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华脸一红,厉声一吼:“与你何干?”
封拓摇摇头,“当然,我们有盟,你得听我的,比如,你及笄后我会想办法把你嫁了?”
什么?
“你搞没搞错?我和你有盟,但不至于会听你的把自己随便嫁了!”郁华小脸一皱,冲着那俊脸吼道。
“嗯,我自是不会随便,我不是随便的人……”封拓摸了摸鼻子说道。
“随便起来不是人!”郁华立马反驳。
“……”封拓脸顿沉,他几时可以随便到等同禽兽了?他嘿嘿一笑,“嗯,我晓得你是怕我把你随便嫁了,貌似不随便……”
那人摸着下巴,做出深思的样子,“年龄配你正好,也够俊朗,家世也好,武艺也不错,那个文采也还行……”
“……”郁华的脸一黑,还真是弄得像要做媒似的!
“你,你问过我师尊没?”郁华实在是找不到威胁的话,如是说道。
封拓挑眉望向郁华,“这个需要过问燕祗吗?”
郁华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他是我师尊,等同我父尊……”
封拓冷凌的目缩了缩,有一丝诧异,有一丝玩味,末了,他深望了郁华一眼,缓缓道:“但愿你能一辈子记住你说的话……”
郁华不解地凝着他,见他转过身,似是要走又不禁开口唤住他,“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那首诗后面的?”
郁华神情凝重远远看着有些骇人,封拓步下一滞,缓缓偏过头望向郁华,“若是……要用心点查,不难知道。”
“什么?”郁华目瞪得更大了些儿,“为什么我不知道?”
封拓突然转过身来,望向郁华的目变得深邃,“你若是真想知道,用阿宿的事,来换。”
“为什么要知道阿宿?他不过一个死去的人一个小倌!”郁华胸腔燃起一股怒火。
封拓冷笑:“你几番因一个阿宿失神,我只能说想知道阿宿,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掌控你郁华。”
他丝毫不觉得他的话有多么难听,就这么以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
“……”郁华紧紧地咬着唇,更好的掌控她?更好的掌控她?亏他说得如此义正言辞!
他想知道更多她的事情吧,或许他们已开始怀疑她的身份?所以才想问她阿宿的事情?
还是……
“别用这种惊惧又算计的眼神瞧着我。我留心阿宿,只是想知道你的弱点,而郁华你可知道,若是要投身仕途,要入朝堂的人,是不能有弱点的……你可懂?”他缓缓的抬起手,似是在抚摸郁华的脸,“宦海沉浮,权利纷争,没有人能逃脱这些儿,那些明争暗斗,你还不懂,但你要知道,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被人瞧出了弱点,今天的事,今天的情绪,我是最后一个看到的人,你不能在旁人面前表现出来,连你师尊也不可以……”
郁华见他神色如此认真,面目如此严肃,就像她是他手下的士兵一般。
“我的弱点?”郁华凝着他,目光依旧未改,“你认为是阿宿?”
末了,郁华倒吸一口气,凝着他双目微红,“你凭什么这么认为?你又凭什么管我的事?!不要自大的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别人的人生!虽说与你为盟,但封将军你可要知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那你为什么不说,在阿祗勘破你女儿身的时候,盟约就该解除了?”他面目依旧镇定,就像是面对千军也不能让他改变神色似的,“嗯?为什么?”
郁华正欲启唇反驳,却见那人上前一步道:“还是因为阿祗吧?你心里还是想帮你师尊,所以……你没有解除我们的盟约,郁华你何时能正视你心中所想?何时能扪心自问一下?或者,郁华你压根没有心?”
郁华忽觉被人戳中了什么似的,呆呆的站在当场。
她压根没有心吗?
为什么,不,封拓说的是错的,她有心的,只是少时际遇,让她无法像那些女孩一般伤春悲秋,她已然体会不出那些世间所谓的情感,她的世界里只有“恩仇”二字。
对她好的,便是有恩,铭记恩遇,有恩必报。
可“情”又是什么?
封拓凝着郁华茫然又无措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
“你终究还是太小了。”
他似是轻轻一叹后,转身离去,一点儿也不留恋。
那人真的走了,方才又同发了一阵酒疯似的。
什么叫她终究是太小了?
什么叫她心里有师尊?
什么叫她是压根就没有心的……
郁华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床榻上,那么紧那么紧。
来时空言迹无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她明明是有心的,那个封拓,他只会说一些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来!
她这里又不是他发疯的地方,为什么老要来她这里撒酒疯呢?!
这时候门外传来阿姜的声音:“姑娘,现在是否要人打水沐浴呢?”
阿姜从屋外进来,见床榻上有些萎靡不振的郁华,不禁一愣。
“姑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好半晌郁华才抬起头来,“没有……”
“我命人给姑娘打了沐浴的水来。”阿姜微有些心疼的说道。
郁华缓缓点头,她坐在床榻上,听着屏风那一头的水声,心里空空的。
封拓的话在脑海里盘旋着,为何这个人每每来见她都是带着怒气而去,他许是因为师尊,可是她自认为并没有惹师尊不高兴啊。
“姑娘,水弄好了。”阿姜去扶郁华,见她脸色依旧不好,不禁问道,“姑娘,可是要找个大夫来?……”
郁华摇摇头,这会儿还住在王府,寻了大夫来一定会惊动师尊的。
“扶我过去就可以了。”郁华的语气放柔了些儿。
等沐浴进温水里头,郁华顿觉舒服至极,她到底是爱极这种感受,想呆在里头不再出来了……
阿姜站在屏风外头觉得郁华呆的时间有点长,她濡濡地唤了一声,示意了下。
可屏风后的郁华一点反应也没有,她急了,大步朝屏风后走,却瞧见郁华歪着脑袋在浴桶里头睡着了。
“……”阿姜一阵无语,沐浴的水已快凉了,这样睡也一定会着凉的,可阖府上下唯独她一个女子,姑娘这个样子哪里能容人见啊。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郁华从水里头捞起来,用外袍一裹往自己肩上一揽,等二人倒在床榻上的时候,浑身都湿漉了。
阿姜简直觉得要命,伸手要去扒郁华的衣裳,却见床榻上湿成泥鳅似的人愕然睁开双眼,那忽闪忽闪的眸子把阿姜吓了一跳。
像做亏心事似的,阿姜蓦然收了手。
姑娘分明是醒着的,为什么不自己起来呢。
“是该锻炼一下。”郁华懒懒地说道,阿姜腾地红了脸,原来姑娘是嫌她力气太小了。
郁华摇摇头笑了笑,“还不快去给我拿衣服?”
郁华披着袍子,看着如雨中乱红一般的娇弱。
“是,姑娘。”阿姜好容易收回目光,姑娘方才那模样让她瞧得面红心跳的,这美人沐浴后的模样也果真是世间之美景。
郁华将床榻的帘子放下,换了衣裳便睡下了。
次日醒来的时候,日上三竿了,唤来阿姜一问,师尊已早朝去了。
郁华想她得等师尊回来了,再问了安后,再请回国子学。
可这一日师尊都没有回来,着实是闷的慌,郁华同阿姜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出府一趟。
阿姜死活不依她,说是怕主子回来了责备。
郁华简直是想敲晕她的心都有了,说了好半天好话,信誓旦旦的保证好半天,阿姜才稍稍低了头。
转眼间郁华已出了院子,还勒令道:“不准跟来。”
阿姜没办法只好眼睁睁的瞧着主子离开了。
郁华一身靛青色男袍,带着斗笠走在大街上,她想了好久还是去东城一趟。
这个时候已是黄昏,林喜儿的馄饨铺子已在收摊了。
“好久不见小公子。”林喜儿瞧清来人,放下手上的活计,笑道。
郁华朝她颔首,“是,好久没出来了。”
“公子是要吃馄饨吗?不如给公子做今日最后一碗。”林喜儿笑道。
郁华一愣,笑道:“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说着林喜儿又将炉子弄燃了,没一会儿锅里冒出了白烟。
“本是还有两人份的,我想着回家给我爹做宵夜的。”林喜儿笑道,“我那份卖给小公子了。”
“那多谢了。”郁华一撩起衣袍坐下。
很快馄饨上来了,郁华闻着熟悉的味道,心里一阵暖意,末了,已然开始动筷。
她也不想耽搁多久,她晓得林喜儿家住长安城外,还得候着车回去,于是吃完了,放下几个铜板在桌上,轻声说了几句,便朝白马寺走去。
她这次出来是想求个平安符什么的,也不知这几日白马寺里有没有发放平安符。
“施主,今日三十张平安符已发放完了,施主明日再来吧。”小沙弥同郁华道。
郁华无语了一阵,也没多问,上了一柱清香,捐了小点香钱,便离开了。
她朝着城中的大街走去,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想起了上京幽州,不抵长安的繁华似锦,却也独自缄默在北地的风雨里。
燕南的欢阁,那是生她养她的地方,说到底,没有爱,亦无恨,就那么淡淡的,淡的如同一缕轻烟似的,在记忆里波澜不惊。
“来时空言去无踪,月斜楼上五更钟……五更钟……”
还记得初初时欢阁对岸,画舫那头,远山那头的晨钟久久的回响着……转眼间,经年之后,她却能站在长安的街市里,看灯火流光,繁华盛景……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看着愈见亮堂的地处,才感受到自己已至京中另一个繁华处了。
再走几步便是一品楼,再往前走几百米便是春香苑、牡丹台、驿梅台……
郁华瞧了眼一品楼的几个鎏金大字。奶娘说江南也有一品楼,在一品楼旁有家九酒坊,从九酒坊所在的街道往前一直走,穿过几条街便能见到闻名江南的天下第一楼“华胥楼”……
似乎是觉得有道灼热的目光朝她这处投来,郁华步下一滞,猛地转过身去,环视一周却未曾见到异样,可她仍旧感觉,有人跟着她已经有些时长了。
她站了一会儿,未曾见到异样,末了,也不再多想,迈起步子踏进了“一品楼”内。
早听说一品楼应有尽有,什么东西都齐备,她今日便是特地来此的,目的还是为了怀里的东西。
郁华大致的转了一圈,一楼如杂货铺子一般,什么东西都有,不过大多是市面上未曾见到的,那一楼里间是妇人们选货的地方,将好与外头隔了开,郁华想进去,又碍着自个儿一身男装。
这时候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一处木架上的几物上,她缓缓的走过去,看着那精致的玩意,脸上带着新奇,她抬眼一看木架上的木牌,写着“西凉”二字,想来这处的货品是来自西凉的。
如今西凉与北祁未曾结盟,未曾通商,想来弄到这些东西并不容易。
于是见小二哥走来,郁华同那少年聊上了一会儿。
“这些货物都是贵楼从西凉弄来的?”郁华问道。
“不是的小公子,这些货物来我们一品楼的时候不知经了多少商人的手了,我们找那些跑西凉或者北地、南地的商人买来,楼内的人并不是常跑的。”小二哥凝了郁华一眼,只道,“公子也只道,现今时局如此,那南方一品楼也已易主,我们北方的一品楼也联系不上了。”
郁华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那小二哥我问你,你们都是找谁买西凉的货?”郁华轻声问道,见那小二神情顿改,郁华笑了笑道,“小二哥我只是问问,不便说便算了。”
她说话间小二朝她微拱手离开了。
郁华逛了会儿,来到掌柜的柜台前,同那掌柜的说起话了。
末了,又见她从怀中拿出一布包来,是二十多盒胭脂,起先将她衣服填的鼓鼓的,这会儿取了出来,觉得她整个人都“清瘦”了不少。
掌柜的诧异的望着郁华,同她道了句稍等,过了片刻郁华便见到一妇人从帘子处出来,原来是掌柜的夫人。
那夫人拿起郁华的二十盒胭脂端详了一阵,心中道了阵奇。这胭脂和多景楼有得一拼,只是她一品楼向来只卖最好的东西……
掌柜的夫人素手将那二十盒胭脂扒拉出五盒来,笑道:“你若要卖,这五盒我便留下了,一个算你一两银子如何?”
郁华眉头一皱,末了,缓缓点头,一两银子已算是很大的利润了,只是她终究是心疼这二十多盒只被人瞧中了五盒。
“不是你那几盒做的不好,而是终究有瑕疵,我一品楼卖的东西,拿出来的都是最好的,比如生肌丸,只有我一品楼内的才是最正宗的,想与我一品楼做生意,就要力求完美。”掌柜的夫人凤眼凝着郁华,从屉子里摸出五两银子递给她,“下次希望你带来的我都能留下,我挺喜欢的,可以赶上多景楼做的了。”
郁华一惊,没有料到这掌柜的会这般说,若是如此岂不是说明自个儿做的胭脂被她瞧中了?那么她回去再认真做些,说不定一个月可入十来两银子了,到时候攒的多了,要干些什么事儿也不是问题了。
想着,郁华点点头,虽说被退了十几盒,心里有些伤心,但也终归是有些成果的,她买不起好的胭脂盒子,所以在装胭脂饼的时候磕磕碰碰的,弄得并不好看,但东西是好的,以往跑过好些家小铺子都没人瞧上,这一品楼终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多谢掌柜夫人了……”她说着收了银钱,包好剩下的那十几盒胭脂,出了一品楼。
方出楼,就听见哗哗的雨声。
原来下雨了,街上的人都抱头鼠窜似的乱跑。
郁华缓缓的走出去,得了银子是好事,终归是要遇些坎儿才算平衡的……
淋雨便淋雨吧,以往又不是没有淋过的。
只是自从她癸水来了后,阿姜就嘱咐她不能淋雨,想着郁华隐隐的有些担心,步子也加快了些儿。
正这时一辆马车冲撞过来,雨打湿眼帘,她看不真切,想避让却又觉得哪处都不便避让了……腿一僵,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处。
众人都望向大街上,在那惊险时刻,骏马一声长嘶,竟是在郁华面前停下了。
车上的车夫紧张的望向她,颤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郁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这一抬,竟然没有避让就让将将挑起车帘来的人,清楚的看清她的脸。
自然郁华也瞧见了那人。
“是你……”那人眉头一皱,柔声道。
“小公子,我家大人请你上车。”车夫走下来,快步跑到郁华面前说道。
郁华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她冲撞了秦大人的马车。
末了,她迈动僵硬的腿,朝那马车走去。她没有想什么,就这么上了车。
秦箴看着浑身湿漉漉的郁华,目光一柔,给她递去一崭新的袍子,“擦擦雨水吧。”
郁华接过那物一愣,若是没猜错,这是他安置的新衣吧。
她哪里敢拿他的新衣擦雨水,坐在那里不动。
秦箴瞅着她那拘谨的模样,只是笑,缓缓的伸出手去取她的斗笠,郁华愣了片刻,在马车内灯笼的光影之中,她看着他平凡而柔和的面,突然想到那么一个温柔的人……
她目不转睛的凝着他,任他作为……
他拿起那崭新的袍子,将她脸上的雨水一一擦干,他一直带着淡淡的笑,可郁华觉得那笑并不达眼底。
因为一时的怔愣,郁华沉浸于这片刻的温柔之中,有些耽溺,希望能再久一点。
她凝着他平凡无奇的脸,在一瞬间思绪百转千回,突然她别过脸,声音也冷淡了许多。
“大人也在这附近?”见她问的警惕,秦箴难免有些想笑。
他若说从她出白马寺,就一直尾随着她,她一定会吓到的。
“我的宅子就在东城。”他轻柔的说道,波澜不惊的样子,那份从容不迫,也让郁华散了那种焦灼感受。
“十四桥下永乐巷内三个红灯笼的宅子就是我住的地方。”他笑着道。
郁华唇一勾,不置可否,她与这状元爷才见了几面而已,要说也只是今天,他引她上车,才与他熟络了些儿。
秦箴笑道:“今日是我的车夫冲撞了你,不若去我府宅里喝杯茶?”
郁华一听,眸一动,摇摇头道:“不了。”开玩笑,她还要回国子学呢,若是同他去他府宅,回去不知得多晚了,再者这么晚了,她终究是个女孩子,怎能往男子家中跑?
“那这杯茶算是我欠着你的,下次你一定要来喝。”
这话不过是出于礼仪,郁华只是点点头,也没认真听。
隔了一会儿郁华正想说什么,却听秦箴道:“外头雨下的太大,我叫车夫送你去国子学吧。”
郁华一愣,转念又思,他送她回国子学也没什么事吧?
“劳烦秦大人送我回暮阳王府。”郁华说道。
那人微露讶色,末了,缓缓点头。
许久,秦箴瞥了眼四下,无奈道:“这雨来的急,我这里也着实没伞,将你送到才好。”
郁华连连摇头,“不了,送到王府附近就可以了,我进去就能找管事借伞了,大人不必担心这个。”
秦箴也不再多说什么,笑了笑,给郁华找了些零嘴打发时间。
郁华简直就是奇了,一个大男人车上还安置了零嘴,这无疑是叫她讶得不轻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了过来,心里似拨浪鼓乱敲着。总觉得这人无端对自己好有些意味不明,可是看着他清明眉目又觉得不像。
他若是利用她来接近师尊,她不若将计就计,当作没察觉吧。
可是,不能在他面前混得太开了,这零嘴儿可不能随便吃,她到底是女子,同男子一起在国子学上学,闺声算是没了,可到底在熟络些儿的人面前,她还不想叫人轻看了。
说起闺声,郁华陡然冷笑,一瞬恍然,她娼门那种地方都呆了十一年,还要什么闺声?
车在暮阳王府附近停下,雨声也小了许多。
这会儿雨不大,郁华想她的斗笠尚且能遮住,只是前头雨着实大了些儿。
秦箴见她起身,朝她不达眼底的温柔一笑:“十四桥下永乐巷中挂着三个红灯笼的宅子。”
她知道他说的是他的住处,没有想到他下车的时候还会重复一遍,他不是怕她记不住,而是怕她不去……
找她究竟是有什么要紧事呢?
郁华微皱眉头,颔首算是敷衍。
她拱手一作揖,道了声谢,便下了车。
她转身消失在烟雨里,秦箴凝着她的背影,微微有些出神,末了,收回目光后,转眼整张脸都变得冷凌无比。
“回府。”他浅淡吩咐,身子向后仰去,面色微露疲惫。
·
郁华走在长廊处,在长廊尽头瞧见了落霞。
他冷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呼吸微微有些窒,她朝他一笑:“落霞大哥,好久不见!”
此举无疑有些嬉皮笑脸,还带着些冠冕堂皇,怎么说呢,在落霞面前她似乎没什么好形象。
而且她深知这人是特地在这里等她的。
落霞瞪了她一眼,“主子在殿里等你。”
说着转身就要走。
郁华吐了吐舌头,朝着他的背影吼道:“落霞大哥,你不用这样吧?这么久没见了,还冷着张臭脸。”
那人突然回过头,朝他龇牙咧嘴的一阵苦笑,末了,脸一僵,又收回那笑容,转身而去。
“……”郁华唇角猛抖了几下,“我算是发现了,他们四只就没一只正常的!”
郁华兀自说着,想着师尊还在房里头等她,背部就是一阵发麻。
她有些畏惧的朝殿内走。
等走进殿,取下斗笠,却迟迟的不肯进去。
“还不快进来!”殿内传来男子微怒的声喉。
郁华身子一震,末了,抬起微有些发麻的腿,朝殿内走去。
没有焚香,空气很是清爽,是他特有的味道,带着草药的味道……该说是兰草与薄荷混合的味道。
郁华低着头,素手拂开珠帘,玉珠儿发出一阵碰撞声,她心微沉,还未瞧清那书案处坐着的人的脸,就在他面前躬身行礼。
“师尊,郁华知错了。”
她兀自说着,却听到一阵笑声,听着有些耳熟,她抬起头凝着书案前坐着的男子,同样一身黑衣,可是不是师尊啊……
“你师尊在那。”薄云书轻笑道。
郁华顿时脸红如煮,这下……好丢面子。不过薄云书也算是她师伯了,不丢人,丢面子也是丢给自家人的。
她转过身,头低的恨不得埋到胸前,她朝他行礼,濡濡地轻唤着:“师尊……”
“抬起头来。”燕祗凝着郁华,他只能瞧见她那灼红的小耳朵,至于她的脸也和这小耳朵一样吧。
郁华以为师尊的脸上会很难看,可是师尊的面色安详从容,虽眉头微皱,却也不像是特别生气的样子。
评估了一番,又在心内度量了一番,郁华才缓缓松了气。
“去哪了?”燕祗问道,又伸手拿起,案几上的杯盏朝郁华递去。
郁华一瞬茫然,颤颤地伸手去接。
那温热的触感,包裹住她的掌心,很是温暖。
她顿觉暖意横生,“去东城走了走。”
她浅淡的答道,说了下吃馄饨的事儿,还有白马寺的事。
“你若要平安符,明日要阿姜替你去求便是。”燕祗说道,眉目里并无恼意。
郁华一愣,想说什么,止住了,点点头。
气氛终究是空寂了些儿,这时候一旁书案前坐着的黑衣男子,淡笑道:“郁华,听闻阿祗教你琴艺,不妨弹上一曲吧。”
郁华不会忘记薄云书的身份,他常给圣上抚琴,圣上也尤喜欢他的琴音,所以薄家此子早早的拜了乐师,他不给那些皇子妃嫔帝姬抚琴,也是圣上偶尔传唤,才会进宫抚琴。
郁华深知他在音律上的造诣,又怎敢造次呢?
“薄大人取笑了。郁华只粗懂皮毛,岂敢班门弄斧。”郁华浅淡道。
“无妨,郁华你弹上一曲,云书也好为你指点一二。”
这话从师尊口中说出,郁华想拒绝也难,她斟酌了下,朝着琴桌走去。
“郁华,遵命。”
她在琴桌前坐下,手指拨弄了下,试了试琴音。
她说的是遵命,并不是想为谁鸣琴,只是遵师尊之命罢了。薄云书微微勾唇,带着深意的凝视着郁华。
琴音靡靡,流觞曲水,珠落白璧,风泣竹喧。
岸渚浮汀,花鸣锦簇,烟雨残弄,风荷漪漪。
呦呦鹿鸣,空山新野,皑皑白雪,枯木乌啼。
扬鞭策马,断桥孤影,一剪相思,天上人间。
……
七弦一声,丘峦崩摧,山崩地坼,琴断音绝。
蓬莱仙路,舞榭歌台,摧眉折腰,不得笑颜
……
琴音在耳边交错,划破幽静的岁月,燕祗顿然轻闭了眉目。
没想到郁华的琴艺已至如斯,不知经年之后,她的琴艺是否会在他之上呢?甚至和师兄相媲?
燕祗唇边扬起一抹绚烂的笑,那么明媚,带着一丝期待,一丝欣慰与探究。
泠泠七弦,错错棋盘,其间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铿”的一声,郁华指下错了一音,她回神之时,面色微白一瞬后,绯红了面颊。
这时,那两位闭目聆听的男子都猛然睁开双目望向她。
郁华就此收了手,站起来,朝二人深深一揖。
今日,还真是丢人……
三番两次出错,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二人了。
燕祗沉着面未曾多说些什么。
这无疑让郁华更显得不自在。
倒是薄云书轻笑了笑:“琴曲出错时常有之,三年前我鸣《高山流水》都时常出错,至于三年前我鸣《卜居》此曲,抹挑之间更会出错,所以郁华不必放在心上。”
郁华点点头,面色依旧微白。
她忧心的并不是出错,而是师尊曾经几番提醒她鸣琴之时不能走神,而她却死性不改,今日又走神了……
薄云书偏头望向燕祗,又笑道:“我倒是想到一典故,‘曲有误,周郎顾’,郁华你可知此事?”
郁华浅浅点头,轻轻一叹:“为引周郎顾,时时误拨弦……”
薄云书闻言眸一眯,一笑间已望向燕祗。
却见燕祗低垂的凤目微动,面已变了神色。
郁华一惊,仿若意识到什么……
自己此刻是不是,在薄云书眼里,成了那个为引周郎目光的江南女子?
她突然隐约察觉到了一点,是一种异样的情愫,因为情愫的存在,所以想要吸引一些人的注意,可是她不想继续探究下去。
在她眼里,那些花娘们都是费尽思量吸引客人的,为的不是银子吗?
情爱,喜欢,只有在文人的世界里才会那么高尚!
她终究是连情爱是什么都不会知道!
“郁华,你再弹《卜居》试试。”
郁华抬起脸望向突然开口的燕祗,显然有些讶异。
那首卜居,她时常出错,她心下有些紧张,但师尊提起她不好拒绝,缓缓回到原来的位置,试了下琴音后才开始起头。
这一次郁华抚得尤其认真,她不想再出错了,流动的音符从指间溢出,在寂静的空气里旋转跳跃,直至敲打在殿内人的心间。
她将琴曲带向最高的位置,抹挑之间,她的额头已微微渗出了细汗,可她目不转睛的凝着手上弦。
泠泠七弦,错错棋盘。
未知来路,争渡争渡,卜居无术……
我命由我不由天……
无需占卜前途的凶吉,路在自己脚下,一切都在自己手中……
此刻,她脑海里,愕然闪过驿梅台入口石壁上的字迹:江南风骨,天水成碧,天教心愿与身违。
在悬腕之间,唇角扬起一抹凄然冷笑,前人听天命尽人事,等候的不过是一场江南烟雨埋葬繁华岁月,却将无奈归结于一句:天教心愿与身违!
前人为鉴,她郁华的命运要由己掌控,前路漫漫,她不愿为任何人左右!
一曲终了,郁华朝二人深鞠一躬。
末了,许久才听燕祗道:“郁华你也累了,退下歇息吧。”
郁华微愣,道了安,顿时已觉自己被雨打湿过的衣衫全部干了,她垂眸,师尊是晓得她淋雨而归的,而此番是对她的无言惩罚吧,她终究是懂了。
等郁华出了殿,燕祗望向薄云书,似是用眼神在寻问什么。
末了,薄云书一笑道:“她心智虽坚毅,但杂念太多,隐忍太甚者,终究逃不过自己的……心魔。”
薄云书说完望向燕祗微僵的面,她与燕祗太相似了……
他此番一提,估摸着燕祗心中也有了底。
“她未曾习武,心魔太甚必定伤身伤神,长此以往必定会衰败。”薄云书说道,“尚是豆蔻年华,还是要常常保持少女之活泼明媚,这个你做师尊的也该多多开导。”
燕祗沉默了一瞬,“这话也只有你说我才听,你好歹有几个妹妹,是我之前忽略了。”
薄云书摸着下巴道:“她为女孩子终究是不便的,你找个女孩子来照顾她是对的,最好能让她们两成为朋友,有些女孩子的事情你终究是不知道的,她们可以互说心思,这样也会好一些儿,我瞧那婢女性子活泼,许郁华做婢女正好。”
燕祗听着薄云书的话,只觉得他说的一半对,一半不对的。
“以郁华的性子,是很难与旁人敞开心扉的,我觉得她平时很好,就是有时候……”
不知怎么一想到“阿宿”二字燕祗又不舒畅了,胸间微闷,有些气不得出。
薄云书凝了燕祗一眼,笑道:“别光说她了,你也是,注意身子,别以为有内力支撑你会没事,这些郁结都是日积月累的!”
燕祗闻言眉目一动,末了,竟是缓缓点头。
“朝堂之事还是谨小慎微,马虎不得。”薄云书说道,“还有,我听宫中有人说青城那头圣上估计要派人去,我们可以与封拓商量,这个时候到圣上面前争取,一来是混个功勋,二来离京,去青城可一探虚实。”
燕祗自知薄云书所言“一探虚实”之意。
鲜卑族人欲再度来袭,这传言一直再传,只是战事一直未曾展开过,这提心吊胆的一来就是好些年,反正是乱世,没有人安稳的过着日子。
“我想这京中的将军们都在争取这个机会,若是一争不下,圣上恐是要拖到过年都不会处理了。”燕祗摸着下巴说道,“不过可以要封拓自个儿去吹吹风,他也是该出去一段时间了。”
薄云书笑了笑,也没说封拓的拭了,只问道:“我家幺妹常来,倒是麻烦你了。”
说起薄云雁,燕祗顿然觉得无话可说了,只是点头相应,终究是抿唇不语。
------题外话------
郁华琴曲的那段是闲来无事的拙作非一曲引用。