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抹了抹额上的汗,拖着明显不合身的破烂袍子,像个游魂一般在冷宫的各个角落间徘徊。
“公主,公主!”
外面传来老太监苍老又明显带着不耐的唤声。梨落马上停止了游荡,用手提起长得拖到地上的衣角跑到冷宫的大门边。
在梨落的记忆中,这扇大铁门就和冷宫四周高高立着的围墙一样永远紧闭着,即使是老太监来给她送饭,也只是在门上开一个小口。
以梨落才七岁的年纪,她的身高还不足以触及到这个小口。和往常一样,还没等梨落艰难的伸长自己的手,几个看上去已经又冷又硬的馒头已经扑扑的砸到地上。
这次梨落没有急切的把馒头从地上捡起来,她伸长脖子朝着小口大声叫道:“公公,能不能放落儿出去?今天是母后寿辰,落儿要去给母后拜寿。”
但是外面一点回应也没有,想必那太监随便丢下馒头就急匆匆走了。梨落只好蹲下腰捡起那几个已经沾满黄沙的馒头。她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人都那么讨厌她,父皇是,母后是,连宫里的老太监每次看到她就像见到鬼一样。
姜国皇宫里的人自然不会把梨落当做鬼,却觉得她比鬼更可怕。她出生的那一晚,方圆十里草木皆亡,百鸟彻夜哀鸣,第二日就传来前方战事严重失利的噩耗。所以姜国的大祭司就预言她是煞星转世,将来长大后还会毁灭姜国。
姜国君主离帝为了保住姜国数百年基业,本欲在大祭司预言后就将她处死。但梨落是皇后的嫡女,再加上父女骨肉之情,离帝于是动了一些仁念留下了梨落的命,但从她一出生就把她关在一座四周都有高墙围住的冷宫里,只由一个老嬷嬷照顾。没想到在梨落满五岁的时候,一向健康的老嬷嬷突然离奇得病死了。离帝更加认为梨落是天降灾星,干脆把冷宫的大门都换成了牢不可破的铁门,准备就让她在里面自生自灭。
也许梨落真的是煞星只能克别人,自己却命硬的很。虽然从此以后她就一个人住在冷宫,每天也只有几个冰冷的包子馒头度日,但她还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梨落小心的把馒头上沾了黄沙的皮剥掉,又留了两个塞入怀中,才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但吃到一半,外面突然传来动听的乐声。
以前老嬷嬷在的时候最喜欢跟她讲故事,尤其是关于她的亲身母亲——姜国皇后的故事。在老嬷嬷的口中,她的母后是一个很善良、温和的人,之所以总不来看她是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梨落也知道了她的母后的寿辰,从她懂事起每到皇后大寿的这一天,她都会央求送食的太监放她出去,但每一次都不被理会。
今天又是皇后的寿辰,自然是一片欢畅,所以尽管还没到寿宴时间宫中就早早的奏起了乐。梨落用耳朵贴近铁门有些贪婪的倾听着外面的悠悠乐声,冷宫中除了她就是一片死寂,不管外面有什么动静对她来说都无异于天籁之音。
正听得入神,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皇宫中的人因为听说梨落是煞星转世,除了送食的太监谁也不敢靠近她住的冷宫。梨落心里产生一种兴奋之感,来这么多人,难道是母后派人把她接回去?
梨落贴着窄得比一根针粗不了多少的门缝努力想看清外面的人影,但门缝实在太小,梨落只能看到一片白色的衣影。
她听一个男音道,“公子,陛下和皇后娘娘就要去赴宴了,咱们还是莫要再闲逛了吧。”
梨落有些失望的抽回目光,原来这些并不是母后派来接她的人。马上她又听另一个男音轻声道,“无妨,姜国皇宫处处都是奇景,不多看两眼岂不枉虚此行?”
这声音一发出,原本在梨落眼里是天籁之音的乐声一下就变成了最普通的凡音。它虽是轻飘飘的发出,却恰似一阵清风缓缓流淌,梨落甚至觉得身上闷热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
她以前听老嬷嬷说过,世界上最美、最厉害的人就是仙人,这人能发出这么动听的声音,也一定就是个仙人。她再次用耳朵贴近铁门,只盼“仙人”能再多说几句话。
很快她就听到“仙人”又开口道,“前面这高墙围着的就是姜国的冷宫么?我听说里面关着一位公主,还是天煞灾星转世,却不知是何模样?”
梨落没想到“仙人”竟然会向人打听自己,心中莫名的就产生了几分欣喜之情,但却怎么都不好意思说话让外面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
“竟然是个小东西,你贴在门上做什么,是在偷听我们说话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淡如流烟的声音,梨落慌忙回头,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白衣人不知何时就站在她前面。
白衣人见自己突然出现,这小丫头脸上非但没有呈现丝毫惊慌之色,反而是一脸的好奇,甚至有些兴奋。面具下的他轻轻勾唇,不愧是传说中的煞女,果然有几分意思。
梨落从出生起见过的人就只有老嬷嬷一个,现在又小小年纪独自住在冷清的冷宫,别说突然出现一个带面具的陌生人,就算是个奇丑无比的怪物,她也会无比兴奋。
“你是不是刚刚在外面说话的仙人,你是母后派来接落儿的吗?”
白衣人似是压根没在听她说话,只是看着梨落身上破旧的袍子和从她怀中露出的两个被剥得坑坑洼洼的干瘪馒头,然而突然上前轻轻捋了捋她额前的乱发,“对,我是你母后派来接你的,你愿不愿意跟我出去?”
他的手如羽毛拂过她的额间,梨落先是一愣待反应过他的话来连忙点头道:“落儿就知道母后一定会来接落儿的,老嬷嬷果然没有骗落儿。”
她话音刚落只觉身子一空竟被白衣人抱了起来,梨落本能的就要挣扎,白衣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动,不是要去见你的母后么?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梨落没有再动,安静把自己一颗脏兮兮的小脑袋靠在白衣人肩上,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鼻尖,梨落嗅了嗅,不愧是仙人,连身上都那么香。
仙人不仅声音动听身上香,还会飞,一眨眼功夫梨落就发现自己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梨落好奇的东张西望,她终于离开了那被四面高墙围着的冷宫,外面的空气好像都是香的。
白衣人把梨落轻轻放在地上,马上有五个人迎了上来,四男一女,个个都是一身白衣,面容皆是绝色,只是没有像白衣人一样戴着青铜面具。
梨落没想到突然又出现了这么多仙人,顿时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们。这些人都是一脸焦急模样,其中站在前面一个看上去已有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道:“公子您方才去哪儿了?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害属下们好找!”
他说着眼睛瞟到了站在地上的梨落,“公子,这小丫头是谁?”
白衣人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却没有了和梨落说话时的温柔,“别管这么多,去找一件干净的衣裳给她换上,然后给她一个青铜面具,一炷香后来望月亭找我。”
他的属下们虽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把梨落带了下去。梨落回过头想跟白衣人再说几句话,但那原本站着他的地方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看来仙人就是仙人,还会瞬间消失。
白衣人的属下中那个唯一的少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件小孩子穿的粉色罗裙,还替她洗干净脏兮兮的小脸,梳了一个漂亮的发式。等一切都好了之后,白衣少女打量着梨落的小脸,因为长期挨饿的缘故,梨落的脸没有像一般小孩那样圆润,反而小小年纪就呈现出弱柳扶风的楚楚可怜姿态。尤其是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蒙着一层水雾,看一眼就要把人给陷进去。
白衣少女一边帮梨落戴上青铜面具,一边叹道,“小小年纪就长成这样,到以后长大了真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倾城容貌。”
梨落跟着白衣少女来到了白衣人说的望月亭,白衣人竟趴在亭中的石桌上睡着了。覆盖在他脸上的青铜面具不经意滑下一小截,露出了一小处光洁的额头,几缕青丝垂落下来,仿佛一幅画卷缓缓打开,却又戛然而止。
梨落很想把这张面具揭下来,看看究竟是一幅怎样的画卷。然而当她的手还没触及到那张面具,手突然就被人用力一把抓住。
“痛!”梨落龇着嘴叫了一声,白衣人已经站起来看了梨落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把本来握着她手腕的手转为握住她的掌心,然后对其他人道:“走吧。”
梨落忍不住仰起头飞快的看了一眼头上那张青铜面具,不知为什么,方才他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竟让她感到那样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