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默默的叹着，宫主的书房，却是整个冰蟾宫最简洁甚至简陋的房屋，这房间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苦行僧式的克制，一种对待自我苛刻到极致的约束。
唯一桌，一椅，一书架，一小几，一床耳。
黑色的书桌上面，除了笔墨纸砚竟再无它物，就连笔架上的毛笔，也洗得干干净净。
不似是有人时常办公的样子，但他的确每日的大半时间都花在此处，桌沿被磨掉的漆是他勤奋的证明。
他总是这样，苏晓心中想道，也只有这个人了，可以让自己日常起居的地方没有半点自己存在的痕迹，清清冷冷，没有半分人气。
再回头时，却感觉寒风凛凛，带着冰渣子的北风迎面扑来，像是针扎，却比针扎更难受。
她闭了眼，用衣袖遮了面，嘴角却荡开一个浅浅的微笑：“白煜，你来啦？”
大概，这全冰蟾宫上上下下，只有一个人敢，也只有一个人有资格直呼他的名字，白煜心中莫名柔软。
待她拿下衣袖，他就看见一张缓缓展开的笑脸，那美妙的感觉恰似静赏一朵花开。
他觉得满足，因为这孩子是他手心展开的那朵花。
“怎么会到这边来？要是伤口裂了怎么办？”眉头微微皱起，显而易见的担心。
她才受了伤，伤口还没有痊愈，今天就下地到处乱跑，真是想拿根链子把她拴起来。
昨夜有人潜入冰蟾宫，摸到玉盏小筑，以为小筑就是他的房间，出手伤人，结果没想到却错伤了她，好再没有伤到要害，少女躲得很快，只是被割伤了手臂，但是被淬了毒的匕首仍然不可小觑，所以少女的脸还是有些虚弱的白。
先前……他就是在望月峰头行刑，逼问刺客。
“因为等很久你都不来啊。”苏晓看着他笑，笑里有一种全身心信赖的味道，她眯了眯眼，那粒小痣显得她神气有几分狡黠，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她扳着手指，略有几分孩子气地说：“你今天晚了一个时辰多一刻……我以为你在这边弹琴呢，所以就找你来了。”
刚才少女听到了他弹的琴，气壮山河，开天辟地，却又有一种孤傲的泠然。
“有没有听见别的声音？”白煜皱了皱眉头，心里一阵紧张。
总是怕那些污秽的东西吓到了她，所以他才选了人迹罕至的望月峰出手。
言语间他就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狐裘——只是进门的那一瞬，他就看见了这孩子被冻白的双手。
“没有啊，只听见了你的琴声，还是那样的悦耳，绕梁三日哦，我一辈子都听不够。”
她缓缓地说着，歪了歪头，笑容很甜，甜到他心口去。
她对他摇了摇手，表示自己并不冷，将他的狐裘推回去。
他不理会她，一只手就拢过她反抗的双手，强制的将狐裘给她系上，不理会她的挣扎，淡道：“来人。”
自门进入的绯衣婢子埋下头，眼中闪过一丝好笑的表情，略带幸灾乐祸的味道，她恭恭敬敬的端上一碗热气蒸腾的药汁：“小主子，该喝药了。”
“唔。”苏晓撇撇嘴，样子很不情愿，身上多裹了一件狐裘，整个人鼓囊囊的，像是一只雪球，颇有些憨态可掬。
白瓷碗中黑漆漆的汤药看了让人不寒而栗，白烟蒸腾，带着苦涩的味道一点一点扩散开来，苏晓低下头，微微侧过脸，小声地说：“放一会儿吧，我、我等会儿喝……”
“乖。”白煜接过药碗，莹白的手指和黑漆漆的汤药相映衬，苏晓更不想喝了。
白煜不言，看着她，手往前伸了一伸……
苏晓终于无路可逃了。
小狐狸老实的接过药碗，可怜兮兮，眼角的小痣仿佛也跟着失落起来。
她一言不发，把汤药喝了个精光，但是在嘴唇接触到汤药的一瞬间，小脸皱成了苦瓜。
“回去吧，这儿冷。”白煜摸了摸苏晓的头，浅浅的笑了一笑，另一只手摊开，掌中是两枚蜜饯。
苏晓安静的点了点头，将蜜饯含在口中，只是觉得甜到了心口，脸上渐渐地又展露出笑容了。
像小孩子一样，她拉过他的手想要一起走回去。
白煜却不同意，看着她坚持的小脸，却又不忍拂了她的意。
雪地中，淡漠的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缓缓的蹲下身子。
少女一惊，脸上绽开笑，欢欢喜喜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心里最坚硬的地方，也因为背上的少女化成了水。
这么多年，她还是个孩子，给块蜜饯就忘了苦，或许是因为苦涩的记忆太过沉重，她如此轻易的就选择了忘怀，果断的沉浸在眼前的甜蜜之中。
少女的手圈在他脖子上，因为用力撕扯到了伤口，小心翼翼的抽了一口气。
很快，她又忘了痛，叽叽咋咋的在他耳边说起了什么，像只喧闹的雀儿。
感觉到少女的欢快，男子缓缓的笑了一笑。
这笑容有些不真切，仿佛漫天飞雪化作了缤纷的落英，让人恍觉他们是奔跑在三月的江南而不是十一月的雪山。
他自已经察觉，他似乎只有在面对这孩子的时候才能真心笑出来，他也明白，或许只有眼前这个孩子才会打从心底纯粹的欣赏他的笑，并且因为他笑而开心。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微笑是有次数的，他愿意在人前戴上一张面具，作尽冷漠姿态，只为了把所有的微笑留给眼前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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