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了呼吸,脚踝上的樱花铃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碎响,靖晚冰一路跑到了海边。
发辫微甩,喘息紧促,她着忙地转着身,环顾一下四周。
沙滩上有嬉戏玩沙的小孩,有来来往往的渔民,有摆地摊做买卖的商贩。
嘈杂喧闹中,她拼命地睁大了眼睛,寻觅了许久,却还是找不到那缕熟悉的身影。
晚冰的神色迷蒙而脆弱,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她浑身轻飘的缓缓蹲在沙滩上,深深地埋下头。
周遭的空气沉闷的流淌,海水在不远处哗啦啦作响。
直到最后一缕日光被黑暗所吞噬,直到耳畔的欢声笑语一一隐没,直到沙滩上只剩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她一直没有改变这个动作,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仿佛沉浸到了另一个空洞游离的幻世之中。
渐渐的,眼角滑下两行湿润晶莹的泪珠,孱弱的身体由于过渡麻痹而轻轻颤栗起来。晚冰提了口气,咬住嘴唇想要站起来,但是此时此刻,她麻木的身体似乎再也挤不不出一丝力气来。晚冰吃力地眨眨眼睛,大颗大颗疼痛的泪滴,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断线般,糅入了细沙中,消失殆尽,她望着脚下的沙滩,出声地抽泣着,哭得像一个失落的小女孩。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有如远山的海风,一句低沉而又清冷的问语抵达她争鸣的耳际。
泪眼陡然睁大,晚冰哽咽着低泣,强行扭动僵硬的脖子,掉过头望去。
凄蒙的视野中,高大俊美的身影很模糊,晚冰仰起头深深地凝望着这个男子,泪水依旧如掉线的珍珠般,一串一串滚下苍白的脸颊。
乍然见到她脸庞上清莹的泪水,一股深刻的伤痛涌入了羽子凌的心坎,他渐渐皱起了眉。
“很奇怪,怎么你每一次看到我,都要流泪!”目光如星辰般落寞闪耀,他咧开嘴,似乎在嘲笑,语音却是沙哑黯然的。
视野里的泪雾渐渐消失,蹲在地下的晚冰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男子。这一刹那,她脸上的血色恍然褪尽,肩膀剧颤着,双唇干白用力抿紧。
眼前的世界是如此的不真实!
羽子凌怔怔地看着她,慢慢地笑着,迟缓地笑着,神情有些哀伤。
晚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眼角噙着泪水,她艰涩地喘息着,真真切切的望着他。
羽子凌的眼睛因为笑容而更加透亮。
“你回来了?!”晚冰低声喃喃,似乎想笑,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僵硬。
“是!”羽子凌点点头,声音依旧低沉,含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戏谑笑意,“我回来了!”
晚冰看着他,浑身僵住,唇片一张一翕,呼吸支离破碎。
羽子凌抿了抿唇角,靠近她,温暖的双臂一用力,将心爱的女孩猛地纳入了怀中。闭上了眼睛,他在她的耳畔开心地笑着,“晚冰,我终于见到你了!你知道吗?在我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想你!”他毫不吝啬地说出了动人的情话,用力抱紧了她。
胸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晚冰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她失神地笑着,咽喉处涌上一股腥甜,只有用力用力地呼吸,她才能克制住自己的心痛。
羽子凌皱紧了眉心,温柔地抱紧了她,神色颤抖起来。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晚冰的眼泪又流下,她压低声音,从嗓子眼里道。
感觉到怀里柔弱的娇躯瑟瑟发抖,羽子凌抱紧了她,深沉的眼眸,掩藏着一丝隐晦的幽光……
下一刻,他沉声道出命令:“喜欢我,跟我回去!”
晚冰怔怔地呼吸着,僵在他的怀里,唇齿间弥漫着窒息的气流。
羽子凌这句话,揉碎了她的心脏。
回去!回到那座冰冷的城市!她要怎样去面对那个人!面对自己的真心!
听不到她的回答,羽子凌双臂松开,他低头凝视着她,紧张地笑着:“靖晚冰,我所认识的你可没有这么脆弱,告诉我,你到底在逃避些什么?”笑容有些隐忍,他的声音低低的,充满了刻骨的柔情。
晚冰抬起眼睛,茫然地望着他。这一刻,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矛盾和挣扎。
“子凌——?”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颓然地摇摇头,大幅度后退两步。
羽子凌一怔,疾步上前,他握紧了她的肩膀,“欣语已经放手了!告诉我,在这种游离的状态下,我们为什么迟迟不能相爱?”盯着她飘移的莹眸,他悲切地沉声问:“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晚冰的眼底飘荡着一层水雾:“我——”
话语未完。
“嘘——!”他倾身,用手指攫起她的下颚,然后埋下身,温柔地吻着她,“相信你眼睛看到的!”
被他吻着,晚冰的唇片冰凉颤抖,她突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绝望。
“不,不可以!”回过神来,她用力挣扎,双手推开他。
“为什么不可以?”羽子凌忽然动怒了,劈手抓住她一只纤腕,他眉目森冷的瞪着她。
就在这时。
突然,一道强烈的灯光犹如黑夜中的闪电,平平地横扫整个沙滩。刺眼灿亮的灯光一闪而过,显然只是海边公路上的人开车经过。
靖晚冰惊醒般弹开眼睛,恢复了片刻理智,胸口蓦然涌入一股罪恶感,致使她突然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推开了羽子凌。
浑身湿冷颤抖,晚冰踉跄着爬起身来,“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她哭泣着摇头,抓紧胸前的衣襟,脸色苍白地骇然,“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语毕,她转过身,逃离这让她羞愧的一切。
羽子凌站起身来,英俊的脸孔上布满阴霾,他两三步追上她,握紧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扯回来正视着自己。
“那么告诉我,你喜欢的是谁?”漆黑的眼底涌出了强烈的恨意,他低吼出声,扭痛她手腕的力道让她意识到此刻他的心里根本无法不平静。
晚冰看着他,流着泪疯狂地摇头,如见一名疯子。
“在机场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你流泪了,你明明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气急败坏地瞪着她,眼光一时间凶狠到了无极。
靖晚冰涩涩苦笑,她用力挣开他,冷冷而虚脱地道:“也许当时是有那么一点点吧!”悠悠的转过身,她背对着他,一字一顿的把话说绝:“但是时隔三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靖晚冰!而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心脏刹那间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泊泊地流着鲜血,羽子凌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了,他咬了咬牙,闭上了眼睛,隐藏着眼里痛出的泪光。
“羽子凌,你从来都不懂得去关注别人的真正想法,你太自以为是了!”淡漠的说完最后一句话,晚冰握紧了手指,挪动僵滞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羽子凌豁然睁开眼睛,目光斜掠而起,他疾步转身,凝视着她。
“那个人是宇文枫吗?这三年来,你就是跟他在一起的,是不是?”咆哮着发问,深谙的眸底划过一丝绝狠的怒意,羽子凌怔怔地将手指握成拳,指骨咯咯作响。
靖晚冰浑身惊颤,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体上,一股刻骨的冷意席卷了她的心脏,她颤抖着,强忍住哭泣,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不曾回头。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羽子凌仿佛被痛击一拳,向后踉跄几步,神情却不再是愤怒,而是深沉的绝望与悲哀。
“晚冰…?”他喃喃低喊:“我后悔了,我后悔去了美国,给了宇文枫接近你的机会。”
——
走到了家门口,一阵喧闹声将她混乱的意识缓缓叫醒,晚冰木然地看着敞开的大门,愣住了。
渐渐的,一种突袭而来的恐惧感侵蚀着她正在滴血的心脏。
邻居的大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拉住了神色迷茫的她。
“小晚,你怎么才回来啊?你爸爸在渔船上干活时忽然晕倒了,送医院了!”
脑海里“轰”的一阵惨白,这一刻,全世界的黑暗仿佛都涌在了靖晚冰的眼前。嘴唇哆嗦两下,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仓惶的转身,朝镇医院方向跑去。
爸!爸!
心跳提到了嗓子眼,晚冰感觉到自己仿佛被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都在翻搅抽痛。
医院,墙壁惨白惨白的。
就好像人的心被挖空了一样,刺眼而又窒息。
靖晚冰奔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脚步声显得空洞。
冲进了病房,她终于看到了被病痛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父亲。
“爸……”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凝固成寒冰,晚冰趴在病床前,撕心裂肺地握住父亲的手。她强忍着不想哭泣,却不知泪水已经浸满脸庞。
病床上眉目沧桑的人,插着氧气,眼睛闭合,不曾回应女儿的呼唤。
见到爸爸病弱的模样,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匕首,正在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脏……
尽管泪水已经流了满腮,晚冰始终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下一刻,她看到父亲的眼皮抖动着,嘴巴一张一翕。感应到爸爸似乎想说话,晚冰急忙抹掉眼泪,将耳朵凑过去,努力想听懂爸爸到底在说些什么。
眼睛萎靡成一条细线,病人的声音小到让人根本听不清楚。
晚冰的胸口骤然发寒,她颤抖地伸出双手,紧握住父亲的双手——
这双手居然是冰凉的!
“小晚,不…要哭!”将耳伏在爸爸的枕边,她终于听清楚父亲吃力的絮语。
“爸……!对不起!对不起!”她破碎地呢喃,苍白地摇着头,“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眼眶里的泪水往下流个不止,她的心中有无限的悔恨……
她曾经发过誓,要让爸爸妈妈过上好日子!可是她没有做到!
她只是一个胆小鬼,一个一事无成的逃避者。
“小晚!”吴瑞英走进了病房,哽咽着捂住嘴。
晚冰慌忙站起身来,上前握住了妈妈的手。
“妈,怎么会这样?爸爸早上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她低喊着,眼神迷离而焦急。
“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水肿!可能一辈子再也……!”吴瑞英难受得厉害,无法说完想说的话。
这半句话,瞬间化为焰火,烧光了晚冰所有的眼泪——
她清楚地想起了自己刚回到家那一天,晚饭时的情景……
“爸,吃饭了!你去哪儿啊?”晚冰将炒好的菜端了出来,摆在了饭桌上,却看到父亲正在往门外走。
爸爸回过头来,神情喜悦异常,乐呵呵地看着她:“小晚回来了,爸爸今儿高兴,我呀出去买两瓶酒!”说着,他双手背后,悠哉游哉地走了出去。
晚冰笑了笑,片刻之后,她听到门口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跑了出去,她才发现爸爸摔倒在地上了。
神色异样,晚冰快步跑上前。
“爸,你怎么了?”搀扶起自己的父亲,她焦急地问。
爸爸的脸色很僵硬,甚至有些发黑。身子剧烈颤抖着,目光微晃两下,他吱吱唔唔的说:“没事!就是摔倒了,真的没事!”说完,他笑了笑,松开了女儿的手,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晚饭的时候,爸爸很开心很开心,赞不绝口的夸女儿手艺不错。第二天第三天,爸爸甚至像往常一样跟她有说有笑,出海回家时,还不忘给她带一些贝壳和螺号,逗她开心。
一切似乎很平静!
直到这一刻,晚冰才明白!
也许当时,爸爸的病症就已经有先兆了!而她居然如此大意地忽略了这个细节……
走着走着怎么可能会突然摔倒!
从现在这清醒的时刻开始,到未来永远,过往的一幕幕……
点点滴滴……
将成为她另一个永恒的烙印!
这一瞬间,晚冰胸口深处尖锐的痛楚,渐渐扩散,成为湖海般的汪洋,吞没了她。
全身震了一下,她生根发软的双腿终于能移动,晚冰一步一步,如临深渊地走近父亲的病床前,蹲踞在他的床畔……
“爸,你醒醒啊!女儿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她低诉着,泪水漫流不止。
身后,一位身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走了进来。
晚冰的双手紧握着父亲的双手,她看到医生的嘴一开一合,但她所说的晚冰全都听不见……
脸色愈发煞白,“转院?”吴瑞英困难地问,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
“对!”女医生轻叹着下结论,平静的目光锁定在靖晚冰身上,“最好是市级以上的大医院,这样病人的病情才能得到有效的控制!”
晚冰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