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过后,待画图毕,刘庄便前往云台观览,时骠骑将军刘苍亦在侧。他二人行至云台,抬眼所望,就见墙上绘着二十八位将军,或头戴黄金蝉文冠,或身着纱毂虎文衣;一个仗剑倚天笑群首,一个横刀睥睨藐乾坤;一个纵马疆场斩敌八荒,一个雕弓回望怒射天狼;这个狂傲破虏;那个闲逸挥兵;醉酒身恣肆,才高定汉邦。首身敌垒堕,惟念四滨康。
刘苍瞧着壁上诸将军,皆绘制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不禁暗自赞叹。待巡览一回,其中竟未见着伏波将军马援,刘苍心中疑惑,只道人多繁密自己看漏了,遂又重新细瞧了一遍,却仍是未见着他。
想马援马革裹尸,一生为国,此番刘庄立二十八功勋图,怎的独将他遗漏了?刘苍恁般想着,遂开口问道:“为何独缺伏波将军?”
刘庄看刘苍一脸困惑,却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然后转头继续观赏图画,并不作答。
不多时,二人出了云台,刘苍向刘庄告辞自回东平王府,不在话下。
刘庄登上朱辇,望着云台思量了一番,便对小黄门道:“去长秋宫。”
此时马敏正在宫内,听得宫人传报,即刻就起身走至殿前行礼。
刘庄免了礼,二人同入后房。马敏吩咐了几个婢子备下茶果,自己则跪坐于刘庄身前为其盅茶。
马敏微笑道:“陛下今日怎的这般早就过来了?”
刘庄甩了甩衣袖道:“群臣无事,早些退了朝也罢。”说着,他拿起朱玄耳杯呷了一口,赞叹道:“此茶馥郁甘甜,倒是难得的珍品。”
马敏为自己倒上一杯,道:“这是今年岭南新献的贡品,臣妾怕它久放失香,遂命人将它沏出来了。”
刘庄点点头。他瞧了眼马敏,看似漫不经心道:“云台空缺的朱墙,朕已命人绘好了。”
马敏抿了口茶,问道:“哦?陛下让人绘了甚图?”
刘庄低头抚了抚耳杯的杯沿,道:“助先帝夺天下的二十八位功臣画像。”
马敏握耳杯的手一停,继而又品了口茶,道:“那倒是极好的。”话毕,放下耳杯便再无一句多言。
刘庄见马敏并未继续询问,心中焦虑,遂旁敲侧击道:“敏敏不想知道朕命人绘制的是哪二十八位将军么?”
马敏抬眼望向刘庄,微笑道:“不知陛下命人绘制的是哪二十八位将军?”
刘庄顺势将二十八将之名一一报出:“高密侯邓禹、广平侯吴汉、胶东侯贾复……”他一行念着,一行瞅着马敏的反应。殊不知,待他陈述完毕,马敏并未露出半分失望的神情,反是开口称赞道:“这二十八位将军追随先帝戎甲四方,功勋彪炳日月,此番雕绘于云台也算民心所往。”
刘庄疑惑地盯着马敏,见她始终淡然处之,心下倒有几分惭愧。他凑近身,问道:“你可有甚问题要向朕询问?”
马敏停下理茶具的手,望着刘庄道:“甚问题?”
刘庄一时语噎,竟不知要如何开口。这时,又听得马敏道:“陛下是想让臣妾问为何这二十八将中独独缺了家父么?”
刘庄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马敏顿了顿,微笑地望着刘庄道:“官不及私昵,无启宠纳侮。”
刘庄身子一震,只觉心中一半欣喜一半困惑。马敏又继续开口道:“想当年家父身没军旅,马家也以此败落。威卿哥为着诸人不受外人欺侮,遂将臣妾送入宫廷。臣妾有幸受了陛下多年眷怜,如今得以身临长秋,马敏也可因此光耀祖宅,断不会再为他人讥谑,既是如此,臣妾初入宫之目的便已达到。苟或贪恩太甚,令马家独尊朝堂势覆东都,反令诸人履踏薄冰,抱火寝薪。臣妾宁可马家碌碌一世无所指摘,也不愿其成为田蚡、霍光之属。”
刘庄听得马敏之言,感慨良久。他轻轻握住马敏的手,柔声道:“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