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她在这个世上的血亲,尽管他们不认她或者压根就不知道她的存在;
这里有她五年来用一双小脚寸寸丈量过的大街小巷,繁华简朴奢靡贫穷各条不同,街坊邻居用千家饭养活了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
这里有她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团结一心,乞丐歌传唱了整个太平,而她却要走了;
这里,还有阿空。
离别时她才知道,为了一句承诺,宫九决定把漕帮的总部搬到了天子脚下,即使从此因为靠近官府而带来无数麻烦,也不愿失信于她,站在政治利益的角度或许不可取,但是作为一名江湖人,却让人感受到了什么是‘义薄云天’——这一刻,她忽然隐隐觉得,当初她似乎选错了。
可是,纵使错了,也没有回头路了。
在守门士卒点头哈腰的躬送中,宁家车队迅速而无声地穿过了城门。
“姐,这里这些方方的块块是什么啊?”
阿棘兴奋得一夜都没有睡着,对自己的第一次远行寄予了莫大的期待,阿荆也不忍扫了他的兴,便从了他的意思,将窗帘卷起,方便阿棘观看沿途的风景。
只有这时候的阿棘,才稍稍露出真正属于孩子的稚气。
“那是田地,农人种了庄稼,到秋天收下麦谷,磨出米面,这样我们才有米饭吃,有馒头吃,明白了吗?”
阿荆温和地道,在向阿棘传授知识方面,阿荆从来都不含糊。
“这些就是庄稼?姐不也从来没有出过太平吗?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阿棘歪着头,随口问道。
阿荆微微一笑,没有回答,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如果曾经和这些青葱碧绿的庄稼面对面十年,换成阿棘也会像熟悉老朋友一样熟悉它们。
曾经在乡下的生活,不算富裕,却很宁静,奶奶的藏书丰富,也养成了她蛀书的习惯,每当夜晚来临时,坐在书桌前,捧着厚厚的书籍,耳中传来窗外两三声虫鸣,声声清透,庄稼树木的清香似有若无,沁人心脾,那样的日子,大概是她那一辈子最安详平静的日子了。
“是啊,阿荆才五岁,有时候却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一样,偏偏懂得又多,我也很好奇啊!”
与他们同坐的正是宁家的大管家吴霜,听到阿荆和阿棘的一问一答,也笑眯眯地开口。
阿荆闻言,却不像对待阿棘那样轻松,而是立马竖起了颈中寒毛——这老狐狸,开口就探她的话,难道是宁清霁授意的?
“不敢,阿荆些许认得几个字,喜爱看些个杂书,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到这一星半点的东西,这就胡乱卖弄,是阿荆献丑了,大管家谬赞。”
吴霜笑得一团和气,丝毫不见当初的傲慢。
“阿荆不是生来就是乞丐吗?怎么会认得字?难道自幼得到什么高人指点?”
阿荆低咒一声——什么话嘛,生来就是乞丐?你才生来就是乞丐!
好在这个问题阿荆老早就想过,既然宁清霁已经知道阿棘会写字,那么迟早有一天会盘问起来,阿荆老早就想好了措辞,也教阿棘一字不漏地牢牢记住——要知道,在这里,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识字的,一个低贱乞丐,就更不用提了。
“阿荆三岁时曾经无意间讨饭到南门边的葛秀才家,葛先生是做私塾的,心肠又好,见阿荆资质还不错,就偶尔教阿荆十几个字,总说阿荆毕竟是女孩儿家,在外面流浪,容易被欺负,认识几个字也好,就不会轻易被人骗了。”
“这秀才,倒是好心肠。”吴霜摸了摸下巴,眼底闪过一道光。
阿荆明白那道光的含义——吴霜必定会派人去查,她可不怕,葛先生确有其人,她也的确跟他学过几天字,吴霜不可能查得出来什么。
吴霜还待说些什么,眼神突然一利,阿荆眼前一花,车帘微动,已经失去了吴霜的踪影。
阿荆立刻推倒阿棘,让他俯身待在马车里,同时一手掀开车帘,警惕地看向外面。
“阿姐——”阿棘狼狈地趴倒,吃惊地失口叫道。
“闭嘴——”阿荆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紧抓车门的小手背上青筋凸起,连光滑的额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蚯蚓。
马车外的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阳光黯淡,树木荒凉,四野肃静,只有马的重重喘息声。
有危险?!
宁清霁的马车被三骑前左右保护在中间,同时前后各有一辆马车,默默地紧随,其后就是那苏家小姐的马车,高雅精致的紫缎蒙了轿身,鲜艳抢眼,也就只有宁清霁这种人,才敢带着这样一辆马车招摇过市,只不过这种出风头的行为,可真不像是一个书香世家小姐的爱好。
这些马车后,才是阿荆和阿棘的马车,吴霜也是考虑到他们太小,才给他们安排了一辆马车,同时屈尊降贵和他们坐在一起,照看他们。
阿荆只扫了一眼,就将一切情况方位记住——心沉下去,她和阿棘的马车,被密密地卷在了中间,前后左右都是烟卫,想逃也逃不了。
而且,阿荆并不认为这些眼中只有宁清霁一个人的烟卫会保护她和阿棘。
突然,银光闪闪,几支利箭嗖嗖地从不同的方位射过来,破空声嗤嗤直响——
“啪啪啪——”
前面的烟卫伸刀便拨开了箭矢,脸上一片肃杀——宁家大旗高高地挂在马车顶端,竟然还有人敢来行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箭矢背后蝗虫般冲出来一群黑衣人,一声不吭地向队伍扑了过来,刀剑齐出,竟也杀气腾腾!
“快,保护公子!”
吴霜一声大喝,领先挡了上去,一双铁掌扫过,威风凛凛,瞬间听到两个黑衣人闷哼,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烟卫们并没有冒进,而是训练有素地分成两圈队,外围烟卫纷纷锁准自己方向的黑衣人对了上去,内围的烟卫却迅速结成了一个阵形,将宁清霁等人的马车铁桶似的护在中央,别说黑衣人,连根箭都飞不进来。
然而就在这时,黑衣人后又飞扑来一群人,手中却是提着尖利倒钩,并没有急促上前,而是在外围盘桓,既脱离了烟卫的攻击范围,又有足够的空间寻隙而上,宁清霁烟卫虽多,一时却抽不出手来对付他们,对方似乎对烟卫的行动有一定的了解,竟然能按捺住行动并且想出破解之道。
那边宁清霁的马车沉静依旧,紫色流苏的马车却微微颤抖,突然,车上滚下来一个粉衣丫头,一下车就大声痛哭扑向宁清霁的马车。
“宁少爷,小姐昏倒了!”
那丫头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顿时打破了吴霜的布局,宁清霁的马车终于微微一震,白色优雅的身影终于慢慢出现在众人的眼前,那内围的烟卫见状,立刻警惕地围了上去,不知不觉中也松懈了对阿荆这辆马车的守卫——
外围响起一声纵横连绵的长啸,直震得阿荆耳膜嗡嗡作响,眼冒金星,数名抵挡的烟卫微微一滞,连吴霜都仿佛怔了一下,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那后来的黑衣人闪电般将倒钩甩了过来!
“不好,他们是要毁马进攻——”
阿荆大吃一惊,来不及思考,一把抱住吃惊的阿棘,从打开的车门处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