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凌晨时分,夜色甚浓,秋日里残喘的甲虫哀鸣而而。
王府里一片寂静,间或一两声打更的声音。
忽的,一声刺耳的尖叫传出芙蓉阁,兴福晋又做噩梦了,依旧是从前的一幕。
孝姑匆匆推门进来,小跑到兴福晋床头,轻声道:“福晋,您又做噩梦了?”
兴福晋脑门上尽是汗水,目光呆滞地点点头,猛的抬眸,看着孝姑,道:“掌灯,掌灯!”兴福晋一直喘着粗气。
“是。”孝姑走去燃烛,屋子里略微亮了一些。
兴福晋掀开被子,转而下床,孝姑忙上前为兴福晋披上外衣,关切道:“福晋这是要……”
“我想走一走,走一走。”
兴福晋缓缓起身,穿着墨绿色的苏绣布鞋,披着羊绒旗装,缓缓地走着。
孝姑紧紧跟在她身后,不久,兴福晋在一只箱子前止步,看看那只朱红色的箱子,上前打开来,里面是一个个包袱。
兴福晋从当中拿出一个粉色的包袱,走到床边放下,徐徐打开扣子,里面是一些精致的小衣服,喜庆得很。
“嗒——”一滴晶莹的泪珠陨落下来,接着又是一滴。孝姑见了,又是一脸的忧思,劝慰道:“福晋,多年前的事情,何必呢?”
“无论多少年,我都不会忘记,我还有一个从未见到阳光的儿子,那可是一个成型的男胎啊!成型的男胎!就那么没有了,没有了!”兴福晋的泪花四溢而出,“我生儿子的福气就那样断送了,到头来,无论我如何拼尽全力,最终保住的不过是个没用的女儿。”
“福晋,再不济您有懂事的小格格在膝前,也是好的,那月福晋连个女儿都没有。”
“没有女儿都成了侧福晋,我这个有女儿的还只是个庶福晋,好不讽刺啊!”兴福晋顿一顿,“我刘佳兴男,绝不会罢手,我一定会让贱人血债血偿。”
清梓阁。
侯格格手里执着一朵红色的玫瑰,凝视着坐在沉香木椅上。流珠拿着点心进来,放到桌子上,见侯格格出神,道:“格格,格格!”
“啊?”侯格格回过神。
“厨房新制了桂花糕,格格尝一尝吧!”
“哦!”侯格格拿起一块,尝在嘴里,心里却依旧愣神。
“格格这是怎么了?”流珠问到。
侯格格偏头看了看流珠,道:“我只是觉得,有人就像这朵丹色玫瑰,我若想打落她的花瓣,自己也会被她的刺弄伤。”
流珠偏头蹙眉,道:“格格说的是王氏。”
侯格格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那王格格禁足了几年,戾气应该已经磨尽了。”
“她表面上比从前温婉许多,可不代表心里也平淡了,若她只是佯装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给王爷看,只怕我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格格打算……”
“我不能先动手,若是被她捏住,当年的事再抖抖清楚,那我可就完了。”侯格格顿一顿,“我能做的,不过小心提防,见招拆招罢了。”
后花园。
媚儿与兴福晋相与步于池畔,虽已是深秋,荷花池一片残景,却也是冷清得别致。身后也只是跟了窦嬷嬷和江福。
“姐姐,有一些事情,我倒一直不是很明朗。”媚儿看着兴福晋,徐徐道。
兴福晋恬然一笑,柔声道:“福晋有何话说,尽管问就是。”
媚儿浅笑,问到:“这王格格和侯格格似乎一直不睦。”
兴福晋一怔,四下看看,拉着媚儿去了僻静的关雎亭,道:“既然福晋问了,那我也就说与你便是。”兴福晋顿一顿,“湘福晋殁了以后,王爷一直不肯纳姬妾,府里只有我和嫡福晋,令贵妃娘娘见王爷子嗣微薄,恐在宿敌嘉贵妃那里丢了面子,就出面择了城东的举人伊里布的女儿侯佳氏入侍王府做了格格,没多久,也不知怎的,王爷突然对四品典仪蒲敏的女儿王佳氏感兴趣,便纳入王府,封为庶福晋,也曾专宠一时,后来我的孩子莫名小产,侯佳氏一口咬定是王佳氏做的,还搬出了什么大夫、婢女做证,我当时痛失爱子,便也信了,要王爷主持公道,王爷只是疑惑,问了问她,王佳氏便觉得王爷怀疑她,对几年的情分遗憾,她在含光阁与王爷争执的时候又不小心将茶水翻于湘福晋的画像上,王爷大怒,而王佳氏也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丝毫不退让,王爷一怒之下认定王佳氏谋害王嗣,废去庶福晋的位子,逐出宗人府记档,贬为格格,并更常青阁为闲春阁幽禁了她。”
“那后来姐姐怎么又为她求情,就着孝仪皇后的丧事请王爷解禁?”
“她被禁足后,我渐渐走出失子的阴影,我越发觉得事有蹊跷,我遣人一查,那婢女和大夫都失踪了,我便也肯定,我就想帮一把王佳氏,可我没有把握,我去试探王爷,接过他依旧很避讳王佳氏。”
媚儿浅笑,道:“湘福晋,还真是个红颜祸水,害了不少人啊!”
“嘘!”兴福晋忙示意媚儿小声,“这话不可乱说,王爷的心尖儿依旧是挥之不去的湘福晋,可别引火烧身啊!”
媚儿一抿丹唇,不语。
弋阳阁。
回了弋阳阁,媚儿脸色凝滞,只是茫然地走到贵妃榻上坐下,乌雅上来奉茶,看了媚儿的样子,关切道:“福晋怎么啦?”
窦嬷嬷看看乌雅,转而偏头怜悯地一望媚儿,不禁暗自叹一叹。媚儿一抚额上的连云髻,淡淡说到:“本也无什么,是我自己不好罢了,何必呢?”
“福晋大可不必如此,方才的字字句句,大有故意之嫌。”
“这个我岂会不知?不过她也说得没错,王爷心尖儿上的那个人,始终,永远,都不会是我,我只属于他。”
“福晋!”窦嬷嬷蹙眉,朝外望望,“福晋,您切莫再提,事已至此,不可如此啊,您对王爷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切不可乱言乱语。”
媚儿看看窦嬷嬷,只是低眉转弄着丝帕。
乌雅皱着眉头,看着两个人,道:“福晋,你们没头没尾地说什么呢?”
媚儿笑笑,抬眼,道:“没什么,你不必在意。对了,云锦呢?”
“云锦出去了,这几日她总是往外跑,也不知干些什么!”乌雅答道。
“那就盯着点,我始终不放心她。”
“可是,既然福晋和老爷让云锦陪嫁,就应该有他们的用意啊!”窦嬷嬷徐徐道。
媚儿长舒一口气,道:“用意,或许额娘的本意是觉得娘家多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在王府里能有些帮手,可惜额娘少算了些许,云锦她地心可不是甘于人下的,驾驭不好,她这灵光的脑子自然会害了我。”
窦嬷嬷暗自叹一叹。
钮祜禄府,常熙堂。
恭阿拉坐在桌子前,看着嘉亲王府送来的一斛东珠,默然。
郭络罗氏徐徐走进来,见了东珠,道:“哪儿来的东珠啊?”说着,上前拿起一颗,仔细瞧了瞧,“光泽圆润,是极好的东珠啊!”
“别急着稀罕,这是十五爷遣人私下送来的。”
“哦?”郭络罗氏笑笑,“这不挺好吗?说明媚儿很得十五爷喜欢。”
“也可能是媚儿那儿出了什么乱子,十五爷送来东珠,制造假象。”恭阿拉的语气明显加重。
郭络罗氏瞟了恭阿拉一眼,道:“一个大男人,杞人忧天,媚儿是我的女儿,我相信她不会令我失望的。”
恭阿拉看看郭络罗氏,道:“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这个做额娘的怎么看都不像亲额娘,我当初只是选了扶持十五爷,你可好,上赶着嫁女儿。”
“若没有我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钮祜禄府早就败了,女儿家不能入仕为官,只能通过联姻帮助母家长盛不衰。”
“所以你就让女儿去那个是非之地,让她一个女儿家去跟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斗。”
“她是我的女儿,我有信心,媚儿一定是最终的胜利者。”
“你就是个疯子,我终于看出来了。”说完,恭阿拉气哼哼地走了。
郭络罗氏看着恭阿拉的背影,喃喃自语:“我何尝不心疼我自己的女儿,可是钮祜禄家没有男儿,她这个女儿就要担起这个担子,钮祜禄氏和郭络罗氏两族,绝不能衰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