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一声声啼哭由外屋传来,直惊得我瞪直了眼。床边有了动静,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你……醒了?”
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我艰难的转过头看向声音的主人,一脸的憔悴与落魄,与记忆中的脸几乎无法重叠在一起。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证据来证明他是我记忆中的人。
他忡怔的看着我,目光中有丝绝望。我想是因为我的眼神吧,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他又怎么弄得明白?可我的淡漠,我的疏离却深深的刺痛了他;他的眼中泛着可疑的晶莹,他是在落泪么?
“丫头……”他嘶哑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被刀割过一般破旧,仿佛很久没有喝过水一般的干竭;他的下巴生满了胡渣,青青的一片,看上去硌眼。
我微微叹着气,有些抗拒脑海中翻涌的潮水。身体感觉很疲惫,仿佛爬了几座山那样的疲累。有些东西我似乎来不及去想,又似乎我下意识的不愿去想……胤祥,一个令我又爱又憎的人,他怎么会这副模样出现在我的眼前?
“哇……哇……”一声又一声的婴儿啼哭越来越近,我有些疑惑的越过他向门口看去。进来的是一个女人,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孩,我的侍女乌勒丹跟在她的身后。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胤祥连忙按住我:“太医说你现在仍需要卧床休息。”
我看向他,摇了摇头:“让我坐起来。”
我不明白我的固执来自于什么?但是那婴孩的哭声令我怜惜,我有一股想要抱他的冲动。
胤祥凝视着我,最终拧不过我还是将我扶正了靠坐在床头。
那女子有些惶恐的看着我,慢慢的将婴孩递给了胤祥。我一直盯着那女子瞧,被潮水覆盖的记忆仿佛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她是……
“孩子没事儿,因为是早产,所以个子小了点儿。但是太医说他发育得很好,不多久便能补回来。”胤祥有些笨拙的抱着婴孩,试图将他递到我的面前。
我将视线转移到婴孩的身上,看到那娇嫩脸庞的一刹那我止不住的惊呼:“他是……”
“丫头,别这样……”胤祥有些痛苦的低吟着,“所幸咱们的孩子平安无事……”
咱们的孩子?我瞪直了眼,微微启唇。胤祥说这是……咱们的孩子?
我瞪向他,被撕开的裂缝中重现了一幅幅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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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圈了一个字:暾。德妃说皇上怜惜弘暾来得早,身子弱,便没有照例等他满周岁才取名。一来希望他结结实实的长大,二来他算是胤祥的嫡长子,做法也显见得与弘昌不一样,无形之中也有皇上抬举弘暾的意思。
年已经过完了,德妃这才允许我从宫里搬回十三府。年前在宫里提前产下了弘暾,又将至新年,所以宫里格外开恩,让我在德妃那里养月子。满月之际,正好快到元宵,德妃索性就让我过完十五才回府。
府中的气息清冷而淡然。我在宫中养月子,胤祥也在宫里呆了一个月,甚至是除夕新年都没有回府。皇上和德妃那里并没有怪责胤祥,德妃更是对我照顾有加,这一回府,随着我的马车一道回来的,还有满满几箱子的御赐之物,仿佛是要补偿我似的,令我心里倍觉难受。
在府门口迎接我们的,自然是那几房内眷。我冷淡的看着瓜尔佳氏和另外两个,无视胤祥的尴尬抱着弘暾就往我屋里走。胤祥跟在身后要掺扶我,被我一把甩开;瓜尔佳氏也上前几步想帮我,更是被我狠狠的甩开。
“侧福晋小心。”石佳氏一声尖叫,扑了上来就扶住瓜尔佳氏。
我眯着眼看向她们,却见瓜尔佳氏的手护在腹部。我心里一紧,目光看向胤祥。半晌,我坚涩的开口:“你就去她屋里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乌勒丹与乌布里紧紧的跟在我的身后扶着我,而我却泪如雨下;这句话,曾几何时也对他说过,站在他身后的依然是瓜尔佳氏。原来我斗不过命运,上天早就注定我最终要败在瓜尔佳氏的手中。
我当然不能怨恨瓜尔佳氏,她亦是胤祥的妻,虽然只是侧室却也是名正言顺的妻。我没有理由阻止胤祥去爱怜她,也没有道理不让我以外的内眷去诞育他的子嗣,但是我就是该死的觉得伤心,感到痛苦。我唯一唯一的想法就是胤祥背叛了我,他曾经所说的诺言全都成了谎言。
如果我还只是康熙四十九年十二月十一日以前的我,那么我至少只是觉得难堪。但是天可怜见,既然夺走了我记忆,既然让我嫁给了胤祥,为何又要在这个时候让我想起这一切?是我看见那一幕受的刺激太深吗?不仅提产生下了弘暾,更是忆起了从前的点点滴滴,天啊,你这是要惩罚我吗?
“小姐?”乌勒丹与乌布里的惊呼惊醒了我。
刚前似乎眼前一阵发黑,幸好乌勒丹与乌布里紧紧的掺扶住了我,更是接住了自我怀中落下的弘暾。胤祥更是箭一般的冲了过来,紧紧的把我抱在了怀中。
“如果你怨我,也请你好起来再打我骂我。”他低声呜咽着,不由分说的将我抱起往屋里走去。
我直觉得思想一片浑乱,来不及去推开他,便深深的陷在他的怀抱之中。
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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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年,注定是混乱的一年。四月里不知何故,瓜尔佳氏竟然小产,而胤祥竟然对其不闻不问,夜夜宿在我大屋的侧室。我没有与他吵闹,却更没有与他说话;我们陷入了僵局,但始作者却是我。
我无力去了解什么,任何事情的发生必然有它的原因在里面,但那与我无关,我只想收起自己的心,守在自己的一片天里。胤祥日日下朝回府便与我说起朝中之事,我并不赶他走,只静静地听。
末几,月底的时候福建发生了荒灾,进而因为粮食短缺而造成平民夺粮。胤祥说皇上虽然谕示起事百姓原非盗贼,只因年岁欠收乏食,富户又将米粮屯积,乃不得已而行之,但最终仍是下派朝廷军队前往镇压。
跟着一起去的雍亲王,以他疾风厉行的手段必是能马到功成。胤祥只是淡淡的说着这一切,我也只默默的听。我的脑海里满满的充斥着前尘往事,更是挥之不去我在宫里撞见的那一幕。我没有问起,胤祥居然只字也不敢提起。
宫里时常让胤祥与我带弘暾入宫请安,我原不明白,后胤祥似是看出我的疑惑,便说弘暾模样酷似皇上,所以得皇上宠爱。我听了这话也只是看看他,脸上未露半分喜悦。对于胤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曾经所说的一切竟一语成谶,恢复了记忆的我,当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到了六月,宫里却下话说要抬了富察氏的位,封她为侧福晋。御旨既下,任谁也不能说不。胤祥黑着脸接下了御旨,我却意味深长的看着富察氏冷笑。
回了屋,胤祥再也忍不住了,他捉住我的肩面带伤感的望着我道:“你就从此再也不理我了吗?你要把我剔除掉吗?”
我的喉咙一片干涩,说不出一句话来。
“去福建镇压的队伍中有富察氏的阿玛。”他低着嗓子说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这原是皇阿玛的意思,与我无半点干系。”
“不过是个侧室。”我懒懒的开口,只觉身心疲惫。
“瓜尔佳氏那晚……”胤祥咬着牙开口,却又突然打住:“丫头,事事不能尽如人意。再多的解释也无任何意义。我只管问你,可真是不愿原谅我了?”
我怔怔的看着他,眼泪肆意泛滥。他毕竟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我真正感到受伤的,是这件事。
额娘,为什么你要说胤祥才是我命中注定之人?你在天上有没有看到,正是这个人伤我至深?
我无法不爱他,却也无法不恨他。从前的他,能为了他的四哥而将我推开,无视于我的想法与尊严;而今,他又违背了他的诺言,将我推到这样令人尴尬的位置。额娘,我与他,究竟要怎样才能继续下去?
“丫头,不错也已经错了,我不求你原谅我所犯下的错。”胤祥伸手拭去我的泪,“但是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会遵守我的诺言,胤祥此生只得你一人的诺言。”
我摇头,不愿再信。
事实上不仅是我傻,他更傻。身为一个皇子,怎么可能真的就只有一个女人?就连八福晋那样的人,也阻止不了八贝勒娶进新妾;皇子的婚姻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儿,这其中牵扯了太多的东西。
何谓身不由已?我相信天家皇子们最能体悟这个道理。
可令我痛苦的并不是这个,我当初之所以大病一场,就是缘于皇上的指婚。我不愿嫁胤祥,因为他伤我至深。当我把心交给他之后,他却无视于我的感情,把他四哥凌驾在一切之上。即便他不要我,也不能将我这样推给他的四哥。当初年幼,我恨他、怨他,才不顾一切转向胤禛。
我以为我会嫁给胤禛,毕竟他是那样的爱我,爱我爱到几乎让我动摇的地步。可是阿玛却平白无故去向皇上请旨,竟把我与胤祥牵扯在了一起。大婚之后,他竟然依然为了胤禛而无视于我,尽管最后他道明了他的感情,但这却令我在恢复记忆之后更加的恨他。
恢复记忆之后我才明白,当初的义无反顾已经令到我动摇,我是真的爱上了胤禛,爱上他隐藏于冰山下的热情。可是还没等我的爱足够坚定,我却成了胤祥的妻子。
而失去记忆的我,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再度爱上他,天……我已经分不清我到底是爱他还是恨他。抑或是既爱又恨,更抹煞不了曾对胤禛有过的爱恋……
思想一片混乱,胤祥对我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我有些混乱的挥了挥手,道:“你出去,你出去……”
这一赶,我们便是半年未再见面。
皇上派了他与八贝勒去审理陈四流民案,听乌勒丹说他多是在衙门里休息,几乎未曾回府,即便回府也是在我熟睡后去看望了弘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