娱乐了她,一抹别样的潮红跃上脸颊。
“没什么,只是想到……”她的眼底,难得地泛起恶作剧的光芒,极浅极浅,却又分明存在,“受伤确实会影响人的思维能力。”
什么?叶慕爵疑惑地看向她,却发现,她的笑容愈加璀璨。
“叶王不可能赐婚,若是他有赐婚的心思,早在水丞相上书恳请的时候就同意了,何必再招我入宫?他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说服我,再由我劝说水丞相放弃赐婚的念头,皇室的颜面高于一切,你说,他会同意赐婚吗?”
原来如此!叶慕爵了然地点头,眼前是豁然开朗,一片光明。只是,光明过后一会会儿,一朵乌云就猝不及防地侵袭过来
“受伤确实会影响人的思维能力……好啊,你在笑我反应迟钝!”
“现在看来,也不是太迟钝。”她明褒实贬,笑得很无辜。看着叶慕爵反复变化的脸色,忽然,有意无意地提到,“赐婚是不可能了,不过,要休妻……嗯,该是说,允许我自动下堂求去,还是没有问题的。”
“谁说没有问题?”叶慕爵忍不住叫起来。
“那有什么问题?”水清浅故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要是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彪悍的水夫人绝对会去大闹宫廷。
想起水夫人,怅惘和失落渐渐包裹起她,那份短暂的亲情,她真的拥有过吗?
那日,老御医为求药方跑到丞相府,不经意地便揭穿了她不是水兮若这个事实。为了不把事情扩大,水丞相和水夫人暗中传信到太子府,想要见她一面,好问清楚真相,只不过全都被她给拒绝了。再次见面,会是什么情形,她实在猜不出来,也不敢猜测,因而,相见不如不见。
但她安排了厉言坤带着水兮若,暗中去拜见他未来的岳父岳母,真正的女儿回到了他们身边,她这个冒牌的,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问题大了!”他一激动,从床上蹦了起来,绕着床沿走来走去,看似焦虑不已,“你要是走了,那,那……那冷院谁住?”
“冷院谁来住?你把冷院当客栈?”柳眉瞬间挑起,水清浅实在有些哭笑不得,照理说,骆珀那两掌打到的是他的后背,没理由他的脑子真的受影响了?
“我,我是说,冷院里的那几个丫鬟怎么办?还有小狸,你要带走她吗?”太子殿下丝毫不觉得自己严重失态,一个劲地自圆其说。
“小狸我自然会带走,至于其它几个小丫头,她们原本就是你从别的院落调过来的,你再调回去不就解决了?”
“不行,你不能把小狸带走!”攸地停住脚步,叶慕爵镇定下来,出口的话语十分坚定,“你把小狸带走了,那,耐和怎么办?”
“耐和是你的下属,他怎么办不关我的事吧?”他乱七八糟到底要说什么?眼神一转,水清浅试探地问道,“还是说,你不想我走?”
“耐和他……对,我就是不想你走。”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舍身取义般回答。
“为什么?”她好奇,忽略心底莫名的小小的喜悦。
“因为,因为……你走了,我的伤怎么办?”
“这样啊……我会等你的伤好了以后再走。”眼神蓦地转淡,敢情这一位把她当专属医师了。
“不是,我是说,你不能走,你……你也知道,府里还有三个女人,如果要迎慕音进府,我怕……”他抓抓头发,憋了半天,憋出一个气死人的理由。
“你是要我把那三个女人解决了再离开?”呵……现在不止是专属医师了,她还成麻烦解决专员了!
“对,就是这样!”要把那三个女人解决也有一段时间,到时候,他一定能找出别的借口把她留下来。叶慕爵这么盘算着,却完全没有考虑到,他这么急切地想把她留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凭什么认定,我会帮你?”
“我……我救了你!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水阁主不会知恩不报吧?”他背转过身,掩饰自己闪烁的眼神。
“我明白了,好……”她的语气冰冷,一如他般也转过身子,朝着半掩的门口走去,在跨出去的刹那,补充说了一句,“我会等到把她们解决了再离开。”
离开,终要离开,差别,只不过早晚而已。
只是,水丞相和水夫人,不会责怪她耽误了他们宝贝女儿的幸福吧?
夜半无声时,太子府,冷院。
兜兜转转,难得地,再次回到了原地。数着寂寞的夏风,静对一池荷塘,独坐凉亭的女子,单手托着下巴,细致的容颜,飘渺的风姿,勾勒出一副最美妙的画卷。
“我以一位父亲的身份,恳求你留下来助他一臂之力……”
“有些过错,一旦铸成,想要挽回,才发现,连认错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问我,为什么不肯离开?他说,他想通了,此后,他会给我三千宠爱,他会对我不离不弃,他会做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只是,我不期待以后,早就不期待了……”
“但你不同,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最适合爵的妻子,不要放弃他……”
撑着下巴的手蓦地滑下,随意地搁在石桌上。水清浅幽幽叹了一声——那对夫妻,还真是……
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自然不关她的事,他们要凭吊还是要叹惋,都与她无关,只是,他们作甚把她和叶慕爵扯到一起?
那个叶王也就罢了,他听了她说话的声音,猜出她就是之前替他解明蛊的水神医,本着惜才的原则,把她和叶慕爵凑一起,她还能理解。
可那王后是怎么回事?什么叫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是最适合叶慕爵的妻子?乱点鸳鸯谱也没这个点法的呀?况且,她认为适合就适合啊?在人家太子殿下的眼里,那位表里不一的欧阳小姐才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跑了一次皇宫,搅得她原本就不妙的心情更加郁卒,就连现在夜观荷塘都不甚明了。
这傲月国还真是和她犯冲!看着眼线安插得也差不多了,她是应该收拾收拾回镜国去了!再留下来,她怕会未老先衰。
“太子妃姐姐……”随风飘来一道甜甜的声音,不必回头,她便知来者是谁。
“公主有事?”水清浅执杯饮一口茶水,她该淡定才是,实在不该为了这些七七八八的事破坏了自己的心态。
心如止水,才是人生的境界。
“太子妃姐姐叫我紫落就好了,这样太生疏了啦!”雪紫落踏过石板,步入凉亭,旋身落座。
“紫落?很美的名字。”她随意一笑,对这位单纯的小公主,她是喜欢的,只是……
“太子妃姐姐的名字才好听呢!”雪紫落眨眨眼睛,端的是天真可爱极了,“我听炀哥哥说过,太子妃姐姐是极好极好的,漂亮的像仙女,医术又精湛。想来也是,这么好听的名字才配得上太子妃姐姐的出尘脱俗啊!”
“出尘脱俗?只要身处红尘,又如何能做到?紫落,世上是没有真正超脱尘世的人的,差别,只在于心境的不同。看淡世间事的人,也许是多了层离世的气息,却也免不了红尘俗世……”而她的心境,已经越来越不稳定了,人说出尘,她却是入世了。
“太子妃姐姐说得真好……怪不得呢,怪不得炀哥哥将姐姐看做知己!”雪紫落一拍双手,笑容灿烂。
然而,那双看淡世事的双眸却轻易地捕捉到她眼眸深处的眷恋,以及那抹令人心碎的忧伤。
“我不喜欢有人对我隐瞒。”水清浅蓦地起身,倚着栏杆站到亭子边缘。
“隐瞒?”雪紫落愣了愣,起先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直到那抹仙影起身,她恍然笑道,“太子妃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我很嫉妒你……”
“来月城这么多天,我从炀哥哥口中,从玲珑,小萍,小芙,茉莉,樱桃她们口中知道了关于你的很多事情……你就像仙女一样,那么美,那么好……我一直对你很好奇,也想象过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那天在瑾王府见到了你,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美,还要好!”
“难怪,她们会那么喜欢你,炀哥哥……也那么喜欢你……”
“你喜欢清风?”水清浅一言点出重点。
“我……我是喜欢炀哥哥。”雪紫落有些羞涩地点头,再抬头时,却是满眼的苦涩,“可是……”
“可是什么?因为你的先天不足之症吗?”
“太子妃姐姐,你怎么知道?也是,你的医术那么高明,能看出来也不奇怪……”她苦笑,眼角隐着浅浅的泪花。
那一刻,连夜风,似乎都在吹奏一曲忧伤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