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道:“你怎么会在山中?难道……”他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庙宇。
我心中一慌,却并不想告诉他我求平安符的事,道:“展枂与殿下来的目的是一样的。”话一出口,方才觉着有些不对。
“哦,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那你倒说说,我来是干什么来了?”他戏谑的望着我,静待下文。
“想必殿下看着如此美的雪景,诗意大发,不想放过,特地来赏梅的,展枂亦是如此,我猜对了吗?”我只好这样说,希望他放过我,不要追问。
他忽地大笑起来,说道:“好,你说是这样,那便是这样。”而后,他的眼神突然深邃起来,“你真的只是来赏梅吗?”
“当然不只是这样,我还要折梅呢?”我转过话题,划过此刻的尴尬。
他见我不再说话,看了看我手中捧的一束梅花,问我道:“还要再摘吗?”
我点点头。于是我们一深一浅地踏向梅林密处。他站在风吹过来的方向,为我挡去夹带风打来的雪花,一边的发冠和衣襟上沾满了雪粒,渐渐有了被雨雪濡湿的痕迹。
我止住脚步,说道:“不去了。”
他问我:“怎么了,不是还想再折几枝吗?那边深处的梅花可是开得最好的。”
我不忍让他站在风口,为我挡着雪花,心中略略一动,迟疑地说:“这雪渐渐大了,我也觉得身上愈发地冷,不如回去罢。”
闻言,他马上止住脚步。
“我早该想到,你穿得如此的少。”他语气中透着焦虑,“我立刻送你下山。”他正欲解下身上的羽缎披风为我披上,我却是疾步跑出他的伞下。
“殿下,不用了。”我推却道。
这时,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我,“枂儿。”
我心念一动,匆匆向他别过,转身向庙中跑去。
“枂儿。”
我听得清楚了些,是赵玉辰的声音。
此时,雪花已厚积了一层。我在雪上行走十分不便,深深浅浅地印着一排纤细的脚印。
我险些被雪下的老树根一绊,身后似乎有一声“小心”传来,但是我只顾着快些回去,并不在意。我跑进庙宇,檐下的积雪化了,又凝结成薄薄的一层冰。我踩上去,脚下猛地一滑,跌入一人的怀中,霎时有暗香盈鼻,是手中的梅花甜香混合了他身上清新的檀香。
“枂儿。”闻声而至赵玉辰轻拥着我,道,“一下子落这么大的雪,我听人说你被困在山上,即刻放下手上的事赶来了。”
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菡儿站在后面,正窃窃地掩嘴而笑。我顿时明白过来,是菡儿这小蹄子在使坏。
他抱着我,让我无法脱身,说道:“你先放开我,让人看着多不好。”这里毕竟是在庙宇之中,赵玉辰亲昵拥着我,实在太招人侧目。
他温润的眼眸看着我,搂在我腰间的手臂却是一紧。
想到我们没有未来的未来,我不想与他太过亲密,嗔怒道:“我好不容易折来的梅花,都让你压坏了,我拿什么插在房中?”
他这才怏怏地放手,手指拂到我冰凉的手背,口气中却带了薄责之意,“为什么不穿我赠你的狐裘,还穿得这么少?”
他解下身上的白狐滚边披风为我披上,将我严严密密地包了起来。我见他里面还穿了一件猞猁皮毛的外裳,也就不推辞。
赵玉辰为我拂去发鬓间犹存的雪粒,“枂儿,趁雪还未大,我们赶快下山。”他一手撑伞,一手扶住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比肩着走下山去。
这山路上尽是台阶,而且道路蜿蜒狭窄,轿子是不方便上下的,从这庙中出入,只有步行。我靠在赵玉辰肩头,心中一时间充溢着暖暖的甜意和莫名的喜悦。另一时间我又忽地的害怕起来,他本该在宁州府中,拥着炉火,与官员共商事宜,而不是与我行进在泥泞曲折的雪地,若是让官员子弟知道,肯定又会说我红颜祸水了。
我忽地想到在我走之前,八殿下或许还在山上的梅林中,我抬头望向山顶,山间的庙宇已缩成如豆大小,松林为横眉,湖泊为眼黛,犹如眉心一点痣。
不过山后的那片红云实在也看不清楚了,不知他已下山,还是继续在梅林之中。
回到宁州府的厢房时,我的鞋袜几乎被雪水浸透,双脚如同泡在冰水之中,冻得麻木了,脚下竟渐渐虚浮起来。进房时,骤寒乍暖,我不禁打了几个喷嚏。
菡儿服侍我沐浴,在冒着腾腾白气的热水中浸泡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缓过来。从前在帝都时,冬天也寒冷,常落雪,但是那时我几乎是向父皇母后请安外,在我宫中,我一直拥着毳衣炉火,闲看书卷,吃些水果糕食。
我拧干长发,披了件面料柔软的勾绣雪梨花的白色里裙出来。看到菡儿正将求来的平安符一针一针小心地缝进锦袋之中,其间还放了一些艾草花瓣之类,清香淡淡。
我在铜镜前坐下,手执桃木梳慢慢地梳理犹沾着水珠的长发。我背对她而坐,铜镜中映出盆中嫣红凝香的红梅,还有她有些失神的脸孔。
我不由笑道:“这下香囊也绣了,符也求了,你也该安心了。”
“小姐。”菡儿脸上露出难以掩隐的愁思,说道,“我总觉得会出事,万一沈三他……”
我蓦地放下桃木梳,梳子落在妆台上发出细小的声响,却惊得她生生地咽下了下半句话,我安慰道:“怎么会?你想太多了。”
我回想起那夜我躲藏在书橱之中时,赵玉辰语锋凌厉地说:和则议,不和则先下手为强。的确不是简单的会见而已。而且对方也很可能是有备而来。漠北蛮族,性情狷介好勇,或许单单只抱着“先下手为强”的决心。而赵玉辰的“和则议”,却说明他还留有转圜的余地,在面对强敌时,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迟疑或是仁慈,就会成为敌人一击即中的软肋。
我也暗自佩服菡儿如此准确的预感,装作无意扫过她的脸庞,愿只是女孩家向来的敏感和多愁。
就在这时,菡儿突然尖声叫道:“小姐你求的那张平安符呢?”
“哦?”此时,我已经换过了里裙,怕还是在原来的那身衣服里。
菡儿急忙在我褪下的衣裙间翻找,里里外外仔细找过之后,还是一无所获。
我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说道:“一张符而已,没了就没了。菡儿,天也晚了,你回房休息吧。”房中炭火冉冉,暖气蒸蔚,我的长发已干得差不多了。
那张符或许是遗落在梅林了,或许是在我们返回的雪路上。我不禁无奈地笑,亏我在回来路上,一直翻来覆去地想着应怎么说,我想将平安符放在赵玉辰手心,但是又唯恐他笑我,无故跑去信些虚无的神佛。最终,我碍于女孩子的羞赧,思量了一路都迟迟未说出口,想来竟白费了一番心思。
我看了一眼菡儿,她还是杵在房中不肯走。许久,她嗫嚅道:“小姐,那符丢了不吉利的……”
“好了,菡儿,去休息吧。”我挥手令她出去。她最后一句话却如同一团洇满了水的阴云,浮在空中,低低地压迫地面,而雨却迟迟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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