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礼炮声响。
“噼噼啪。”“噼——啪。”礼花爆破之声,在半空中裂开,低低的云层沸腾了。
本该是寂静黝黑的深夜,却礼炮与礼花齐鸣,打破了夜的寂静;黑幕般的夜空,此刻被灿烂的烟花渲染得分外明亮,天上姹紫嫣红,礼花放了一茬又一茬,还变着花样,一会儿花团锦簇,一会儿流光飞舞,经久不息,将整个京城的夜空映得五彩缤纷,无比炫目。
原本冷清的街道不知何时便站满了人,许久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老百姓都钻出了屋子,冒着冬天的严寒,嘴里哈着白气,在院子里,街上,纷纷抬头看,互相感叹着是谁家在放烟火。
制作礼花的技艺和秘方全天下只有风家才有,他家的材料又金贵,工序又繁杂,出来的礼花自然价值不菲,所以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燃放礼花根本就是在烧银票,没有人用的起,只有大户人家在逢年过节才消费一下,但那也只是小打小闹燃放片刻,有个彩头图了个喜庆便罢了。
而礼炮更不用说,通常只有皇家庆典或者打仗的时候将士凯旋,以及他国重要的贵宾来访的时候才用。
像这样礼炮过后又如此连续不断大场面的礼花,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承受得起的,也不是哪家大户能烧着玩的,只有国家大事庆典的时候能偶尔见着一回。
“这是有什么大事么?许久没见这么大排场了呢。”
“是啊,我还记得就二十年前封后的时候看过这么一回,真漂亮!”
“宫里皇后安在,该不是又要……?”封后了吧……剩下半句吞回肚里:皇上一大把年纪,不会还如此风流吧哈?
“不是不是,不是皇宫的方向,你们看,这好像是顾国公府邸那边呢……”
“原来是顾家啊?怪不得了……”众人恍然,这不是要封后了,但也不啻于封后了,顾家有凤凰,就要飞入那东宫里去了。
只是这排场未免也过了吧?毕竟太子还不是皇帝呢!
就在此刻,众人议论的顾府后门的一条小胡同,一堵略显低矮的墙头,一道人影正动作麻利地爬过墙头,翻身进了顾府后院。
借着天上烟火的亮光,能看到那个人身着少年男子的装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一值得人多看一眼的,是他右肩上背着的一个长长的宽宽的盒子,几可及地,不知道是装的什么。
他爬过墙去之后,先侧耳听了听动静,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顺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一处院子走去。
在跨过一道拱门之时,他忽然停了下来,皱了皱眉头,抬头对着屋檐的暗影处看了一看,低声喝道:“谁在那里?出来!”
他心里想:这里地处偏僻,后面便是他的院子,平常府里是没有人会愿意来这里的,况且就算是府里的人,也不会躲在房顶上,莫非是梁上君子?
这梁上君子也太不识路了吧?放着府里几房有钱的大院子不偷,来他这破落衰败的院子,他这里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个值钱的东西,是个能把贼气死的地方,那个不识路的贼活该当个穷贼。
他想了想,决定不管他,反正这府里所有事儿都不关自己的事,就算是被偷光了也碍不着自己什么。
正准备继续迈步往自己院子里去,走了两步,转念一想,万一若不是梁上君子,而是别的什么人,正巧躲在房顶上看到自己的行踪怎么办,那么自己三年来的伪装便要被识破了,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
如此一想,他又停下了脚步,对着那处暗影继续低喝了一声:“出来!”
他这两声低喝之后,却并没有人从房顶上下来,天上五光十色地划过烟火,照得房顶上时明时亮,原本是藏不住人的,但是屋檐翘起的一角正好在屋顶留下了一小片暗影,那片暗影绰绰,半丝动静也无,看起来不像是藏了人的样子。
但是他紧紧地盯着那片暗影,一动不动。来人虽说气息极浅极浅,几乎是没有,看样子是个武功大成的高手,但是什么样的隐匿功夫,都敌不过他这双耳朵。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久到似乎空气都要凝固了的时候,那片暗影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极浅的笑声,紧跟着一道人影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微微地笑着,虽笑不达眼底,但却分外地好看。
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他在心里暗暗地想着这世上所有能形容美好的词句,却都觉得不够力度,那眼神既冷且亮,在天上时不时划过的烟花映衬之下,如秋海棠倚着斜阳投下的影子,闲适慵懒,却又瞬息万变,一瞬间似水流香,如雨打窗帘的迷离;一瞬间风骨磊磊,闲闲地随着漫云舒卷,宠辱不惊;一瞬间却又如看透了世间万物般划过了许多的云烟如幻,千帆过尽。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只这一双眼眸,便能窥见此人一身的绝代风华。
他看着那双眼睛,有些回不过来神,那里面似有吸人的魔力,将他吸了进去。
直到那人轻轻一笑,他才回过神来,眼睛不由得眯了眯。
“你会武功?”那人挑眉问道,似乎有些讶异他能发现自己的行踪,但却又在他身上感觉不到半分内息的流动。
“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他没有答那人的话,反而冷冷问道。
那人见他不回答也不恼,笑道:“谁说我鬼鬼祟祟的,我是正大光明地进来的。”可不是嘛,他是从正门进来的。
“躲在屋顶上叫正大光明?那是不是所有的贼都叫正大光明?”他皱眉冷笑。
“谁说我是贼?我若是贼,也不来偷这里。”那人闲闲地看了他一眼,蒙着布巾的嘴仿佛撇了撇,眼睛里一副你这里一看就很穷困潦倒,贼也不屑来偷的样子。
“那你在上面干什么?看风景?”他继续冷笑。
“你怎么知道?”那人眼里笑道:“我是在上面欣赏烟花来着。”
接着他抬起头,懒懒地望着被渲染的夜空挑了挑眉,状似深情感叹道:“你看多美啊。如此美景,如此良宵,你为何匆匆行路不懂欣赏?”
说完,又给了他一个“你是俗人”的眼神。
“是吗?”他却没有随着他的视线抬头,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不信地撇了撇。
有穿成黑衣蒙面在房顶上看烟花的吗?
不过也没有感受到他的敌意,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有着这样一双眼睛和气质的人,定然不是一般的梁上君子。
“是啊!”那人闲闲地答道,一点儿被抓现行的觉悟都没有。
“可是这里仿佛是我家的屋顶。”他凉凉地说道。
“是你家的屋顶。”那人坚定地点头,承认事实一点儿也不含糊。
“然后呢?”他挑眉。
“然后确实是你家的屋顶啊。”那人无辜地摊手,眼眸似水地笑着,仿佛在说我又没有说不是你家的屋顶,而且也没有想过搬走你家的屋顶。
“你在我家的屋顶看烟花,穿成这样?”
“我在你家屋顶看烟花,穿成这样!”那人点头,异常坚定地陈述事实,满眼你没说错的样子。
他忽然有些失笑,进而有一种无力感,感觉自己和那人的对话好没有营养,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他有预感,再继续这么“含蓄”地对话下去,无论他说什么,那人都会闲闲地跟着复述一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喊,府里立即就会奔来大量的人。”他目露狠利说道。
“你不敢。”那人摇摇头,终于不再复述他的话。
“哦?我为何不敢?”他挑眉,心里对他的判断力有些欣赏。
“你若敢,不早就喊了?”那人面巾下似乎撇了撇嘴,一双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再说了,你女扮男装深夜悄悄回来,一路顺着墙根儿走,你确定你敢喊?”
“我……”他,应该是她,顿时语塞,禁不住又对他敏锐的观察力有些佩服。
她的易容术不说登峰造极,也是绝妙无双的,声音还特地做了改变,当初第一次出府去阙歌楼的时候,就连知道她底细的芸娘都没认出她来,此人竟然刚打了个照面,而且是在夜晚,竟然便将她识破,不得不说他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像老鹰一样的锐利。
“况且……”那人故意拖长了音,望向她的身后,“你背后那长长的宽宽的盒子装的是什么,让我看看?”
“你管我是什么!”她忽然有些恼了,眼下不是应该她在捉贼么,怎么反倒成了他审问起她来了?
将肩上的盒子取下抱在怀里,她冲他翻了两个白眼,再不理他,继续沿着墙根往前走去,转眼便消失在他眼前。
她天生的敏感不停地告诉她眼前这个人极度危险,请在还没有感知到他的恶意的时候速离开!
管他是来干什么的呢,只要不是针对自己来的就好,这顾府里所有的事儿都不关她的事不是么?
“你别走啊,要不要一起去屋顶赏个烟花?”身后传来他含着笑的声音。
她脚下的脚步更快,像踩了一个风火轮,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她感知到的危险信号。
耳廓一动,远远地听见身后烟花爆破声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没想到顾府还有个这么有趣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